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樓本是窮人修

王朝大酒店今天竣工典禮。

市上領導及社會名流,都請到了。主席台上,坐下一大溜嘉賓。典禮從下午四點開始,一直熱鬧到天黑。臨散的時候,總經理又給我們每位嘉賓發一張優待券,叫大家今晚不回家,試睡一回總統間。

我正要拿起優待券去找我的A2總統間,一個紅衣保安,氣喘喘跑到總經理後邊,小聲說:“不好了!打起來!”

總經理一聽,連忙站起來,跟紅衣保安往外走。

作家大概都喜歡看生活熱點。我就悄悄跟了出去。老遠地就聽到大樓後邊吵吵嚷嚷。一個紅衣保安抓著一青年民工的衣領,兩人扭打在一起。紅衣保安的帽子也沒有了,製服也被拽壞了。那個青年民工臉上還在流血。

總經理一到,先是喝令兩人鬆開。紅衣保安鬆開了。那個青年民工不鬆。說:“他把我的行李扔到圍牆那邊去了。他必須給我撿回來!”

“啥事啥事?你們反了是不是?你們以為工錢結了,就沒法治你們了是不是?誰是工頭?嗯?誰是工頭?”

一個歲數稍大的民工站出來,說:“工頭們都走了。叫我們三十人最後一批撤。明天的火車票都買好了。下午,大廈後邊的工棚全部拆了,今晚沒宿處,想在你們大廈地下室睡一晚。你們保安不讓睡。不讓就不讓,還罵我們,扔我們的東西。經理,人心都是肉做的嘛,這麽冷的天,風這麽大,外邊能睡嗎?”那人說著,擦了一下眼淚鼻涕。又說,“這座大樓建了兩年多,我們跟你們都認識,也不是壞人嘛。”

總經理不等那個民工說完,手一揮,說:“得得得!別在這兒囉嗦,到別處睡去,我們這裏正在搞典禮。保安力量不夠,沒人看你們。”說著,眼對旁邊幾個紅衣保安一歪。一群紅衣保安,衝進地下室,就扔民工們的行李。

民工回家的行李,是很重要的。那裏邊有他們一年來的辛辛苦苦,有帶給妻兒老小過年的東西。於是,他們一個個不要命地去搶自己的行李包。三搶兩搶,第二次衝突又發生了。十幾個紅衣保安,明顯不是三十個民工的對手,拉的拉,搶的搶,連人帶東西滾打在一起。總經理一看要出事,掏出手機,撥打110。

一會,兩輛閃著紅燈的110車,拐彎抹角開了過來。

民工一看,知道這事馬大了!110來,有禮沒禮,先得帶你走。要是再關個三天五日,這買好的火車票咋辦?這買好回家過年的東西咋辦?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悄悄對同伴說:“現在隻有一個辦法,打手機!打手機找邢副市長!他是俺河南人。哎!那裏有手機呢?”

我看民工們急的那樣,就悄悄地用手機撥通邢向東的手機。我知道,邢向東邢副市長就在前麵嘉賓席上。撥通後,我把手機悄悄塞給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咋一懵,不相信有這樣肯幫忙的城裏人,一時不敢接。

“快!邢副市長等你說話哩!”我說。

那個歲數稍大民工,手抖抖地接過我的手機:“喂,邢市長嗎?我們是建築王朝大廈的河南民工。哎,遇到馬大了!我們求市長來一下!無論如何來一下!”說著,雙膝就往地上跪。

這時,那幾個扔東西的紅衣保安發覺了。跑過來,問他給誰打電話。正要搶手時,邢副市長來了。問:“你們怎麽了?”

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又往地上一跪,把情況告訴邢副市長。邢副市長聽了很生氣,扶起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叫紅衣保安們放下東西,

-去把總經理找來。

總經理來了。邢副市長緩了緩氣,說:“劉總,要攆他們走嗎?為什麽要攆他們走?他們一不偷你們酒店的東西,二不是壞人,就因為他們是農民,對嗎?農民怎麽了?農民有什麽對不住你們的地方?糧食種出來,做成細糧,送到城裏來給你們吃。”抬起頭,看看高聳入雲的王朝大廈,又說,“這座大廈,你們誰遞過一塊磚?誰提過一桶灰?沒有,不都是農民流汗流血,沒日沒夜地建起來的?建好了,讓城裏人輝煌,他們連住一宿地下室的權利也沒有?你們也太勢利了吧?”

這時,聚集的人越來越多,嘉賓席上的人也都過來了。

邢副市長越說越激動,他掏出總經理剛才發的那張優待券說:“我提議,我們各位嘉賓,今晚總統間就不試睡了吧?讓給民工們睡,怎麽樣?”又對一邊的劉總經理說,“不過,你放心,他們睡自己的蓋窩,隻跟你借張床得了。”

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激動得哭了。上前握住邢副市長的手,說:“謝謝市長!謝謝市長!等你告老還鄉,我們一定給市長立碑呀!”轉過臉,對民工們喊,“大家夥一齊跪下 ,給市長磕頭!”

民工們一齊跪下。

邢副市長一一將他們扶起來。

那個歲數稍大的民工哭著說:“市長,我們農民要的不是住總統間,我們要的是市長這幾句話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