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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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點半剛過,悠揚的鈴聲在洋泉一中的上空奏響了,這是高一下自習的鈴聲。原本安詳靜謐的校園立刻沸騰了起來。走廊裏、樓梯處,到處都是黑壓壓的人群。在通往校門的水泥路上,說話聲、喊叫聲、自行車的鈴聲、摩托車的喇叭聲交織在一起,匯成了一條喧囂的河流。鵝黃的燈光從高大的香樟樹茂密的葉子間漏下來,灑落在孩子們的身上,映出一張張疲憊的臉。

高一年級主任秦方拿著一本厚厚的課本,卷在洶湧的洪流中,幾分鍾後洪流把他卷到了一樓。他疲憊地走進了年級主任辦公室,當他第一眼瞥見辦公室裏四張陌生的麵孔的時候,四張麵孔上八束光線也齊刷刷地射向了他。他的心裏咯噔一下:難道出什麽事了?一絲緊張掠過他的心頭,他正想上前詢問,一個年紀稍大的人先開口了:“你是秦主任嗎?”

秦主任趕忙點頭:“正是。請問,你們有什麽事嗎?”

“我們是來找江立純算賬的,這個畜生今天沒來,算是便宜他了.。”

江立純的身影立刻在秦主任眼前浮現,他想這個厚道紮實肯幹的年輕人怎麽會是畜生呢?莫非他們是弄錯了?於是秦主任打斷他,問道:“到底是怎麽回事呢?請你慢慢從頭說起好不好?”

“江立純這個畜生想強暴我女兒,幸虧我女兒機靈跑得快,這個敗類留在學校還會繼續害人。你們不開除這個禽獸不如的東西,我就把他廢了。”他凶神惡煞地怒吼著,額頭上青筋暴跳,兩眼噴出憤怒的火花,醬赤色的麵孔在抽搐,樣子顯得有些恐怖。他一拳砸在辦公桌上,桌上的筆筒、茶杯顫栗不已,好一會才慢慢停下來。

這時秦主任的手機響了,他對那家長說:“對不起,我先接一個電話。”說完他走出辦公室,接了電話,電話是吳校長打來的,說的就是家長狀告江立純想強暴學生的事。吳校長說家長已跟他聯係了,他在外麵有事,讓秦主任先安撫一下,不要把事情鬧大了。接完電話秦主任就回到了辦公室,剛才那個說話的家長質問道:“你們打算怎麽處理?”語氣咄咄逼人。秦主任殷勤地為他們每人端上一杯茶。誠懇地說:“如果真有此事,學校也會嚴肅處理的,絕不姑息養奸,這一點你們盡管放心,請你們給我們一點時間,我們要作認真的調查,調查清楚後我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複的。”

“什麽調查?人證物證俱在,衣服的紐扣都被扯掉了,還有什麽好調查的?難道我們願意破壞自己女兒的名譽?我就知道你們會袒護他,你們這樣做以後還有誰敢把孩子送到你們學校?你們就不生兒育女?你們良心何在?”家長連珠炮似的責問著,四張憤怒的臉燃燒得通紅,辦公室充滿了火藥味。

秦主任趕忙道歉:“對不起,是我管理不善,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我們的年級我深感痛心。但事情已經發生了,我們就隻能打攏板凳共同商量解決問題的辦法。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搞清楚。比如說,你的孩子在哪個班,叫什麽名字,班主任是誰,案件是在什麽時間、什麽地點發生的,過程又是怎樣。這些我們都得搞清楚。校長開會去了,政教主任病了,總得等他們回來商量解決吧。還有我個人認為這樣的事情關係到個人隱私,也不宜嚷著讓過多的人知道,人多嘴雜,傳的人多了事情就會走樣,對孩子不利,我們都是做父母的,這一點我們的想法應該是相通的吧?”

秦主任緩緩地說著,態度嚴肅又誠懇。

“你是年級主任吧?怎麽連你手下的老師帶哪個班都不知道?”站在剛才說話的男人旁邊的女人用錐子般的目光盯著秦主任不滿地反問。

秦主任略略思索了一下,說:“江老師帶了高一19班和20班,但我不知道你的孩子在哪個班。”

坐在秦主任旁邊的一位略顯理智一些的中年人開口了,他說:“秦主任我來介紹一下,這兩位是孩子的父母,想必你也知道,那一位是孩子的舅舅。”說著他用手指了一下另一個男人,“我是孩子的二爸,我侄女叫張文莎,是高一20班的學生。今天下午第三節課下課的時候,江立純以談話為借口,把文莎叫了去,對她動手動腳,把文莎衣服的紐扣都扯掉了,你說這樣的人還配當老師嗎?文莎一向乖巧、懂事,從沒讓父母操過心,鄰裏親戚沒有不誇她的,這麽好的孩子卻遭到老師的非禮,哪個家長能不痛心?雖說未遂,但也足夠在孩子幼小的心靈裏留下一道永遠無法愈合的傷口。對她的性格和以後的人生道路的負麵影響是我們難以估計的。我希望學校能秉公處理,對這種無法無天的行為絕不姑息,還孩子一個公道。如果學校處理不了,那我們就去公安機關報案。”他說話聲音不大,但字字都有分量。說完他把目光重重地落在秦主任的臉上。

秦主任正準備開口,文莎的舅舅搶先開口了:“你們看著辦吧,如若處理不公,紅道也好,黑道也好,我們道道奉陪到底!”說完他把端在手上的杯子重重地蹾在桌麵上,杯子裏的水震**了出來,灑落得半張桌子都是。

秦主任趕緊上前分了一圈煙,連聲說:“我們一定秉公辦事,一定秉公辦事。”分完煙他退回座位接著說:“我一定把你們的要求報告校長,還你們一個公道,待會我就跟校長聯係,請他明早趕回來處理此事。請你們暫時忍一忍,回家做好孩子的安撫工作,給我們一點時間,明天讓班主任和文莎好好談談,仔細了解一下情況。今天不早了,這種時候讓孩子一個人在家裏,我們也不放心,我開車送你們回去。有事隨時與我聯係。”

接著秦主任把自己的電話寫給了張文莎的家長,開車把他們四人送回了家,當秦主任返回家的時候已經是深夜12點了,他覺得自己真的好累啊!

秦主任今年四十七歲,二十四年前大學畢業後,一紙文書把他派遣到這裏,從此就在這裏生了根,一晃二十四年過去了,他已經由一個朝氣蓬勃的青年變成了禿頂的、眼角爬滿皺紋的半老男人。

此刻他正疲憊地輕輕地開了門,他沒開燈,沒洗腳,也沒洗臉,連衣服也沒脫就直接蜷縮在沙發上。他想天氣也不冷,就這麽將就一下吧,也免得吵醒了家人。但他還是吵醒了家人或者說家中有一個人根本就不曾睡著。有輕輕的腳步聲從臥室傳來,他趕緊佯裝睡著了。“別裝了,趕緊上床睡吧,別著涼了。”妻子走到他跟前細聲細氣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