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貓變2
清晨,銀珠打開了紙貨鋪的門。阿采一夜未歸,讓銀珠心頭的憂鬱像陰溝裏的青苔一樣潮濕而茂盛,它們因為充足的水分而開始在銀珠的心頭瘋長。但是銀珠很快就從這憂鬱中走了出來。銀珠推開門就看見了門口蜷縮著一個小孩,接著銀珠就認出了玻璃,這個意外的驚喜讓銀珠渾身顫抖不已,她幾乎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在失去玻璃的這些日子裏,她經常會出現幻覺,會看見玻璃突然站在了她的麵前,可是她一伸手,玻璃卻不見了。她有時也會聽見玻璃的聲音,媽媽。可是她的答應卻讓她再次失望。因此銀珠在這個冬日的清晨看見了蜷縮在門角的玻璃之後,她以為不過又是一次幻覺,可是她還是習慣性地向幻影伸出了雙手,這一次幻影沒有消失,她是真真切切地將玻璃抱在了懷裏,像抱著一團冰。
玻璃。我的孩子。真的是你嗎,媽媽這不是在做夢吧。不是,媽媽不是在做夢,我的玻璃回來了,我的玻璃。
盲女玻璃還在酣睡。
銀珠將玻璃冰涼的小手揣在了她溫暖的懷裏。銀珠喜極而泣,不知所措。不停地親吻著玻璃的臉。玻璃的臉冰涼得像夜露打濕的鐵。銀珠把玻璃抱進了家,把玻璃放在被窩裏,她用自己的身子溫暖著玻璃冰涼的軀體。她感覺到她迷失了的靈魂又回到了身上。
玻璃的臉上泛起了一朵柔弱的笑,玻璃的笑像一朵漂浮在空氣中的蘆花。
玻璃的突然回家,使得銀珠暫時把阿采拋到了腦後。她呆呆地看著玻璃酣然入睡的樣子。玻璃在她的懷裏睡得是那麽的安詳寧靜。銀珠已很久沒有體會到這種做母親的感覺了。失去玻璃的日子,銀珠不止一次想到去死,沒有了玻璃她真的沒有了活下去的欲望,可是那個關於黑屋子的夢提醒了銀珠:玻璃現在身處險境!於是尋找玻璃的信念支持著她活了下來。
玻璃,我的孩子。這些天你到哪裏去了?你嚇死媽媽了。媽媽再也不會讓你離開我了。銀珠流著淚對熟睡的玻璃喃喃自語。
銀珠沒有想到,命運總是在給了你一顆糖果的同時,也會給你一粒毒藥。喜極自然哭泣,樂極必然生悲。所以當銀珠聽說了阿采瘋狂的消息之後,銀珠再一次感受到了命運的殘酷。
阿采在這個夜晚被嚇成了一個瘋子。
瘋狂的阿采從此不論晴天下雨,都赤著腳在三十一區的大街上奔跑,從東邊的火葬場跑到西邊老中醫的家門口。阿采的手中舉著一塊不知從何處撿來的爛布,邊跑邊發出貓一樣的叫聲。爛布在阿采的手中飄揚,獵獵作響。
阿采的瘋狂,要是平時,在三十一區的人看來,那將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三十一區的人在無聊的時候,必然又多了一個取樂的對象。可是在阿采瘋狂的這個夜晚,發生的另外兩件事顯然比阿采的瘋狂要重要得多,一件事就是那些集體自殺的貓,還有一件事就是盲女玻璃又回到了三十一區的紙貨鋪。這兩件事情的發生,使得阿采的突然瘋狂顯得黯然失色。
銀珠在紙貨鋪的門口聽到了眾人的喧嘩,她放下懷中的玻璃走到門口,於是看到了發了瘋的阿采。
銀珠並不知道阿采已瘋了。銀珠喊:阿采,阿采!銀珠說,阿采你這是在幹什麽呢。
阿采呆滯的目光在銀珠的臉上停留了足有一分鍾。他似乎認出了銀珠,他也許覺得銀珠有一些麵熟。可是他的目光是那麽的空洞,他的雙眼像是一眼廢棄的枯井。
銀珠說:阿采你這是怎麽了?你發什麽瘋呢?
阿采將臉湊近了銀珠,上上下下仔細地打量了一通銀珠。銀珠發現阿采的目光是那麽的陌生與呆滯。
阿采突然發出了一聲尖叫,一跳三尺高,身子像一隻驚恐的鹿一樣在空中彎成一張弓:貓啊!
阿采尖叫著朝三十一區的西邊跑了過去。圍觀的人群於是把目光投向了呆如一截木頭的銀珠。他連銀珠都不認識了,看來他真的是瘋了,沒得救了。接著他們又發現了從夢中醒來,不知何時已站在了銀珠身後的盲女玻璃,他們也都像阿采一樣發出了一聲驚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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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算命先生門前集體自殺的貓們的屍體被人們清理幹淨了。
老中醫在這天清晨看見了那些集體自殺的貓之後,找了一塊毛巾圍住了嘴,他用這種方式發出了警告。老中醫認為這些貓們一定是吃了什麽髒東西,它們都瘋了,就像狗得了狂犬病一樣。老中醫因此提議,把這些自殺的貓的屍體在火葬場裏焚毀。
可是算命先生對此有不同的見解。
這天清晨,算命先生起來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玻璃有沒有死。他這一夜都沒有睡著,一種強烈的不安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他在窒息中掙紮了一夜。算命先生這一次再也算不出命運將帶給他怎樣的災難或者恩賜。
算命先生走出房門,一股冷風帶著濃烈的怪味撲麵而來。算命先生用手捂住了嘴,可是他還是差點嘔吐了出來。算命先生看見了敞開著的大門,就感覺到了不妙。算命先生在那一瞬間變得像一隻貓一樣敏捷,他幾乎是三下兩下就躥到了玻璃睡覺的房間,房間的門也是開的。算命先生於是在各個房間裏躥了個遍。接著他躥出了大門,就看見了門口那一堆慘不忍睹的貓們的屍體,這些貓在死之前,仿佛都經過了極其慘烈的掙紮,它們在死去之前,都用爪子抓開了自己的肚皮,那些貓的腸子肚子都流在了其他貓的屍體上,因此地上顯得花花綠綠,像一個未做完的噩夢,因為什麽原因的打擾就定格在了那裏。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血腥和刺鼻的騷味在提醒算命先生,這不是噩夢,而是現實。
可是算命先生最關心的不是這些自殺的貓,而是在這個夜晚失蹤的玻璃。病入膏肓的玻璃居然神秘失蹤了,從打開的門來看,是玻璃自己離開的,這讓算命先生的臉上現出了迷茫而痛苦的表情。
算命先生看見了一路上飛奔過來的阿采。阿采跑到了貓的屍體跟前時,發出了像貓一樣淒慘的叫聲。阿采踩著貓的屍體三跳兩跳跳了過去,他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三十一區的小巷子裏。不一會兒,阿采又尖叫著跑了回來,一陣風似的刮向了東邊。
越來越多的人聚集到了算命先生的門前。大家都憂心忡忡,不知所措。
沒有人把老中醫的話聽進心裏去。
算命先生說:老中醫,您真是越老越糊塗了,隻聽說過有瘋狗,從來沒有聽說過貓也會發瘋。
老中醫無奈地搖了搖頭,於是從這天早晨開始,老中醫和他的家人都在臉上圍上了一條奇怪的白毛巾。他們很少走出家門,偶爾出門時毛巾也是從不摘下。可是三十一區的人沒有從老中醫一家奇怪的舉動中得到應有的警覺,他們反而把老中醫一家人的怪異舉止當成了笑柄。
三十一區的人最終按照算命先生的指示,把這些貓的屍體都運到了火葬場旁邊的樹林裏,按照三十一區人的習俗,將貓的屍體都掛在了樹杈上。因此在很久以後的一段時間,三十一區到處都彌漫著一股腐爛的惡臭。那一片樹林的上空開始盤旋著哇哇亂叫的烏鴉,烏鴉越聚越多,它們漸漸地從樹林入侵到了三十一區人家的屋頂,它們在三十一區上空盤旋著,將大量灰白色的鳥糞灑在三十一區的大街小巷,三十一區的人出門時於是都撐起了一把傘。沒有了貓的夜晚,烏鴉的叫聲讓三十一區的人感覺到了末日的來到。
要出大事了!
三十一區的人見了麵,都相互傳遞著這樣的信息,然後在這樣的信息裏長歎一聲。三十一區的每個人都憂心忡忡,在等待著那個傳說中的大事的到來。同時也祈禱著未知的大事最好不要落到自己頭上。
盲女玻璃在這濃烈的腐臭氣息中,感受到死亡的陰影已籠罩了整個的三十一區。盲女玻璃那純淨得深不見底的眼裏,開始漂浮著悲天憫人的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