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我和我的村子 呐喊

黑馬來到敦煌那天早晨,飛天突然爆發出一聲霹靂般的呐喊:火,火來了!

這是她開口吐露的第一句話,羅布奶娘聽得很清楚,她說:都沒糜垛了,怎麽會著火?以後,駱駝城不種糜子了,再不用擔心著火。

飛天說:大煙杆子也能釀成火災。

羅布奶娘說:怎麽可能?大煙還在開花,煙販子們就守候在地邊搶生意,很保險——

她忽然發覺飛天的聲音古典,內容深奧,不像兒童說的話,倒像原始社會的祭司或者預言家。

正統十一沒好氣,說:你猜對了,飛天是追隨樂僔的畫師靈魂轉世,她的靈魂在投胎非天前轉世多次,曾經為法良、悟真、張議潮、曹議金、於闐公主、回鶻公主等人在莫高窟畫過壁畫。

羅布奶娘說我不信。

正統十一說:那麽,我不得不告訴你,駱駝城靈壇上陶器上的畫就是飛天的作品。

羅布奶娘說:傳說那是樂僔畫的呀!

正統十一說:樂僔創意,但具體創作者是飛天。他們合作以後,飛天就在陶器裏調顏料,醞釀靈感,然後畫出精美絕倫的壁畫,直到明朝關閉嘉峪關。

羅布奶娘說:難怪她不學著說話,隻喜歡到莫高窟去,我還以為她懷念梵歌呢。難怪她看見壁畫很興奮。我明白了。

正統十一說:你不明白!飛天連續幾年不說話是因為看不慣敦煌純潔的土地種上邪惡的大煙,飛天喜歡清淨,可是,大煙充滿濃烈的騷臭味,西海,忍冬,飛天,還有很多很多孩子都要窒息了,他們的鼻子和肺都被熏黑!身體被熏黑!靈魂被熏黑!

這時,正統十一看見從沉落的太陽裏跑出一匹黑馬,越過玉門關,向敦煌馳騁而來。

飛天興奮地指著馳騁的駿馬說:火!燃燒的火!

正統十一仔細看,果然,馬身上帶著火苗。他請羅布奶娘趕快去調查研究。

羅布奶娘假裝沒聽見。

香音聽見了。也許,已經默默注視許久,她放下背簍,飛也似的迎接過去。跑下沙山時引發震耳欲聾的鳴聲。香音和天馬相遇在白馬塔。

天馬長嘶一聲,倒地身亡。

香音捧著天馬頭上的紅絲綢痛哭失聲。

接著,樓蘭到了,她看見野人一樣的阿克亨。

人越來越多。阿克亨吸引了眾人的目光。

香音請蒙達將天馬屍體拉到渥窪池,燒了。

參加這個儀式的還有飛天和烏蘇。

與此同時,王道士正要對準阿克亨的脖子按下鍘刀。

正統十一不顧禁忌,大聲喊道: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與此同時,十三峰駱駝為重新找到主人興高采烈。

與此相關,黑鷹在戈壁古道上正要對曹安康實施腰斬,天空突然爆發兩聲炸雷般的呐喊:刀下留人!刀下留人!

黑鷹向四周看,沒有人,也沒有鬼,那就是神的聲音了。看來,曹安康不該殺。是啊,搶劫未必要殺人嘛。那好,曹安康,就給你留下一條性命。

黑鷹率領馬隊跑了。

天黑透,風涼了,四周靜悄悄。

曹安康躺在地上,一動不動。這是他第一次販大煙。其實,也不算販。他是合法商人,隻經營傳統生意,對新興的大煙經濟敬而遠之。這次,他往敦煌販運糧食,意外地遇到梵歌。曹安康認為梵歌一定是鬼。梵歌堅決否認,他通過冗長的故事證明。曹安康說故事隻能證明時間在流逝。梵歌又用十三馱子大煙和金條證明。曹安康無話可說。大煙和金條都在太陽下散發真實氣息。眼見為實。梵歌要用他的十三馱子貨物換他十三馱子糧食。曹安康問你要這麽多糧食幹什麽。梵歌說我要救濟朵缽,他的村莊已經埋到沙底,他已經開始了流浪生涯,我要幫助他建設新的村莊,救人如救火,你別幹涉我的內政,這個生意你做不做?曹安康對利益十分敏感,他暗暗計算一下,十三馱子貨最少可以換他十倍的糧食。劃算。看來梵歌是西方的書呆子,才學著做生意。於是,生意成交。於是,得意忘形,於是,招來黑鷹搶劫。

本來,敦煌因為駱駝城改種大煙造成糧食短缺,他能發一筆大財,所以將所有血本都搭上。

結果全部虧空。

晚上,往往有成群結隊的狼在戈壁灘裏遊走,覓食,如果碰見狼群,隻有死路一條。但是,往哪裏去呢?他認識的商人很多,其中不乏大戶富家,可是,這種處境最好別找冷臉看。他灰心喪氣,想許久,最終決定出家。萬佛峽因為有佛寶而常遭到黑鷹騷擾,還是去莫高窟吧,那裏清靜。

這樣想著,曹安康起身,向敦煌望一眼,被空中奇異的光亮驚呆了:在戈壁與天空之間,橫立一座龐大的紅色樓梯,通向金碧輝煌的壯麗寶塔。太陽早就落下,怎麽會出現恁般燦爛?他疑心看眼花了,閉目凝神,鎮定一下,再看,半空中的富麗堂皇很真實,不像虛幻,靈光塔……那不是散射著美麗光芒的敦煌莫高窟嗎?蜂窩一樣密布的佛窟,閃爍著光彩的壁畫,還有栩栩如生、表情豐富的佛像,輕歌曼舞的飛天,九層樓雄偉壯觀,頂天立地,成為這幅圖畫的中心。

曹安康忽然明白:這是佛光。以前,聽到過各種關於佛光的傳說,但沒看見過,也不在意。此時此刻,他被眼前景象震懾住。接著,更加奇異的場麵出現:四個儀態偉岸的天神出現在九層樓頂。沒有隨從,沒有樂隊。神周圍散射著金黃色光芒,他們神態各異,自在安詳,或坐或立,無拘無束地談笑。一位身材魁偉的大神端坐在九層樓旁邊空中。真真切切,神,確實坐在虛空中。這是最美麗、最神奇的景色,曹安康全身被佛光照射,內心充滿光明和喜樂,這才是最高尚的幸福。

他不由自主地向前方走去。

佛光變幻莫測,但一直存在。

不知不覺,走了一夜。

第二天早晨,曹安康就站在莫高窟前。

太陽正從三危山後麵升起,黑色被洗煉成明亮鮮豔。夜晚的輝煌奇偉被石崖的冷峻代替。這裏香火無法與萬佛峽相比,長年累月地處於孤獨寂寞之中,破爛不堪的佛窟裏充滿荒涼和神秘,他將長期與這些為伴……想到自己將要在這裏度完餘生,忽然湧生滿腹憂傷。以前來時人山人海,原以為莫高窟一直喀拉鬧紅火,誰能想到這千年古窟平常時節這般蕭索!

是的,人過完節當然回到世俗中,隻有眾神依然故我,思索,苦修,普渡眾生……

林子裏有些響動。

一個背著背簍的女子慢慢走過來,經過他身邊,向南去。

曹安康猛然醒悟:這不是香音嗎?據說她發瘋了,怎麽在這裏背沙?為什麽往鳴沙山背?關於她清除佛窟流沙的傳說是真的?

想著,朝她的背影喊:香音,是你嗎?

香音一怔,站住。

曹安康跑過去。

香音衣著整潔,眼睛發亮,不像瘋子的神情。

你一直在背沙嗎?

香音點點頭。

誰指示你這樣做?

香音用手指指自己的嗓子,示意自己說不出話,然後,朝前走。

曹安康哀傷地望著她的背影。

真奇怪,自己怎麽同情一個毫不相幹的人?

易喇嘛提一藍子洋芋放到他跟前,一句話不說,走了。

曹安康轉到佛窟裏看,驚訝地發現,已經有六個洞窟的流沙已經被清空。其中包括梵歌被暗殺的樂僔洞窟。洞壁上被淹沒的壁畫顯現出來,嶄新清晰,流光溢彩。有的壁畫中間裂了口子,快要掉下來。待正式出家,安頓下來,請畫匠修補好這些壁畫,吸引香客。

胡楊林中有一處精致漂亮的木棚,是香音住處。棚子用特殊香木建成,暗香浮動。椽木上都刻著忍冬、蓮花、象眼等花紋,並且塗了色彩。顯然,這是香音摹仿壁畫自己做的。木棚門關著,但沒有上鎖。門上刻畫著一朵鮮活的、盛開的蓮花。

河水****,綠樹成蔭,鳥鳴林間,木棚與整個環境和諧相處,別有洞天。

曹安康默想一會,要轉身離開,忽然,發現門口木頭上掛著幾卷古書,取下一卷打開,是蝌蚪一樣的文字,不認識。這是寫在羊皮上的古書,很可能是香音從流沙中挖出來,掛在這裏“避邪”。他又取下幾卷,文字、紙質各不相同。

他的心砰砰地跳起來:吐爾迪說他就是靠給洋人賣古書發了大財。既然新疆的洋人喜歡古書——據說越古老越好,這個發黃的書卷肯定時間很早,不然,這文字怎麽不是漢字而是其他陌生字體?他往四周瞧瞧,推開木門,進去搜尋。

棚子四頂角都掛著古書。他迅速取下,翻騰一陣,找到幾個寫著奇怪文字的古幣和玉器、瑪瑙等藝術品,用桌上一個羊皮裹著的檀木盒子裝上,匆匆離開莫高窟。

肯定是神靈指引來莫高窟取這些財寶!

有這些古書,一定能東山再起!

晚上,借宿到一個村莊裏。

吃完飯,他不想多說話,早早睡覺。

剛睡下,有人喊:曹安康——!曹安康——!

是一個中年男人深沉的聲音,從遠處山裏傳來,不熟悉。

怎麽?難道有人找到這裏來了?這人是誰?是不是香音新嫁的男人?

喊聲越來越焦急:曹安康——!曹安康——!

他急忙用被子包住頭,捂住耳朵。

整夜沒睡著,天亮後,匆匆向主人告辭,繼續前進。

天將黑,投宿到一個信佛的大戶人家。

主人盛情款待。

曹安康不敢喝酒,也不多說話,推說勞累,回房睡覺。

剛進門,聽見大院外麵有人憤怒地喊:曹安康——!曹安康——!

他吃一驚,慌忙關上門。

曹安康——!曹安康——!

與昨晚不同,是老年陌生男人的悲哀呼喊聲。

誰在跟蹤?是不是香音故意捉弄我?可是,我們無怨無仇,至於古文書和古幣……

聲音越來越高亢:曹安康——!曹安康——!

他往身上壓兩層被子,想:你盡情地喊吧!我堅決不答應。就是找來,我也不承認!

天亮,主人沒有什麽異常,笑吟吟地問:昨晚睡得好嗎?

不太好,有什麽怪鳥叫。

怪鳥?沒有呀,我什麽聲音都沒聽見。

那可能是我做了噩夢。

曹安康望著明媚的太陽,想不通聲音從何而來。

又走一天,隨著太陽落下,他對夜晚產生恐懼:那個奇怪的聲音會不會再次出現?

天黑,沒有村莊,他到一個破落古廟過夜。

他連著三個晚上沒睡覺,又不停地趕路,疲憊不堪,困意將來,迷迷糊糊,要進入夢鄉。

廟門口有一個嘹亮的男童聲呐喊:曹安康——!曹安康——!

他驚得跳起來。

曹安康——!曹安康——!

聲音在廟門口,好像隨時要進來。

他恐懼地望著廟門。

曹安康——!曹安康——!

他壯壯膽,爬到門口,向外看。

月光如銀,除了喊聲,沒有其他聲響。

他爬回來,藏到神像後麵,哆哆嗦嗦過一夜。

同前兩次一樣,聲音在天亮之前消失。

喊吧!喊吧!我不信沒有發財的命,倒要看個結果!

這樣想著,他全心全意與喊聲做鬥爭。

“喊聲”不斷地變化,每天都是陌生的呐喊。

不知不覺,時間過去一月。

黃昏,遇見一個牧羊人,他說這裏是蘇巴什古城。

就是現代的庫車縣?

是啊。

就是天山南麓的庫車縣?

對啊,看你像是走遠路的,從哪裏來?

甘肅敦煌。

就是羅布泊邊緣的那個敦煌?

是的。

就是有靈光塔的那個敦煌?

完全正確。

這麽說,你一個人穿過了羅布荒原?

……大概是吧……

牧羊人恐懼地打量幾眼,轉身猛跑起來:鬼,我遇見活鬼了!

頃刻間,他沒了影子。

曹安康罵一聲掃性,將羊群趕進蘇巴什古城。

古城裏有一排土房子。

曹安康憂鬱地想:我是誰?怎麽到了這裏?

未來的道路像沙漠一樣不可靠,他不想再次穿越羅布荒原返回敦煌。

他被困在蘇巴什古城。

隻有檀木盒子裏的古文書陪伴。

拿到集市賣,沒人要。

他打著羊皮鼓叫賣,商販們說他擾亂市場,野蠻驅逐。

他隻能待在古城裏。

好在還有一群羊,萬不得已,可以像牧羊人那樣生活一個階段。

枯草能夠維持羊的生存,直到它們被吃完。

這期間,必須尋找回自己的靈魂。

太陽出來,曹安康走到城牆上,他的心思陪伴太陽運行。

太陽落下,他也回土房子。

他喜歡太陽光線灑在身心上的溫暖感覺。

太陽下的是箭樣的銀線雨。

這天,太陽異常明亮。

曹安康快樂地沐浴。

忽然,一根閃亮的銀線倏地出現在眼前。那是正午。曹安康揉一下眼睛,仔細看,確實有根銀線扭動。他一激愣,眼睛也發亮。是的,那根銀線在扭動。它向他遊來。確確實實。這是一條蛇。一條銀線樣閃亮的白蛇。白蛇遊到腳前,盤成一盤,不動。古城裏哪有這種白得發亮的蛇?特別是這個季節?曹安康知道在這種情況下的表演方式。他起身,回房子裏,取來香爐、香和黃錢,跪到白蛇旁邊,上香,然後點燃黃錢,在白蛇上空一邊繞,一邊禱告:“財神爺來了,迎得慢了,財我收了,把誠心也給你。凡人家裏太髒,財神爺,你順著城門出去,到幹淨地方去吧!”

禱告三遍,蛇仍然盤著,紋絲不動。

曹安康急得出一身汗。

他再次用黃錢燎,禱告。

白蛇倏地變成黑蛇。

黑蛇黑得發亮。

曹安康努力揉眼睛,確信地上是一盤黑蛇。從白蛇到黑蛇的變化發生在很短的時間裏,似乎一眨眼工夫。過於離奇的事實反而使他冷靜下來。他慢慢地坐起來,注視著黑蛇,看它要如何變化。也許,這與攪擾他一路的呐喊有關。黑蛇明光閃亮的眼睛也打量他。曹安康記得蒲昌說過他年輕時做過一個夢,或者一段與夢一樣的經曆。那個夢蒲昌一直不願向別人說起。望著黑蛇明光閃亮的眼睛和膚色,曹安康幻想,蒲昌也曾這樣與戈壁灘裏的一座古城對視。古城不是夢,也不是海市蜃樓,它好像也在防範著蒲昌。蒲昌騎著駱駝進城。城是空城,人們好像是在蒲昌到來之前最後一刻才撤空,因為店鋪門都大開,展示琳琅滿目的貨物,城牆下堆著一捆一捆的幹柴和幹蘆葦。蒲昌還想仔細看,忽然,眼睛被一片抽象的、刺目的白光奪過去。白光爆破,跑來一群雪白的駱駝,蒲昌從來沒有見過那麽白、那麽美麗的駱駝,蹦出的第一念頭是要擁有這些白駝。願望變成現實。這個過程中,他阻止思想古城和白駝的來龍去脈,如果那樣,他會被思想的大河衝向另一個完全相反地方。他出聲地念著白駝步數。他也不用辨別方向,一任白駝自由走,白駝帶他走出戈壁,走出沙漠,回到駱駝城。那時,駱駝城人都以為他死了。駱駝城人都驚訝地看著他,仔細辨認他是人、是鬼、還是怪物。他們的眼神就像現在曹安康與黑蛇對視——就在他和黑蛇對視的時候,兩個女人站到門口。

曹安康猛地醒轉過來,一愣神,黑蛇倏地消失。

他發覺城外的女人,喊道:來得正好,剛才我明明看見一條黑蛇,讓你們一攪,不見了。

找遍所有地方,沒有蛇的影子。

是不是鑽了老鼠洞?老鼠洞通地裏,蛇走了吧。女人說。

一定要找到。這條蛇進到院子裏時是白的,白的耀眼,盤一會兒卻變成黑的,黑得發亮,怪不怪?

你看眼花了吧,沒聽說過這裏有白蛇。再說了,現在是冬天,蛇早就鑽進洞了。

我也在這個節氣第一次見蛇,而且是白蛇。我確確實實看見了。由白蛇變成的黑蛇到哪裏去了?

心裏毛草得很,想知道它最後要變成了女媧、恐龍、三青鳥或者其他什麽。

你眼睛花了吧?或者,你說我們是害人蟲:蛇?

我罵你們幹啥?

人們都罵我們哩,罵我們良心讓黑熊吃了,不管自己的娃娃,用奶換煙吃。

你們是職業奶娘?

是的。我們的奶水很足。奶一次,一個煙餅。

可是,我的村莊裏除了石頭就是羊。

就在他們探討問題的時候,一隻體積極大的怪鳥從古城上空飛過。

草地上、城牆上點綴著羊群,它們的脊背像白雲在飄。羊群的頭、眼睛、耳朵、鼻子、嘴、精神都淹沒在肥嫩的幹草和咀嚼的快感中,渾然不覺鳥的陰影。

大鳥撞死兩隻一邊飛翔一邊討論愛情與生育哲學的麻雀。城裏,伺機叼吃草籽的麻雀被突如其來的大鳥嚇破膽。它們四處潰逃。逃亡途中有上百隻麻雀死於心機梗塞。

吃草的羊群警覺了,四處躲藏。它們鑽進廢墟裏、地洞裏。它們想鑽進公羊肚子裏,但是,最年輕、最健壯的公羊已經死了。它們想鑽進土地中,土地太鬆軟,不能夠保護羊。它們想起有岩畫的牆壁,就往那裏鑽。幾隻羊碰死。沒有碰死的羊頭被血染紅。

羊們埋怨說:在蘇巴什這地方,沒有安全感!曹安康每天半夜攪擾我的夢,他老低著頭,他老強迫我們麵對他那張痛苦得失去表情的臉,我們在不安和恐慌中度過,我們神經衰弱。我們再也受不了。你看,黃羊,老鼠,螳螂,蝗蟲都跑了。我們要走了,誰也攔不住……

羊怎麽了?是不有狼?女人問。

別管,讓它們瞎跑吧,反正出不了城,這個古城具備良好的軍事功能。

那好,現在進入正題:我們要取回當年存在你家裏的兩罐大煙。

什麽大煙?你們找錯人了吧?

就藏在你的莊院,不會錯。曹安康,我們找你很長時間,好辛苦。你知道,積攢那些煙也不容易,那是我們整個青春期的乳汁呀。現在,我們老了,乳汁即將幹涸,就得靠這些積蓄維持生存秩序,求求您,不要像沒道德的人那樣耍賴。

可是,我真不知道你們的什麽大煙。

真的沒有?

我發誓!如果你非要這樣認為,那就把我的村莊讓給你們。

唉!真是道德敗壞的時代,你的神情比城牆還冰冷,我們能有啥辦法?但是,上天有眼,你一定會遭到報應,必得斷頭,並且傾家**產!

說完,兩個女人傷心地哭著走了。

曹安康定定地看著她們背影消失在遠處的胡楊林裏。

關於大煙,有很多故事,但從來沒有這種模式。就是大地震那次,也不是這樣的。要麽,就是記憶發生了遺漏或者錯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