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破碎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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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霧依舊籠罩著三十一區。
三十一區的人都像夢遊一樣,失去了本來就不多的思想。他們都在惶惶不可終日中等待著,也不知是等待災難降臨到自己的頭上,還是在等待著陰雲的散去。可是陰雲似乎並沒有一絲要散去的意思,死亡卻再一次降臨到了三十一區。
這一次死去的是衛五婆子。
衛五婆子並不是死於刀傷。衛五婆子在挨了一刀之後,睡了幾天,傷口竟神奇地愈合了。
而這幾天,玻璃被鎖在紙貨鋪裏,白天她在紙貨鋪裏睡大覺,到了晚上,玻璃就開始在三十一區的夜裏四處遊**。老院工和算命先生每天都要到紙貨鋪來幾次,來了之後,他們就躲在窗外,用猥瑣的眼朝窗子裏麵偷窺。他們看到玻璃像一隻瘦小的貓一樣,蜷在**。於是他們相視一笑,心照不宣。他們在渴望著玻璃早日死去,可是卻又不想讓自己的雙手沾上玻璃的血。
那個玻璃,她怎麽樣了?
老院工和算命先生去看望還躺在**的衛五婆子時,衛五婆子也在惦記著玻璃。紙貨鋪的門上了鎖,而開鎖的鑰匙就在衛五婆子的身上。
那孩子在裏麵呢,不過估計快餓死啦。老院工說到這裏時嘿嘿地笑了起來。說,衛五婆子,你不去看看嗎?
算命先生說:衛五婆子,我剛剛給你打了一卦,你是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啊。
衛五婆子說:真的?衛五婆子的臉上閃過一絲對未來的憧憬。在兒子兒媳相繼暴病身亡之後,衛五婆子一度以為是自己造了太多的孽,受到了天譴。可是算命先生告訴她,她將因此而長壽,並認為衛五婆子最少可以活到九十九歲。挨了銀珠一刀的衛五婆子以為她是逃不過這一劫了,於是她躺在**,對她這一生進行了深刻的懺悔。沒有想到的是,她居然大難不死,成功地躲過了這一劫,而且算命先生還預言她能活到九十九歲。算命先生居然說他還有後福。
這個後福是什麽呢?衛五婆子問。
算命先生說:這個就是天機了,天機是不可泄露的。不過,你倒應該去看看那個玻璃,該怎麽處置她,就等你來拿主意呢?
等我拿主意?衛五婆子從來沒有為三十一區的父老鄉親拿過什麽主意。現在這樣的重任居然落在了她的肩上,衛五婆子於是想,莫不是真的還有後福要享?
老院工說:這個主意當然得你來拿。你看,當時是你帶著大家去紙貨鋪的,你又被銀珠紮了一刀,這個主意非你拿不可。老院工說著對衛五婆子曖昧地一笑。
算命先生和老院工離開之後,衛五婆子在這個夜晚手執一根麻繩走進了紙貨鋪。曾經在玻璃的意念中閃現的麻繩於是出現在了她的命運中。
三十一區的夜像一座古老的墳墓,沒有一點聲音。風在上一次光顧三十一區,帶走了五條生命之後,又無影無蹤。黃霧卻像打濕了的棉花一樣,伸手一抓都能擰出水來。
衛五婆子在這個夜晚像幽靈一樣遊**在三十一區,她最終在紙貨鋪門前停下了腳步。白天的時候,她已經來過一次,她看見紙貨鋪的大門依舊緊鎖著。衛五婆子在白天並沒有打開大門,她也和算命先生、老院工一樣,隻是在窗外偷窺著玻璃。玻璃蜷在**,她的臉還是那麽白得透明,像是一團虛浮的光。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衛五婆子感覺嗓子很幹,像有一片雞毛在裏麵作祟,衛五婆子哢哢地嗬嘍了幾聲,受了刀傷的地方有點隱隱作痛。衛五婆子抻了抻脖子,像一隻吞食田螺的鴨,用力將口水咽了下去。她又看了一眼蜷在**的玻璃,離開了紙貨鋪。
衛五婆子來到紙貨鋪時,三十一區的夜已深沉。衛五婆子像幽靈一樣飄浮到了紙貨鋪的門前,左右張望了一陣,確信沒有人跟著她,於是衛五婆子就掏出鑰匙打開了紙貨鋪的門。紙貨鋪腐朽的門板發出了一聲低沉的呻吟。衛五婆子閃身進入了紙貨鋪,又將門板掩好,她的動作很輕,輕得像一隻夜行的貓。
衛五婆子將手中的麻繩握了握,她聽到了自己衰老的心髒在胸腔內撞擊的聲音,像是敲響的喪鍾。她聽到了自己沉重的喘息,像拉扯著的風箱。衛五婆子將身子貼著壁根,深吸了一口氣來平靜內心的不安。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衛五婆子再次這樣安慰自己。她吞了一口口水,輕輕地摸索到了房門口,隻一推,房門便無聲地洞開。房間裏很黑,什麽也看不見。衛五婆子慢慢地摸到了床前。她那一雙像老樹皮一樣的手開如在**摸索了起來。衛五婆子把**摸了一個遍,也沒有摸到玻璃。衛五婆子的心一涼,一種不祥的感覺觸電一樣傳遍了她的全身。衛五婆子深吸了一口氣,她再一次用她那老樹玻一樣的手把**摸了一遍。衛五婆子的手再一次落了空。衛五婆子摸到了電燈開關,拉開了燈,衛五婆子眯著眼適應了好一會,玻璃並不在房間裏。這個發現讓衛五婆子大吃一驚。衛五婆子將紙貨鋪裏的燈都打開了,四處搜索了一遍,根本沒有玻璃的影子。
衛五婆子在這個夜晚叫醒了老院工和算命先生。算命先生和老院工聽說玻璃神秘失蹤了,也大吃了一驚。他們在察看了紙貨鋪之後,並沒有發現那根鬆動的窗柱。
衛五婆子,你這樣做就不對了。
老院工逼視著衛五婆子。
衛五婆子說,你是什麽意思?
什麽意思?你自己心裏清楚。
衛五婆子激動地抹去了鼻尖上的清鼻涕,說,你們以為我把玻璃藏起來了嗎?我藏她幹什麽?衛五婆子說著找到了麻繩,壓低了聲音說她本來是想趁著黑夜來結果了玻璃的,這根麻繩可以作證。老院工相信了衛五婆子,於是他們開始尋找玻璃,一直找到天亮還是一無所獲。
盲女玻璃並不知道,她已躲過了一劫。在衛五婆子來到紙貨鋪之前,玻璃已離開了紙貨鋪。這些天,玻璃白天都在紙貨鋪裏睡大覺,一到晚上,她就下掉那一根窗柱,爬出紙貨鋪,然後再將那柱子裝好。她開始在大街上像夢一樣四處遊走。她喜歡深夜的三十一區,三十一區的人都睡著了,這時的三十一區雖說也是寂寞的,可是這時的三十一區卻是安全的,沒有了那無處不在的腐朽味道和危險氣息。
盲女玻璃就這樣在街上漫無目的地遊走,一直到雞叫三遍,她才回到紙貨鋪,依舊從窗口爬進去,尋一點生米吃下,然後蜷在被窩裏睡覺。她知道白天老院工和算命先生還有老樹皮和其他的三十一區的人都來過,他們在窗外像老鼠一樣偷窺她時,她就一動也不動地蜷在被窩裏。她覺得和三十一區人玩捉迷藏的遊戲很有意思。
心事重重的衛五婆子第二天又來到紙貨鋪。這一次她意外地發現了蜷在**的玻璃。這一發現讓衛五婆子以為自己在做夢,可是她很快就證實了自己不是在做夢,衛五婆子就懷疑昨天晚上是在做夢。可是昨天晚上的一切都是那麽的真實,衛五婆子再一次找到了老院工和算命先生,他們證實了衛五婆子昨天晚上並沒有做夢,三個腐朽不堪的身影來到了紙貨鋪,他們從窗外看到了像一團浮光一樣的玻璃。玻璃蜷在**睡得很香。
三個人麵麵相覷,又都默不作聲。
老院工在這時發現了窗戶上的秘密,那根鬆動的窗柱落入了老院工的手中。
三個相視一笑,笑聲像腐朽的枯木,他們長長地籲了一口氣,於是三十一區的空氣中漂浮著古怪的嗬嗬之聲。
小王八羔子。
老院工將窗戶柱子裝好,找來了鐵絲將窗戶紮緊,又用力地搖了搖,三個人像三具行屍走肉,他們壓抑著內心的歡喜,麵無表情,同時離開了紙貨鋪,一路上都沒有說話。
瘋子阿采一路叫喊著從火葬場那邊飛跑過來,一會兒就消逝在黃霧之中。衛五婆子和老院工跟在算命先生的後麵,他們來到了算命先生的家。算命先生洗手焚香,然後開始打卦。看了卦相的顯示,算命先生的老臉蒙上了一層死灰色。他算出了他的陽壽已快到頭。
不能再拖了,今天晚上就行動。算命先生說。
風在傍晚時分再次光臨了三十一區。風在樹梢上瘋跑,像無數匹惡狼發出的嚎叫。黃霧在風中翻滾,像舞動的龍。
衛五婆子聽到了在屋外尖叫的風,衛五婆子於是開始煩躁不安。像一匹關在籠子裏的老狼一樣開始在家裏不停地走動。她總是覺得在她的背後站了一個人,那個人正拿著一根麻繩在朝她的脖子勒過來,衛五婆子於是轉過身子想麵對那影子,可是影子卻無聲地轉到了她的身後。這讓衛五婆子驚惶不定。衛五婆子於是不停地轉著圈子想抓住她身後的影子,可是她怎麽也抓不著。衛五婆子轉出了一身的汗,她三把兩下就扯掉了身上的衣服,繼續不停地抓著背後的影子。
驚恐萬狀的衛五婆子在傍晚時衝出了家門,像她的兒子兒媳一樣瘋狂。
衛五婆子嘴裏發出驚恐的尖叫,她在大風中上躥下跳,拚命地想抓住藏在她背後的影子。
衛五婆子很快被三十一區的人圍了起來,她們用麻繩將衛五婆子捆了個結結實實。衛五婆子還在不停地掙紮著,她感覺到那個影子已鑽入進了她的肚子裏,那影子在她的肚子裏變成了一隻貓,在瘋狂地抓著她的五髒六腑。
街坊們下了一塊門板,將衛五婆子捆在了門板上,衛五婆子還在拚命地喊叫、掙紮。有人用布條在衛五婆子的嘴上纏了一道,這樣可以防止她咬破自己的舌頭。
妖孽啊。算命先生說,妖孽。妖孽不除,衛五婆子性命難保,咱們三十一區的每個人怕是都難逃劫數。
玻璃,都是玻璃。算命先生說。她是災星附體。
那就把她弄死算了。有人這樣說。
弄死?算命先生回頭看了說話的人一眼,弄死,這樣惡毒的話你也說得出來。玻璃是無辜的,她被災星附體,本來就夠可憐了。算命先生說,你們還要把他弄死?
那你說怎麽辦吧。老院工知道算命先生已有了辦法,於是問道。
把她抓起來,綁在街上凍她三天三夜,把她身上的災星給凍走就可以了。算命先生說出了他的主意。
沒有人反對算命先生的主意,就像三十一區沒有人懷疑他的善良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