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發現藏經洞5

楊河清站在河邊,還怔怔地思慮這奇事;王圓籙看見了他,走過來,麵部表情急劇地變化著,目光裏電閃雷鳴。其他幹活的雇工們都看著他。

王圓籙很惱火。

他這次出外化緣是最不順利的一次。到榆林窟,正碰上土匪拷打馬榮貴主持,把他也吊到房梁上,用紅柳條抽打。後來,問不出什麽,土匪搶劫-一些財物揚長而去。王圓籙得知萬佛峽常有土匪來搶象牙佛,便勸馬榮貴移住莫高窟下寺。馬道長婉言謝絕,說象牙佛已丟失,不複存在。

王圓籙自然沒法看一眼了。

他又雲遊到肅州城,物是人非,鍾樓依然。到當年打油的油坊裏去那女老板已得病死去,如今換了別人。王圓籙感歎世事變化之快,回想當年這裏的生活情形,曆曆在目,但時間已經流逝了多少!那些過去的日子,都化作了戈壁灘上的沙子!王圓籙坐在路邊,幽幽地想著。

他已經50歲了。

他知道將來的歸宿在莫高窟,趁著身體硬朗,他在天氣漸暖時作一次遠遊本來打算到當年遇見西戎的那個草原上去看看,聽人說那裏聚了幾股凶匪,殺人越貨,不分眉眼,便打消了這念頭。

一輛大軲轆車囚著幾個人遊街。

坐在第一輛囚車上的是一個女子。這女子身體壯如牛犢,眉眼周正,目光裏帶著祁連山一樣的鎮定,打量著看她的人。王圓籙看一會,猛地想起來:“這不是尕豔姑嗎?她怎麽被抓住的?”

他擠到前邊,輕輕喊了聲:“尕豔姑!”

尕豔姑激愣,從人群中尋見了他,目光一亮,又暗淡下去。轉過了頭。

“尕豔姑!你想吃啥?我給你買!”尕豔姑還是不吭聲。

“尕豔姑!你死了,我給你念超度經!”

過來一個清兵,摑他一個耳光:‘滾開!一個出家的老道,凡心不死呀。”

王圓籙忍著疼痛看著她遠去。

“你不要亂咒!”一個百姓說,“這些土匪要押到京城去當兵,打起仗!參加個什麽團,對了,是‘義和團'!充甘軍的人數!”

王圓籙沒想到這裏碰見了“熟人”,雖然當初被她們打劫了,現在心裏卻有一種奇怪的親熱感。他自己也想不清楚為啥會有這種的感覺,大概是因為那匹狼,或者那個冤死的采玉工吧!

他正胡亂想,忽然見街道上一個盲眼人拄著紅柳棍,風似地到了他跟前,跺跺腳,擊擊地,沒頭沒腦地說:

“還站在這裏於啥?寶貝讓人偷完了!”

王圓籙一怔,盲眼人不見了。

看看四周,根本沒有人!白日見鬼了!再想想剛才那人的形象、語言,不就是當初的那個盲藝人嗎?難道他來點化我,下寺的財寶被人偷了?我藏錢的地方那麽巧妙,難道還會有人發現?

他的心劇烈地跳了起來。那些錢是**呀!

王圓籙再也沒心思化緣,急急忙忙往回趕。到莫高窟察看一下,財物完好無損,才放下心來。但見沙牆才築成半截,楊河清也不在太清官便憤然拿起筐子,自己運沙,誰知一塊石頭滾下來,正碰設到腿上。

雇工們知道他使氣,便紛紛相勸。等王圓籙平靜了,雇雇工們說楊河清如何在下寺裏切鬧唐整,又是如何呼朋引類在大家七泉河邊院喝玩樂,直到現在,還在縣城裏浪著....

王圓籙氣得肺要炸開。但他努力克製著自己:現在的楊河清可不同當初,最重要的是想辦法留住他!於是,他隨著雇工們罵楊河清寫字不要錢,罵他假清高,不接受別人的捐贈,罵他不諳世事。但心裏卻提醒著不要太傷了楊河清的麵子。

看見楊河清的第一眼,他真想叫雇工們用紅柳條子抽這個落魄才子二百下!可是見他怔怔發呆,仿佛也是不甚得意的模樣,怒氣去了一半;再看他衣著依舊,還是他經常穿的那個破衫子,甚至連張鑒銘送的衣服也沒穿,他一下子又心生憐憫,怒氣全消,反而滿臉堆起了笑容:“楊秀才!浪夠了沒有?”

“夠了。”楊河清說。

“那好。眼看天快熱起來了,你該搬進洞裏去抄經!那洞門口的石頭、沙礫都運完了,甬道裏還有些細沙子,水沒辦法衝走,你自己清除一下吧!”

楊河清說:“行。”

王圓籙看他走開,對眾人說:“看啥?都幹活!以後,誰也不要說三道四,人謀一寸,不如天謀一丈!誰勤快,誰懶,天長眼睛看著呢!善有善報,懶有懶報,這是給神幹活,可不是給人幹活!”

說完,王圓籙也開始間苗。他很為自己妥普處理這一事得意。楊河清連著背了十幾筐沙,累得滿頭大汗,但沒停下來休息片刻。

“轟隆!”

鳴沙山上傳來一聲震耳欲聾的雷聲。築沙牆的雇工和地裏拔草、間苗的王圓籙都嚇了大跳,說:“今年怪得很,雷聲比往年早發一個月;現在又是這一聲,像地要塌了似的!你們看,鳴沙山後麵就沒有幾朵雲嗎,咋這麽響?敦煌有貴人要出世了!”

說一陣,大家繼續幹活。

驚雷響震時,楊河清已經將雨道北壁下的沙子清除完,正在若有所思地打量北壁的壁麵。他對上,中、下三寺的所有壁畫都了如指掌(王圓籙多次勸阻他,不要去上、中寺,但他還是偷偷的去)。但被沙子埋掉的這幅壁畫卻與眾不同。莫高窟的壁畫大多都表現本富多彩的社會生活圖景和神話世界基調都是熱情活潑、自由無來大膽潑辣的,就連“王子舉哀圖”也是通過諸王子悲痛欲絕的表情動作刻劃,表達對佛的崇敬和依賴。而眼前這幅壁畫中的線條和人物表情、動作卻有著一股悲責的韻味,那飄飛的彩帶就像掙紮著的愁腸那飛天揮手一散,少了從容樣和、自然,眉字間多了份無奈、飼悵和眷戀。仿佛不是情願地把美麗的花朵散向人間,而是用近乎絕望的目光看著花朵紛紛飄落,似懷著慈母般的心情,送別遠遊的子女。又像一首淒婉的牧歌。還有那驚回頭的九色鹿她怎麽會被逸

香流彩的花瓣驚醒?她剛才在沉思什麽?她那迷茫的眼睛看見了遠方的破城還是烽墩上的煙柱?她那豎起的雙耳聽見了驚天動地的羯鼓聲嗎?還有她的四蹄,隨時準備著逃離,可那倔強的、回轉的了脖子,都顯示出了一種逆向掙紮的力;生機勃發的樹林裏怎麽沒有飛鳥?鳥兒哪裏去了?這些樹和草花,似乎在顫動著,楊河清聽見了戈壁灘上驚雷獸吼般的狂風呼嘯聲。他覺得這幅壁畫似乎在哪裏見過,很熟悉。可是在哪裏呢?夢中?幻景中?都不是!是在西戎的歌舞中!是在“五色樓”的那個晚上,聽西戎的啼唱,看她的舞姿,他眼前仿佛出現一幅幅壁畫,最後終於被一幅令他悲愴欲絕的“壁畫”震顫心靈....

西戎的歌舞就是這凝滯的壁畫!

壁畫的故事就是那流動的歌舞!

楊河清覺得這壁畫中的一切似要活動起來,就在這時,他被一聲沉悶的雷聲驚醒,哆嗦一下,忽見眼前一條黑龍蜿蜓伸展,撲了過來。楊河清驚得魂飛魄散,倒在沙堆上,黑影飛出洞外,消失了。他鎮定一下,疑心眼看花了,起身再看那壁畫,斷了一條彎曲的縫子,

那條裂縫像大泉河,像飄曳的絲帶,它把壁畫中的九色鹿、飛天與遠方的天空分開了。

楊河清摸一把冷汗心裏忐忑不安昨夜有怪夢,今天又連續看由天見異像,會不會有什麽不樣的事發生?與文人雅士在一起談天說地時,聽人說今年是庚子年,是世紀的頭一年,將有大事發生。是戰爭爆發,還是改朝換代?敦煌流傳著許多民謠.....

“你坐在沙堆上參禪嗎?”王圓籙進來了。

楊河清嚇一跳指著壁畫的裂縫說:“響雷時震裂的。”

王圓籙打量幾眼,說:“又是沒長翅膀的女人在飛!等有香客來,鏟下來送給當肥料去!我要給這洞裏塑唐僧像,畫上《孫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

楊河清心裏一沉。王圓籙經常說他要把下寺所有的洞子重新

改造,按照他的想象重新塑造、繪畫,還要另外再開些洞子。這些年他忙於化緣積累錢物,沒有功夫做這些事,隻把一個洞子改成了送子娘娘廟,以便吸引眾多的香客。

王圓籙小坐一-會兒,就出去了。

楊河清又運起沙子來。

兩天後,終於把流沙清除幹淨了。楊河清高興之餘,吼兩聲歌子。王圓籙看見他,笑說:“今天是5月26日,黃道吉日。昨天晚上我夢見那洞子裏金光閃閃,妙樂陣陣,是個好地方呀!你先搬進去吧,以後再塑像!’

他打發兩個雇工幫楊河清搬桌子、收拾東西。

洞子裏似有隱隱的誦經聲。

兩個雇工驚慌失措地打量著四周,說:“楊秀才!這洞子裏咋陰森森的?好像有什麽飛來飛去....你聽,好像有念經聲.....一個穿著紅色袈裟的和尚!媽呀他飄過來了!”

他們連滾帶爬跑出了洞。

楊河清看不見什麽,也沒聽見異響,看見雇工的慌張樣子,笑了起來:“大天白日,做起惡夢來了!”

王圓籙走來,斥責扁工:“整天大驚小怪的!偷懶也要找個好籍口,這佛洞裏還會有妖精?”說完進來,對楊河清說:這些雇工,都不願清這個洞子裏的沙石,說有怪聲怪影,不順序。我的腿上也挨了一石頭。搬石頭,還能讓石頭不砸腳這裏麵寬敞,涼快,多好1給這本經是藥王廟裏道人從別處借的,限了時日,你快點抄一下吧!

楊河清接過來,翻了翻,說:“一天一夜,準保抄完!”

王圓籙唁嘻一笑,拱拱手:“你的筆頭快,我知道,‘下筆如有神’,是不是?拜托了!”

說完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