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長的儀式

第1章 出租屋裏的磨刀聲-1

就是這裏了。房主搖著一串丁當作響的鑰匙,一片片艱難地撥弄了老半天,才將鎖打開。推開門,“呼”地竄出個東西,把天右嚇了一跳。那東西已沒了影,遠遠地“喵喵”亂罵,以示抗議。是隻貓。房主說。一股潮濕的帶著鹹腥的黴味撲鼻而來。天右手舉在半空劃拉著,並沒有蜘蛛網。

兩個月沒住人。收拾一下就可以了的啦。這裏雖然離市區遠一點,坐車還是好方便的啦,出門就是518的終點站,半個小時一趟開往市內,一個月收你二百塊,是很便宜的啦!在深圳有房出租的肯定是廣東人,廣東人說普通話愛帶啦,所以房主說話時啦比較多,有點像唱歌。天右說是啦,我知道的啦。房主就笑著解下一片鑰匙扔給天右。這裏很清靜的,也沒有治安仔來查房。你想幹啥都行。房主衝天右曖昧地笑著。

天右並未挑剔。在深圳能租到這麽便宜的房子,還有什麽可挑剔的?這是一幢二層的小平房。房主多年前就在市內買了樓。二樓堆著些舍不得扔又用不上的舊家具,樓下便租給了打工人住。小樓後麵是片雜木林,一些南方獨有的植物長得很是蓬勃,**邊擠著幾株枝葉肥碩的香蕉樹。一條曲折的小徑在雜草的掩映中蛇行。小徑盡處就是惠鹽高速公**的出口處,再下去200米,便進入了繁華的小鎮龍華。

天右選擇這樣的地方租屋,主要是為了省錢。在深圳市內租相同大小的一間房子,月租至少八百塊。天右在一家台資廠打工,每月工資才六百塊。廠子裏是有集體宿舍的,十二個人擠一間房,六張雙層鐵架床分割著本來就很狹小的空間。橫七豎八的繩子上掛滿了洗淨的或未洗過的衣服,空氣中總是充斥著汗溲味和腳臭味。但這並沒有什麽。隻要有一張床,打工人就能把夜晚很從容地打發過去,並且還能做一些關於美好的夢。天右本無須為租房而勞神,自從與何麗拍拖後,情況便不同了。行文到這裏,有必要介紹一下,在深圳這個地方,什麽都是高速度高效率的,包括愛情。如果說這個城市還有愛情或者我們一定要把這種男女關係稱之為愛情的話。拍拖一個禮拜還沒有“搞掂”對方,就明顯屬於跟不上潮流了。天右顯然是潮流的落伍者。其實打工人創造了這個城市,卻從未主導過這坐年輕城市,他們一直處於一種邊緣狀態,就更別遑論領導潮流了。大右何麗每次見麵,缺乏一個更加深入交流的**。時間一長,何麗就不高興了。何麗說,天右,你再不解決租房問題,咱們除了分手,將別無選擇。天右這才真急了,每天走在大街上雙眼直往牆角、電線杆上瞅,還真讓他瞅到了這個地方。月租200元。遠是遠了點,想到隻是周六周日才和何麗來這兒住,反倒落個清靜。天右對何麗講了,何麗的臉上就露出了掩飾不住的酡紅。催天右早日拿到租屋的鑰匙。

房主說你四處看看先,覺得行了就先交三個月的房租。天右問隔壁房間有沒人租。房主過去敲門,沒人應。房主說:有租出去的,也是北仔,好像是對夫妻,做麽乜事的不知道,我們隻管收錢,其他的不過問的。房主這次沒“啦”。天右點頭表示相信。心想隔壁有人租住還好一點,不然這麽偏僻的地方,幽靜倒是幽靜,還真有些讓人害怕。在外打工多年,總是在不停地漂泊,從異鄉走向異鄉,打工人沒有家的感覺,也普遍的缺少安全感。無論是**上的爛仔,還是治安、警察,或是工廠裏的老板、管理員,都可以輕易地把天右這樣掙紮在最底層的打工人的夢想擊得粉碎。然而正是這麽一群最卑微的打工人默默無聞地建設著這個城市。生命的脆弱與堅韌,在這片土地上是如此的矛盾而又統一。許多外來工的愛情——請允許我再一次使用愛情這個詞——其實說不上有多少愛情的成分。大家因渴望有一份安全感歸宿感而同居。隨著這份安全感的鞏固或消解而結婚或者分手。聽說有鄰居,天右唯一的一點擔憂也打消了,當下交了三個月的房租,隨後便將房間收拾了一番,到鎮上買了一點生活用品,一個家便算安置好了。忙完這一切,夜色就已降臨。天右躺在**,用力地運動了幾下,床發出“咯吱咯吱”的叫喚,天右便興奮了起來,一時間浮想聯翩。急切地回市內接何麗來一塊兒在新家裏共度春宵。

天右是在出門時遇見磨刀人的。當然天右此刻並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他是天右的鄰居。磨刀人隻是作為來講這個故事的我對他的稱呼。準確地說,天右那時對磨刀人的了解是一片空白。這一天是公元一九九七年三月的二十八日。天右怎麽也不會想到,這一天的決定,將不可避免地改變他的一生。

天右友善地對磨刀人點了點頭。說,回來了,我是新搬來的。

磨刀人瘦削的臉上浮起一絲呆滯的笑容。也衝天右點了點頭。那一刻,天右從磨刀人那幽深得望不見底的雙眼裏看到了一種不可名狀的東西。一九九七年三月二十八日的傍晚,天右並未在意去觀察這個未來的鄰居,他現在心裏想的隻是快點趕去市內,然後焦急地守在何麗打工的泰麗電子廠門口,等泰麗廠下班的電鈴驟然拉響,然後從潮水樣湧出的穿著同樣米灰色工衣的打工妹中尋到何麗,然後再坐上518**公汽,與何麗度過一個**的夜晚。而事實上,天右的這個夜晚正是這樣度過的。何麗的興奮可想而知。打工人的理想都很卑微,這樣一個根本不能稱之為家的窩,也能讓他們得到莫大的滿足。天右說,何麗,委屈你了,不能給你一個家,一個真正的家。何麗動情地摟住天右的脖子,何麗說天右,其實家隻是一種感覺,躺在你的懷裏,我感覺幸福安全,這就夠了。何麗說著把頭埋在天右的胸前,眼裏有兩顆晶亮的東西在夜空中一閃一閃。天右環住了何麗的腰,用**逗著何麗。何麗笑了起來,笑得床板咯吱咯吱響。這一夜,天右和何麗當然不會想到隔壁房間裏的磨刀人是何其地煩躁,也不可能聽到從隔壁的房間裏傳來的那一聲聲頓挫的霍霍磨刀聲。他們更想不到,他們的這種幸福打破了磨刀人內心深處的平靜,加深了磨刀人的痛苦與憤怒,不幸與悲哀。這就為後來的一切埋下了不幸的種子。然而天右不知道,何麗也不知道。擁有幸福的人是不會知道痛苦的滋味的。哪怕是瞬間的、卑微的幸福。

磨刀人的女人很漂亮。

磨刀人的女人說我叫宏。別人都叫我阿宏的。我比你們大,你們就叫我宏姐吧!

天右紅著臉,憨憨地笑。他覺得宏看他時的眼神有一種撩人的風韻,這種風韻讓天右想到了諸於成熟以及八月的鄉村,掛滿枝頭的蘋果,白的雲朵下麵溫順的羔羊。倒是何麗乖巧,甜甜地叫了一聲宏姐!何麗說宏姐我們是鄰居了,以後多關照,聽宏姐口音好像也是四川人。宏姐說我是重慶的。何麗說四川重慶是一家子嘛!兩個女人見麵熟,不一會兒便啦呱得如同老熟人了。天右插不上嘴,在一邊聽著。突然說,你老公回來了。果然,遠遠地就見一條瘦削的影子施施然從香蕉樹下轉過來,手裏拎著一大串東西,像是魚。宏姐消失了笑容,低了頭匆匆地回了自己的租屋。磨刀人便出現在了小樓前。天右說回來了,生活不錯嘛。天右的話裏不無討好。磨刀人並沒有答腔。隻是拿眼幽幽地剜了天右一眼,一聲不響地進了屋,把門關上了。天右覺得這人無趣,也進了自己的租屋。何麗說,你有沒發現,隔壁那男人怪怪的。天右說是有點怪,他女人卻生得好漂亮,為人也爽朗。何麗說怎麽,看上人家了。告訴你,給我老實點,別吃著碗裏想著鍋裏的。天右被何麗一頓搶白,說得麵紅耳赤。訥訥地說,自家欄裏的豬都在哼哼,哪有心思管人家的豬。何麗撲哧一聲笑了。卻神秘地說,我覺得宏姐不像工廠裏的打工妹。天右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兩人便不再談論鄰居的事,一起出去買菜做晚餐。買回菜,把飯忙到肚子裏,已是晚上八點多鍾。卻見宏化了很濃的晚妝,在暈黃的燈光下益發顯得嫵媚逼人,宏穿一件露臍真絲短上衣,包裙,背了個精致的坤包“的的奪奪”地出去了。他男人一言不發冷冷地陪宏走到高速公**出口的地方,送宏上了一輛摩托,才施施然地折回來。何麗正要關門睡覺,見了送宏回來的磨刀人,說一句,這麽晚了,宏姐還要去上班?磨刀人的臉上閃過一絲不安。說,沒...沒...慌慌張張低了頭,不敢看何麗的眼,鑽進了自己的房裏。半天沒有動靜。

何麗疑惑地關上門。天右早已等得急不可耐,見何麗關上門,一把抱過何麗,一隻手便伸進了何麗的乳罩。何麗說你這死鬼,死不要臉,不怕別人看見。天右說誰看見,何麗用嘴呶呶隔壁。小聲說,我看宏姐八成是做......話沒說完,早被天右用**堵住了嘴,兩人便恣肆地動作起來。

女人的第六感覺天生的敏銳。這一晚何麗怎麽也進入不了狀態。總覺得有一雙陰森森的眼在什麽地方注視著他們的一舉一動。天右說麗,怎麽啦,有心事。何麗突然的不吭聲了,眼睛瞪得老大,麵色也白得嚇人。天右一驚,轉頭一看,卻見窗戶外麵映著一個高大的黑影,想到了隔壁房裏那怪怪的磨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