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的愛
今年第8號台風帶來了強降雨。從傍晚開始,風大雨大!一直下到後半夜,還不停。那雨不叫下,簡直是從天上斜過來往下倒!我估計,一些脆弱的小山村,說不定會出事。
果不其然,天沒亮,市委宣傳部來電話,說馬勺子村發生泥石流,情況相當嚴重,市裏都報到中央裏去了,叫我們電視台立即派記者前往災區。
後半夜,新聞部就我一個人值班記者,既然遇上事了,也不好再報告領導另派別人去。我連忙給接班記者打電話,叫他提前到班,說我下鄉去了。
趕到馬勺子村,原來那些熟悉的房子,那些熟悉道路,簡直一點認不出來了。山腳下那一排排房子不見了,到處是深深淺淺的爛泥和石塊,到處是橫七豎八的樹木莊稼和牲畜的屍體,一遍狼藉,慘不忍睹!我從來也沒有經曆過這種搶險現場,嚇得腿有點打軟。
往那邊看看,解放軍武警戰士和其他救援人員已經趕到了現場。大家手忙腳亂,不知從哪下手。市領導立即成立了臨時指揮部,把救援人員分成幾個小組,分頭先去搶救活著的人。
那些沒有被埋得很深的村民,一個個泥猴子似的,從泥石漿裏爬出來,呼天搶地,叫我們去救人。
我正要往前邊跑,隻聽有人喊:“這兒!這兒!這兒有個房子頂,下邊肯定有人!”
我忙放下攝像機,抓起一把鐵鍬,就去揮泥石。泥石流是夜間發生的,一般村民都在熟睡中,有屋都有人,我們拚命地往下挖。
不一會,聽到有小孩的哭喊聲,大夥連忙奮力掀開那間小屋的屋頂。看到屋角角被一棵粗大樹幹隔開,留有一點點空間,一個光著身子的小男孩,大約才兩三歲,滿身滿臉都是泥,有氣無力地哭著喊媽。我趕快放下鍬,踉踉蹌蹌跑上去抱那小男孩。可是抱了幾下,抱不出來。大夥又把小孩周圍的泥石搞掉一些,我又著急去拽小男孩。小男孩身子拔出來了,腳卻被什麽東西死死地掛住。
一個戰士大聲喊:“慢一點!不能拽!再挖掉一些泥石!不要急!那樣硬拽會出問題的!”
我停住手,緊緊地抱著那個泥猴兒一樣的小男孩,他那光光的小肚兒靠著我的身子,一吸一吸地喘氣,多麽可憐的孩子,他爸爸媽媽在哪?
大夥又挖了好一會,才看清——掛著小男孩腳的不是樹木,也不是鐵絲,而是一隻手!一隻大手!
那個小戰士一看,又大聲喊:“哎!哎!不要急!不要急!下邊還有人哪——!”
下邊還有人?!我又一次死死地摟著小男孩,不敢撒手,也不敢再拽。一撒手,怕他再一次陷入爛泥中。再往上拽,又怕傷著他。我就那樣半空裏懸著身子,摟著他,讓大家去刨下邊的人。
刨了好一會,才刨出一個人頭來。那人頭已經被泥水泥糊得看不清眼睛鼻子,長長的頭發直往下滴泥水,大家認出來是個女的——小男孩的母親!那母親**泥水模糊的上半身。一隻手死死地抓著小男孩的腳,往上托。看得出,那一刻她在使盡全力,將她的兒子往上推!推向希望!推向天堂!那母親已經僵硬!已經被凶猛的泥石流擠壓成僵硬!她就那樣站立著,手伸向天空!伸向呼救!那造型看上去很美,好比全金鑄成的一名世界舉重冠軍!
入土為安,我們含著淚,用力掰開她的手,脫下那小男孩的一隻腿,準備將這位偉大的母親放平,送她到那邊去集中。可是,放了好一會,就是放不倒她,我們將她身周圍亂泥石都挖空了,也放不倒她。人都已經死了,咋就這麽奇怪呢?不讓人放倒?我們也知道她是不肯離開她的孩子,可是誰又忍心讓你走呀!你就體量我們吧!還有更多活著的生命須要我們及時去搶救呀!小戰士們又一次去拉她。
拉了幾拉,隻聽有人大聲喊:“不要急!下邊還有人哪——!”
聽見喊,大家放開手,又抓起工具奮力去刨下邊的人。刨著刨著,看到那母親的腳,被下邊一隻更大的手牢牢地抓著。
我清楚了,這隻大手一定是小男孩父親的手,大夥對他滿懷著生還的希望,想迅速掰開那隻有力大手,從他手中脫出女人的一隻腿,將女人交給運送屍體的小戰士,把他救出來。可是,認你怎麽掰,那鐵鉗一般的大手,就是掰不開來。大家沒法,抹抹汗,隻好順著他的身體往下刨。刨出頭來,我們才看清,小男孩父親的頭臉叫泥水濕透的蚊帳裹著。當我們弄掉蚊帳,去摸摸他的臉,他早已停止了呼吸!
這時,被救出來的那個小男孩看到了,大聲哭喊:“爸爸!爸爸!……”
大家再往下刨了一會,小男孩的爸爸就全露出來了,他張著嘴。但是,嘴已經被泥堵滿!他瞪著眼。但是,眼睛已經被泥漿糊死!他知道,生命的延續,就在手上!隻要把妻子托上去,妻子再把兒子托上去,就有了生的希望!就有了生命的延續!年輕的父親雖然已經僵硬,但偉大的父愛沒倒,生命的精神沒倒!
大家滿臉汗,滿臉淚,手上刨出血,終於把一家三口全刨了出來。
我請求大家,不要急著放倒這對偉大的父親母親。我拿來攝像機,給他們攝下最後一張照片——生命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