第40章 魂斷五色樓2
王圓籙接過,揣到懷裏。
丁然已備好馬車,兩人扶西戎下去。五色樓裏的姑娘出來相送,哭成了一片。西戎悲傷難抑,又哭一陣,上路了。
王圓籙也心裏酸楚,送到郊外,遙望壽昌山莊,再看遠去的車影,忍不住大喊一聲:“等一下!”
然後追到跟前,真想告訴西戎拉伊的消息。西戎臉色蒼白,已經睡著了。
王圓籙給她掖好被,淚水湧流不止。他猛地轉過頭,說:“丁然!你是個爽快善良的人,西戎就托咐給你了!以後她有事,你派個人,報個信,行不?”
丁然陰沉著臉,說:“行。”
馬車在荒蕪的古戈壁灘上移動了。王圓籙悲愴欲絕,淚流滿麵,一直望著馬車消失在沙溝裏,然後趕著驢車,把幾隻裝滿財寶的木箱運回莫高窟。
楊河清來見他。王圓籙躲在大殿裏閉目誦經,誰也不理睬。他默念了三天經。
第四天,他讓楊河清男訂一冊西戎功德簿》詳細記錄木箱內財物。然後裝一包經卷、佛畫,拿了條據,竟直往縣衙裏去。”
這裏畢竟不像肅州道台府熟人多,再說知縣任宗前才上任容易見到。王圓籙遞上經卷:“汪大人!早就聽說你學間很好,希望來送些古物請您鑒賞!”
汪宗瀚接過,展放在案上,邊欣賞邊讚歎。王圓籙心裏一熱,想:終於碰見有宿慧的人了!
汪宗瀚說:“真了不得!敦煌這邊地竟有如此珍貴寶物!應該有!敦煌古為沙州,在亞洲的十字路口,東西交匯,是財寶匯聚之地呀,還有沒有?”
王圓籙說:“有!有!還多得很呢!”
汪宗瀚說:“再拿來一些,待我公務稍減,再親自去揀一些!”王圓籙笑一下,說:“我為找一識貨之人,四處奔波,沒想到還是在敦煌縣城找到了有真才實學的汪大人!您是官府裏的要人,一言九鼎,說一句好,可值千金呀!”
汪宗瀚說:“過獎!我隻不過是喜歡而已,甘肅學府葉昌熾現在正編訂《語石》,他托我搜求古玩碑貼和古物,現在有了這些珍寶,葉學政會高興壞的。”
王圓籙說:“葉大人官有多大?比廷棟如何?”
“沒法比。葉大人有權沒利,廷棟管水利農田,有權有利。你回去再拿一些經卷、佛畫來,我修書一封,差人即刻給葉大人送去!”
王圓籙見他很高興,取出字據遞過去:
“汪大人!今年要重修古漢橋,以利官民行走,這些銀子,請大人湊齊!”
汪宗南看過字據,問:“這又怎麽到了你手裏?到誰手裏都一樣。我會把銀子給你的。不過,現在我們談古物,這是很清高的事,怎麽能與銀子混在一起談?等今夏采買糧收來,有了餘錢,即刻兌現,怎麽樣?”
王圓籙麵有難色。
汪宗瀚說:“要不,先把我的這玉鎮拿去抵押,行不?”
“不,不。”王圓籙忙說。
“你真是當慣了小道士,沒有一點長遠的眼光!”汪宗瀚板著麵孔說,“這些佛畫經卷,要有人賞識,到時候難道不給你賞賜!難道不給你封號?”
“我是出家人,隻求建功德,不想做官。’
“你真是鼠目寸光!你住在莫高窟,曆史上的洪習、悟真和尚都受到過封號!這比你們常年累月苦修好多!”
“楊秀才已經給皇太後、光緒帝寫了信。報告此事!”
“皇太後、光緒帝哪有閑功夫看你們的信!即便知道了此事,有封賞之意,也必須通過我呀!我是這一方水土的父母官,莫高窟裏的也歸我管!以後修橋築樓這樣的大事,必須我知道才行!”
王圓籙望著他,不知意欲何為。
“你盡快再送些佛畫來。我向葉大人報告。”
王圓籙想一下,說:“我現在就回去取。”
到下寺,向楊河清說知此事。楊河清早聽說過葉昌熾知識淵博,為官清廉。若他出麵來保存這些經卷、佛畫,那定會萬無一失的!王圓籙卻擔心他們仗著權勢將這些寶物白白拿走,撈不到一兩銀子。憑著這多年與官員打交道的經驗,他隱隱覺得汪宗瀚也不會用銀子買佛畫,購買五色樓的銀子,更不會輕易給他的!
他又僥幸地想:也許這位葉學政是個清官呢!
楊河清用三天時間精心挑選一幅水月觀音畫像、幾卷佛經和梵葉本西夏文本卷子,以期能引起葉學政的注意。
第二日,楊河清與王圓籙套上騾子,拉著一隻木箱去縣城。楊阿清見王圓籙這幾日鬱鬱寡歡,心事重重,顯出下半世的光景來,不由得心裏一陣酸楚。
王圓籙去肅州那段時間,楊河清找過多少次西戎,但最終還是死了心。他開始冷靜下來,也知道世間的事像大風,像戈壁,像災難,像舞蹈隻是建立在這些基礎上的,很純特的一種精神生活。他已經體會到了這種生活的優美,而王圓籙不會的。但下寺離不開王圓籙。如果他得了病或意外死亡,剛剛興盛起來下寺又會落下去:土地無人來耕種,畜群沒人放牧,沒有人能解答香客的各種疑問,沒有人走東串西地化緣!所以,當王圓籙回來後,下寺裏的人都跟過節一樣高興。
楊河清從來愛見過王圓籙這麽長時間的沉鬱。
以前,不管遇到啥難事,王圓籙總有辦法解頭,它總能夠能解決。包括他跳神治病,用題了水的麻繩抽打患鬼病的人,帶著視體的白女“驅早魅”,這些事情他看來很可笑,但王圓籙卻能夠一絲不有地去做,而且把別人也能帶進表演的角色裏,這就很不容易!
大概漢高祖劉幫能夠立國,是同王圓籙一樣,具備蕭何、其信都不具備的本領吧!如果楊河清既有滿腹才學,又有王圓籙的機敏善變,他的前程將是怎樣的?
楊河清越來越認識到王圓籙對下寺的重要性來。這是現實。就像他不認識西夏文、梵文一樣現實。
當王圓籙讓他上書皇太後光緒帝明知是徒勞,但還是認真地寫了洋洋萬言書。另外,給以前的故舊相識也寄書相告,均不見回音。
這次王圓籙提到葉昌熾,他猛然想起以前曾隨左大人與他談過古典文獻,葉昌熾如數家珍,頭頭是道,為人也謙虛,這次會然會引起重視組織全省各種人才,共同研習這一窟經卷,使之重放尤明於世,那才是真正的佛光!
他激動起來了。半年前西戎給他打擊帶來的一些陰影,都飄到三危山後麵去了。
王圓籙坐在前麵,趕騾車。看得出他也在想著心事。
楊河清想說話,可又不知該說啥,就呆呆在看著向後移動的路麵。
大軲轆車“吱呀吱呀”地響著,打破著這枯悶的沉寂。
到縣城,王圓籙問:“你如果當上縣令,最喜歡別人送你什麽?”
楊河清懵了:"你問這幹什麽?”
“你想一下,最喜歡別人送你什麽?”
楊河清想一陣,說:“奇書、禁書。”
王圓籙忍不住笑了。
這是楊河清多日來第一次見他笑,心裏頓覺輕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