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後記:我們的記憶多麽似是而非
這四年,我一直居住在一個叫31區的地方,31區是深圳寶安的一個區,一個城中村。這裏的房子是典型的親嘴樓。我就住在這樣的親嘴樓裏。2004年,我在31區的親嘴樓裏開始了自由寫作的生活。一起在這裏自由寫作的有幾位朋友,後來他們大多離開了,因為深圳的寫作成本太高。我很想他們都不要走,大家一起在這裏寫作,喝酒,吹牛。可是他們都要離開,我說,有一天,你們會懷念31區的。也是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有了個想法,我要寫一本書,書名就叫《31區》,我的本意,是要用這樣一部書來紀念我們的生活與友誼,這是《31區》這本書的寫作緣起。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裏,我開始構思這部書,而且有了一個比較成熟完善的構想,我想寫出這樣一個地方,一個讓我們歡樂也讓我們流淚的小小的城中村,可是到了動筆之前,說不清是什麽原因,我突然想到了玻璃這個詞。如果當時我沒有想到這個詞,我想《31區》將是完全不同的另外一本書,可是我邂逅了這個詞,並且被這個詞深深地迷住了,我在電腦上敲下玻璃兩個字時,我仿佛感覺到了一股清冷而神秘的氣息在向我湧來。我就這樣開始背離了長時間的構思,信筆寫了下來。一開始,我並不清楚我想要寫下一些什麽,一種氣息,一個久遠的夢,一些迷離的人,一些飄浮不定的記憶。它們好像老早就伏在某個像三十一區一樣幽長的小巷裏,等候著我的召喚。
這本書還是延續了《活物》的風格。但又有了一些改變。它和《活物》一樣的荒誕,一樣的像一個古老的寓言,一樣的像一個久遠的夢。一樣的有著許多暗示。不同的是,《活物》是幽默的,甚至於有那麽一點無厘頭的色彩。而《31區》是冷漠的。陰冷、潮濕、夢幻。我無法逃離這種氣息,這是我的夙命,是我多難的童年在我的生命中打下的烙印。那個叫楚州的地方,是我一生一世的夢幻。也許在完成這個小說之後,我會走出那片陰影。
這裏的31區並不是我生活的31區,這是一個存在於我的夢幻裏的地方,也許在我很年少時,就存在於我的生命中,在2004年的這個冬天,終於從我的生命中浮現了出來。我想,一個人和一本書,其實是一個冥冥中的約會,就像我和這本叫《31區》的書。這部書裏出現了很多的人物,比如銀珠,比如紙貨鋪的老板,比如算命先生,老中醫,這些都存在於我童年似是而非的記憶中。記憶其實是最不可靠的,我們總是在人為地歪曲著我們的記憶。我甚至無法說清我記憶中的童年到底是曾經的真實,還是我後來的想象。我想兩者都會有一些的。記得我年少時,就非常害怕我們街上的一個接生婆子,因為人們傳說她溺死一個小孩就像溺死一隻貓。算命先生在我很小時就走進了我的生命中。事實上從我出生時起,父母就把我的命運交給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拿到我的八字之後,用一首詩對我的一生作出了驚人的胡說八道。我到現在還記得這首詩中說我“此命算來最清高,早把夤門姓氏標。待到年將三十六,藍衫脫去換紫袍。”這四句話深深地影響了我的一生,因為我的父母堅信我在三十六歲那年會當上大官,因為算命先生說我要藍衫脫去換紫袍。遺憾的是我讓我的父母的期望和算命先生的鬼話落空了,初中畢業後我開始了四海為家的流浪生活,我一直生活在社會的最底層。在我最無助最落魄的時候,我會想起這個算命先生的話,這是我的精神鴉片,他多少可以麻木一下我的痛感。我還寫到了貓,對於貓我是沒有一點好感的,在我很小時我就特別害怕貓,原因是,在我六歲或者更小的某一年冬天,一隻凍得受不了的野貓鑽進了我的被窩,它嚇倒了我。這個記憶應該是真實的。在小說中,我多次寫下了貓這種動物。它們總是能給小說帶來一種怪異的氛圍。可是我不是有意的,我是無意識的。在我寫這篇後記時,我回望了我過去寫下的那些小說,我發現我不止一次地寫到了貓。在《出租屋裏的磨刀聲》中第一次出現了它們的身影,在《活物》中我也寫到了一隻無處不在的黑貓。我為什麽會不停地寫下它們,我想這可能是一種下意識,這種書寫的根源早在我六歲那年的那個冬天就埋下了伏筆。在《31區》中我又寫了貓們的集體自殺。我們那裏的說法,貓是有九條命的,貓被我故鄉的人賦予了特殊的象征。在我的故鄉,吃貓肉是一種讓人無法容忍的事情。聽說廣東人吃的龍虎鬥就是蛇和貓,我隻是聽說過而已。
31區是一個沒有法律,沒有道德約束的地方,盲女孩玻璃來到了這樣一個地方,就注定了悲劇已不可避免。現在我似乎可以說,這是一本關於罪與罰的書,一本關於道德與本能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