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減壓

離期終考試還有不到兩周時間。

這是一次公開的排名考,全年級一共十一個班,六百多名同學,在這六百多名同學中,學校要選拔110名,秋學期進入“特色班”學習。特色班其實就是攻堅班,就像現代戰場上的特種部隊。不過,要攻克的不是敵人的碉堡,而是全市那兩所名中學,市一中和市八中,我們戲稱這兩所名高中叫“108”高地。

宿舍裏一共八個人,人人都在複習迎考,但大家的學習方法不同,有的學得活,有的學得死,也有的人早有自知自明,再怎麽攻克,將來肯定拿不下“108”高地,忙活也白忙活。有可能進特色班的,八個人當中沒幾個,明顯有把握的,隻有屈小丫一個人。

瞧人家那苦勁!跟特種部隊訓練沒二式,半個多月來,幾乎沒在三點之前睡過。有時被同學逼到**,自己躲在被子裏,用手機照光看書。去食堂買飯,也怕耽誤時間,請同學帶個饃,帶塊餅,自己喝點開水,就對付過去。看書看得兩隻眼泡發青,寫字寫得手指長繭,走路就跟林黛玉差不多。

看屈小丫這樣,我們七個人心裏又疼又急,幹嗎這樣?這模樣還準備拿下“108”高地嗎?恐怕衝不到半山腰,自己就先趴下了!不行!離考試還不到十來天,說什麽也得讓她放鬆放鬆。最起碼,放學後得讓她走出宿舍樓,到外邊去跑一跑,活動一下身子骨,不能讓她一進宿舍就伏在那張公用桌上。

可我們好好跟屈小丫說這些,她不聽,叫我們別搗亂。後來沒法,我們幾個就用突然襲擊的辦法,猛然大聲一驚一咋,或說地震了!或說著火了!嚇唬她走出宿舍樓。

沒過幾天,考試的日子臨近了。

今天下午,學校報窗裏貼出了教務處的通知:

“明天下午4點,五年級考試,無論是走讀生,還是住宿生,必須在下午3點45分前進入考場,請各班提前做好準備。”

通知一出,班級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

每次迎接考試,同學們各有各的習慣,有的同學,越到考前越是緊張,吃不下,睡不下。有的同學,越到考前越是放鬆,已經複習過的課本扔得遠遠的,打球、跑步、上網聊天,想怎麽玩就怎麽玩。大家認為,放鬆也好,緊張也好,反正老師指定的複習內容,都反複嚼過多少遍了,再那樣一遍一遍地嚼,腦袋瓜都成漿糊罐了。大多數同學主張考前還是刷新一下腦子為好。

宿舍的幾個姐們,一致舉手表決:考試前一天,也就是說,明天考試,今天堅決不複習,啥事也別幹,到操場去玩個痛快!

然而,舉手的隻有7個人,屈小丫不讚成也不反對,伏在桌上做她的題。

不行,得想個點子治一治她,那怕讓她的腦子休息半天或者兩個小時也好。

有什麽點子呢?

劉吟想想,說:“下午我們班沒課,老師讓大家自已複習。我說,吃過飯,我們六個人統統回家一次。宿舍裏隻留曾抒鶯一個人。曾抒鶯你是屈小丫最要好的上下床朋友,就留你跟屈小丫做伴。”

曾抒鶯不願意了:“幹嗎留我?你們回家去改善改善,就不興我回去呀?學校食堂那是啥飯!我都想死我老媽做的飯了!不行,我也要回家一趟。”

劉吟看曾抒鶯又跺腳又撅嘴的,就悄悄走到曾抒鶯跟前,如此這般地對著我耳朵說了一大氣,最後大聲說:“這叫‘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懂嗎?”

不懂,沒聽說過。

劉吟是8班出了名的古典才女,四大名著,三年級就看完了,滿肚子都是典故,我們哪比得過她?什麽修棧道不修棧道的?不行,曾抒鶯說,我也要回去。

劉吟把曾抒鶯按在**說了半天,好像聽明白了“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什麽意思。當年楚漢戰爭,劉邦為了打敗項羽,劉邦聽從張良之計,聲東擊西,表麵上修築棧道,牽製項羽的軍事力量。而暗中繞道偷襲陳倉,一舉打敗項羽,戰爭大獲全勝!

午飯一吃,那六個胖胖瘦瘦的姐們,紛紛逃離宿舍,回家幸福去了。

宿舍裏安安靜靜,就像一窩小喜鵲突然飛走了,隻留個空巢。

曾抒鶯看看屈小丫那安然的神態,就像剛才那陣嘻嘻哈哈,根本沒在315宿舍,而是在火星上。她仍那樣不動聲色地做她永遠做不完的題。

曾抒鶯悄悄地走過去,坐在她一邊,她這才發覺宿舍裏有了變化。問曾抒鶯:“她們呢?都哪去了?”

曾抒鶯告訴她,下午沒課,都回家了。

她轉過臉,問曾抒鶯:“你咋不回?”

曾抒鶯不能說為啥不回,就說:“向你學習,好好複習迎考唄。”

她苦苦一笑,又做題。

這個沒心沒肺的,根本沒發現曾抒鶯是潛伏下來的。曾抒鶯看時間已經差不多,就按劉吟之計,一步一步“暗度陳倉”。假裝躺到**看書。看了一會,就假假地摟著肚子,對屈小丫看看,她仍那樣,就當旁邊根本沒她這個活人曾抒鶯。

曾抒鶯狠狠對她眼一瞥,看你理不理我?慢慢地小聲哼哼:“哎喲!肚子難受!”

曾抒鶯喊肚子難受,屈小丫就當沒聽到,仍做她的題,伏在桌上一動不動。

曾抒鶯聲音就更大些:“哎喲!肚子難受死了屈小丫!”

聽曾抒鶯喊她名字,她才問:“怎麽啦?”

曾抒鶯臉揪成個歪瓣:“可能,可能是中午食堂的蝦沒炒熟吧?哎喲!這個倒黴的食堂!明天誰再叫我去買飯,我就讓她嫁給豬八戒!”

屈小丫看看曾抒鶯真難受的樣子,就放下筆:“怪食堂幹什麽?吃藥吧!我看看我這裏還有沒有肚子疼的藥。”她站起來,去她上床枕頭下找。找了半天,也沒找到。說,“哎呀,我的藥都用完了。”

用完了好!曾抒鶯馬上說:“真不巧,我的也用完了。”說著,曾抒鶯使勁摟著肚子,“哎喲!疼死我了媽也!”

屈小丫看曾抒鶯痛苦得眼淚都要出來了,她再也坐不下去做題了,問:“哪?打120吧?”

曾抒鶯搖搖手,說:“我這毛病我自己知道,以前一疼起來,吃兩顆諾氟沙星就好了。”

“哪裏有諾氟沙星呀?”

“出學校大門往東拐,300米左右的地方,有個長春大藥房。麻煩你小丫姐,請你給我跑一趟吧!救命如救火呀!哎喲!疼死我了!”

曾抒鶯一邊喊,一邊悄悄地看著屈小丫。看她依依不舍地合上練習題冊。無奈地說:“好吧,你等著。”說完就走。

她走後,曾抒鶯偷偷地從窗戶往下看,她走出宿舍大門,仰臉看看天,好像第一次看到太陽似的,陽光那樣剌眼,忙用手遮著額頭,往前小跑。曾抒鶯心裏高興,跑吧死丫頭,不讓你去買藥,八人大轎抬你,看你肯下樓去!

不到半個小時,藥買回來了。屈小丫一頭汗,拿起桌子下邊暖瓶搖,搖搖這個,放下,搖搖那個,又放下,沒一個瓶裏有水。抱怨道:“這些死家夥,咋一個瓶也不打水?”

曾抒鶯心裏說,你自己什麽時候下樓打過水?還罵別人?曾抒鶯心裏罵,嘴上還是挺軟,說:“沒水嗎小丫姐?”看看她手裏的藥,說,“沒開水算了,就接水管裏的水吧。”

“水管裏的水能吃藥呀?”屈小丫顯得很無奈。

“那我幹咽吧,咽死拉倒!”曾抒鶯有些賭氣。

她能讓我咽死拉倒嗎?真正咽死,她肯定舍不得的。曾抒鶯看她站在地中間,無措地轉了兩圈,然後說:“那,那我去夥房看看。”

曾抒鶯知道她要說這句話,就順水推舟:“謝謝!誰讓你是我最好的朋友哩,關鍵時候都靠你了!”

好一會,開水打來了。

曾抒鶯問:“夥房打的嗎?”

她大概跑得很快,有些氣喘,說:“哪裏!夥房關門!我去鍋爐房打的。”

學校鍋爐房離得好遠,大家平時都懶得去那打水。曾抒鶯馬上安慰她:“這下跑累了吧?不好意思!”

屈小丫不吭聲,給曾抒鶯倒了水來,讓曾抒鶯吃藥,自己又想往桌子旁邊坐。

曾抒鶯一看,馬上說:“小丫,我一個人吃不下去,這藥咋這麽難吃呀?你來幫我一下好嗎?”

屈小丫又放下筆,走過來:“怎麽啦?你吃藥還要人幫忙呀?真嬌!”

曾抒鶯苦笑笑,說:“不是,我在家習慣了,吃藥,都是媽媽托住我後背,否則,藥吃下去會吐出來的。”

屈小丫不很情願地彎下腰,托住曾抒鶯。

藥吃完了。好者無辜的兩顆諾氟沙星也吃不死人,否則,我還得真為這死丫頭壯烈犧牲哩!曾抒鶯要笑。

屈小丫托了曾抒鶯一會,就要鬆手。曾抒鶯馬上說:“小丫,你陪我一會好嗎姐?我害怕!覺得心裏好慌,我可能會死的我!”

屈小丫眼一瞪,好像聞所未聞,一個人肚子疼就會死?又聽曾抒鶯喊她姐,笑笑,說:“你胡說什麽?肚子疼就會死呀?那地球上一天要死多少人呀?你咋這麽能想!”

曾抒鶯進一步裝嬌:“你別離開我,我心裏好冷!”

屈小丫歎了口氣,又把曾抒鶯托在膀彎裏。沒一會,聽不到屈小丫的氣息。曾抒鶯轉臉一看,她睡著了!

睡吧!好好地睡吧!可憐的人!

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八點。

回家的六個姐們紛紛來到宿舍,看看屈小丫死死地睡在曾抒鶯身後,將手裏大包小袋的好吃的,輕輕放下。

劉吟悄悄問曾抒鶯怎樣?曾抒鶯說,一切進行得十分順利。問屈小丫睡了幾個小時了?曾抒鶯舉起一隻手。劉吟說,成!我們的減壓目的已經達到了!這次,屈小丫出線,完全有希望。

快到上晚自修的時間了,不能讓屈小丫再睡了。曾抒鶯輕輕一搔她的胳肢窩,醒了!

劉吟為她的“明修棧道,暗度陳倉”之計大功告成高興,把從家裏帶來的“宮爆雞丁”、“涼拌海蜇絲”什麽的,全都放開來,讓大家品嚐。

接著,其他幾個人也紛紛“慷慨解包”,和盤托出各自的美食。

八個胖胖瘦瘦的姐們,以茶代酒,一齊為明天勝利占領“108”高地,幹杯!

杯一幹,紛紛衝出宿舍,向教學樓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