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第二章 挺進淞滬

“一排,韓和貴!”“到!”“章清寶!”“到!”“李啟藩!”“到!”“鄭略生!”“到!”……“二排,符長生!”“到!”“齊元本!”“到!”“王肇香!”“到!”“季初五!” “到!”……“三排,葉少清!”“到!”“李繼田!”“到!”“劉仁忠!”“到!”“陳興根!” “到!”……夜幕下,一聲聲短促而有力的點名聲和應答聲在肅立的隊列中回響。

隊伍前一個高瘦的青年軍官“刷”地一個轉身,舉手敬禮,以鏗鏘有力的聲音說道:“報告易團長,十連集合完畢,應到一百四十九人,實到一百四十九人!全部到齊,無一人缺額!報告完畢,請長官訓示!十連連長華連誠。”

第87師261旅522團上校團長易安華表情凝重,舉手回禮,命令:“向集結地出發!”

常熟縣城外,德製M35鋼盔(注1)猶如一道道金屬波浪綿延不絕,湧向東郊的集結區域。隨著一聲聲口令,各支部隊陸續整隊完畢,黑壓壓的方陣齊整有序,沿京(南京)滬公**兩側棋盤似的布滿了原野,除了輕微的武器磕碰聲和田間偶爾傳來的一兩聲蛙鳴,整個曠野鴉雀無聲。

華連誠佇立在土坎上,和眾位戰友一起靜靜地等候著上級的訓令。此時距七?七事變爆發已一月有餘,日軍已侵占平津,戰火正在華北大地熊熊燃燒,戰爭的烏雲籠罩著全中國。7月17日蔣介石在廬山發表著名的“最後關頭”的講話:“如果戰端一開,那就是地無分南北,年無分老幼,無論何人,皆有守土抗戰之責任,皆應抱定犧牲一切之決心……”淞滬地區早已是風聲鶴唳,任誰心裏都清楚:眼下是要在這兒和鬼子幹起來了!

隊伍正前方高高搭起的平台上,懸掛著巨幅青天白日滿地紅旗,幾盞汽燈將台子照得通明,台上站著十幾位將校軍官,居中的是時任京滬警備司令(後改稱第9集團軍總司令)的張治中將軍。張治中身板筆直,臉龐清瘦,一身筆挺的甲種呢將官戎裝,腰佩中正劍,燈光下將軍領章泛發出黃澄澄的光芒,多少衝淡了幾分眉宇間的儒雅之氣。

張治中走到麥克風前,緩緩地掃了一眼台下軍容赫赫的第87師——這支國民政府多年來苦心經營的精銳之師,他曾擔任過該師第一任師長——以抑揚頓挫的語調開始誓師講話:

“諸位同誌,自甲午一役,我國失地喪師,我同胞忍辱負重,而徒抱複仇雪恥之願者,已四十餘年。而倭寇自此更逞**威,肆其凶焰,**我主權,占領我土地,荼毒我人民,島國野心,何日曾休?九?一八之血跡未幹,一?二八之屠殺頓起,長城之役甫停,察綏之變旋作。含垢忍辱既已六年,創巨痛深,幾難終日,無日不申儆軍中,以湔雪國恥、收複失地為已任。一月前,倭寇複驅師啟釁於盧溝橋,擾我平津,更且大舉動員,圖占冀察。然後揮師南指,侵我中原,以遂其逐步吞噬之迷夢。近日,倭寇侵滬艦隊突以重炮轟擊閘北,繼以步兵越界襲我保安總團防地,我保安隊忍無可忍,起而應戰。

“事至今日,和平確已完全絕望,犧牲已到最後關頭!治中率本軍所部全體將士,星夜馳援淞滬,為保衛我先祖列宗篳**襤褸辛苦經營之國土,爭取四萬萬五千萬炎黃華胄之生存,當義無反顧,展開神聖莊嚴之抗戰。我十萬健兒之血肉,即為保衛國土之長城!

“光榮神聖的民族生存抗戰之血幕將由你們展開!今日之事,為甲午以來五十年之最後清算。彼曲我直,彼怯我壯,彼為發揮野心之侵略,我為決死求生之自衛,無論暴敵如何披猖,最後勝利必屬於我!望諸位將士毋忘我東北、平津數千萬同胞**於倭寇鐵蹄踐踏之奇慘,誓不與倭奴共戴一天!以當年喋血淞滬、長城之忠勇堅毅精神,掃**敵軍出境,不達保我領土主權之目的,誓不終止!”

張治中的話音一落,全場官兵便在政工人員的帶領下發出如濤的呼聲:“驅逐倭寇,還我河山!”“中華民族萬歲!”隨著呼聲舉起如林的手臂,無數攥緊的拳頭在人群中晃動著。

大戰在即,華連誠心潮起伏,盡管夜風習習,他胸口卻燥熱不已,說不出是興奮還是緊張抑或是兼而有之。他抬頭望了望夜空,滿天星鬥,銀河如練,遠處的田邊樹林飄籠著淡淡的夜霧,成群的螢火蟲在如煙的夜色裏四處流動,鼻中聞著風信子帶來的泥土清香,身為江南長大的孩子,對這一切該是多麽的熟悉!他腦海裏不禁浮現出幼時和三個弟弟在夏夜鄉下種種戲耍的情景……驀然之間,他卻感到有一種莫名的惆悵,眼前那些黃綠色和卡其色的軍裝、黑亮的鋼盔和冷冰冰的槍支,與寧靜如夢般的江南夏夜交織在一起,顯得是那麽的離奇古怪。

他拿出四兄弟一個月前的合影照片,端詳一番之後,又小心翼翼地夾進了日記本中,不再想其他的事情,按住腰間的德製自來得手槍(注2),遙望東方,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要打大仗了!”

短暫的誓師大會完畢,第87師立即搭乘征集的汽車分批連夜向上海進發。該師在新式中央軍整建計劃中,曾作為機動作戰摩托化運輸的戰術試驗單位,多次進行過摩托化機動訓練,所以此次進軍上海,該部能夠迅速利用就地征集的民間車輛實施有序運輸,這也是中國軍事史上首次進行的師級單位摩托化運輸。

華連誠帶領連部和二排上了一輛美製道奇汽車,為了多裝人車廂裏的座位已全部拆掉,大夥兒背靠背席地而坐。汽車的引擎發動起來,匯入了前進的車流。

入伍不久的新兵季初五悄聲問身邊的華連誠:“連長,剛才開大會時那個大官兒說些啥?文縐縐的,俺沒文化,有些話聽不太懂。”

張治中的講話文白相雜,對於大多數士兵來說,確實不易聽懂。

華連誠問:“那大概意思懂嗎?”

季初五回答:“懂,就是叫俺們鉚足勁兒跟鬼子幹!”

華連誠說:“沒錯,就是這個道理!好好記住了!”

季初五使勁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兒,又問:“連長,你是上海人,俺沒去過上海,都說那是花花世界,洋鬼子教堂的屋頂是用金子做的,敲下一塊來一輩子吃穿不盡,真的嗎?”

華連誠笑了:“我也是在鄉下長大的。等打完仗,咱們一塊逛逛上海灘,到時叫我媽給你做豆沙八寶飯吃。”

季初五高興地說:“那感情好!南京的韓大嫂他們也會做八寶飯,可好吃了,用的是上等糯米,雪白晶亮,上麵還用蜜餞、蓮子、桂圓、白果、核桃仁什麽的擺著漂亮的圖形,譬如星星、月亮、梅花、蝴蝶什麽的,中間是豆沙心……看了就叫你嘩嘩地流哈喇子,吃了保管叫你一輩子都忘不了。”

過了一會兒,季初五有些不安地又問:“連長,你說咱們能打得贏**嗎?”

華連誠不答,眼望窗外的星空。

一旁的二排一班班長齊元本不耐煩地插話了:“嘿,瞧你這熊樣,唧唧歪歪,要害怕回家吃奶去。”

季初五一下子漲紅了臉:“誰說俺害怕?齊大個子,你別從門縫看人,把人給瞧扁啦!是狗熊是英雄戰場上見!”

齊元本“嘿”地冷笑一聲:“小公雞撲棱棱地,逞啥呀……”一看連長把頭轉了過來,便隻好把下半句話咽到肚裏去。

齊元本自幼習武,人高馬大,脾氣暴躁。最出格的一事是有一次他在外麵喝醉了酒,深夜迷糊之中走錯了**,回的不是十連而是一連的營房,站崗的哨兵喝問口令,他破口大罵:“**娘,瞎了眼,連老子都不認得了!”一連的哨兵當然不認得他,雙方扭打起來,哨兵被打得鼻青臉腫,步槍也被搶走了,趕緊回營房去喊人,十幾個一連的士兵從睡夢中驚醒,穿上褲衩拿著板凳棍子菜刀就衝了出來,齊元本還沒糊塗到家,把步槍上的刺刀卸了下來,揮舞著槍托三下五除二把他們十幾個人全放倒在地,還洋洋自得地說:“怎麽樣?要是我上了刺刀,你們全得見閻王去!誰不服,再起來跟老子練練……”動靜鬧大了,旁邊十連的人跑出來看熱鬧,見地上躺了一堆人,齊元本還晃著腦袋在那說醉話,都喊:“老齊,你受傷了!”原來他背上被砍了兩刀,自己還不知道……齊元本就此聲名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