尨兒

尨兒一早起來去門前樹下放尿,尿沒放完,發現樹下一個圓圓的木疙瘩,腳撥過來看看,一隻紅車。肯定是錢總家山子昨晚在這兒下棋丟的,丟了一隻就損了一副,給他送去吧。世界金融風暴也刮到公司來了,聽風聲,公司各科室都要減人。要減人,肯定先減文憑低的。有機會,多在錢總跟前走走,說說話,也能給他留個好印象,否則,萬一被減掉了咋辦?到哪去找事做?現在,全國還有幾十萬大學生沒地方分配哩。

尨兒係好褲子,來到錢家小紅樓。

小紅樓大門關著。

今天星期六,錢總要睡的。

尨兒想敲門,剛抬手,一想,不能敲,一大早把領導吵醒了可不好,走吧。可低頭一看,自己的雙腳已經在門前的紅方毯上印出了兩大大的腳印,這兩隻大腳印,要是讓錢總認出來咋說?說得清楚嗎?尨兒又回轉頭,"篤,篤篤。"用食指彎屈起來輕輕地敲了三下門。

錢總家的電子鐵門是新的,盡管輕輕敲,還是很響,說不定連全人家都聽到了。哎!這麽響,哪像敲門?像是打門,要是錢總知道是我敲的,一定會說我低學曆的人,到底粗。尨兒一嚇,掉轉頭就溜。

剛溜到樓拐角處,聽到錢總把門打開,問:"誰?這麽早!"然後"嗵!"又關上門。

八點,公司各部門人陸續上班。

尨兒一手提著四隻暖瓶下樓打水。公司規定,金融危機,大家過緊日子,各科室不準用電燒水,一律到樓後邊的夥房打開水。

"總經辦"打水一般都是尨兒,尨兒文憑最低,大專畢業,分到公司,沒再往科室分,分到科室的都些研究生博士之類的,都是有一定專長的高材生,他就留在總經辦臨時打雜。

尨兒提著暖瓶剛走到二樓,聽錢總一邊上樓,一邊跟人在說話:

"怪不怪?今天早晨,天還沒大亮,就有人敲我家門。我起來開開門看看,鬼影沒一個,看看門前紅方毯上還留下兩隻大腳印。我以為是司機小李叫我起來散步,可又不是小李的腳印。你說會不會是小偷?"那人說:"難說,現在小偷膽特大!以前隻偷一般住戶,現在呀,專撬高級別墅!"尨兒聽了,不知怎麽辦才好,摸摸口袋裏那隻紅車,想趁機給錢總解釋一下,省得弄出什麽亂子或其他不必要的麻煩。一抬頭,錢總從三樓折回頭跟司機小李下樓往外走。走到二樓拐角處,跟尨兒迎麵相撞。

"錢總,嗯……"

"尨兒,打水去?"

"嗯……"

尨兒突然發現錢總今天好像故意跟他說話,實際上,問不問他去打水都沒關係,"總經辦"、會議室和活動室的開水,一直都是我尨兒打的,這不是明知故問嗎?肯定醉翁之意不在水,他是想趁機看看我的表情,看看我的腳,像不像進他家別墅的那雙腳。尨兒偷偷瞟了錢總一眼,錢總一邊問他話,一邊好像拿眼看他的鞋,很明顯,錢總想看看門前紅方毯上兩隻腳印是誰的,否則,他為什麽要問我打水去?我天天去打水,為什麽今天要問呢?……不對,這件事一定得心平氣和坦然自若地向錢總解釋一下,否則,會更說不清楚的。其實,這有什麽大不了的事呢?不就是一隻棋子嗎?犯得著這樣畏首畏尾?犯得著這樣小心翼翼?好,將水瓶送到錢總辦公室,順便跟他說明這事不就完了?

尨兒把水瓶放到總經辦,錢總不在。

等一會吧。

等一會還不如先去趟廁所,先做一下準備。毛病哩,跟當官的說話,尿多!不知咋哩,覺得全身的小坎兒井,都暗暗地一起往下邊小水庫裏集中。趕快先去放泡尿,要不跟錢總說了一半,要尿尿,那多不好,那會給他留個啥印象?現在留誰不留誰,大家文憑都差不多,就憑領導對你的印象。

尨兒溜進廁所,正嘩嘩作業,忽聽身後彈簧門吱呀一響,又進來一個人。

尨兒轉過頭,旁邊大鏡子裏看到的那人,不是別人,正是錢總!

尨兒突然覺得渾身一緊,就全亂了,心也嘭嘭地跳開了,尿線線越來越細,最後還是斷了,那小水庫裏還覺得熱熱的,暖暖的,咋使勁也出不來線線了,趕緊往尿池一頭挪,挪出好寬的地方留給錢總。

錢總目不斜視,隻顧作他的業,在廁所裏,隨便對別人看,是不好的,隻管尿就是了。錢總尿得很快,也很響,十二寸泵似的,響得那樣旁若無人,那樣暢快,一會兒就痛痛快快響完了。一邊快活地打著寒戰,一邊捋手裏的東西。捋幹淨了,才對旁邊人看,看是尨兒。

尨兒臉紅得要出血。

錢總一邊拉褲鏈,一邊問:"咋了尨兒?"

"我,我……"

"你不放尿,到廁所來幹嗎?"

"不,不是,我,我習慣一個人……"

錢總聽了要笑,說:"喏,大小夥,都快要結婚了,快做大人事了,還這麽害臊?男人跟男人在一起,大同小異,有啥好害臊的?沒出息!"錢總說著,隨手拍了下尨兒的屁股。

錢總這一拍,徹底拍閉尨兒的尿路,錢總走了,剩下尨兒一個人,咋使勁,也出不來尿線。

尨兒看看表,上午時間不多了,下午再找錢總談吧。他要下班,又覺得小腹脹脹的,就回頭上廁所。

到了廁所,咋使勁,就是不出尿線線。這叫咋怪的?錢總手上有魔法?他一拍,就把尿線線拍進去了?不信,再使勁。再使多大勁,閘門也不開!這咋辦?閘門不開,裏邊還在不停地往小水庫裏集中,這不要命嘛!

尨兒趕快偷偷去樓後邊的機關門診。

大夫看看說,急性神經性閉管。叫他躺下,拿根軟軟的細管子一捅,閘門開了。

尨兒沒事人一樣,又回來辦公室。

一會,下班鈴響。

走到二樓拐角處,尨兒又看見錢總站那兒跟另一個人說話,好像在說某個小夥雖然沒什麽高學曆,水平比較高,就是人太黏糊。

尨兒站住了,聽。錢總說的這人該不是我吧?我是沒有高學曆,隻有大專,現在博士碩士研究生,多如牛毛,大專文憑在在這個高科技公司裏,隻能歸到幼兒園大班去,能得到領導一聲認可,是非常不錯的。錢總說我黏糊?我這人黏糊嗎?我什麽時候迷糊過?我有這毛病?哎呀!早晨把腳印印在錢總門前紅方毯上,沒立即向錢總解釋一下,解釋一下不就好了?錢總還說我黏糊嗎?我必須開誠布公地跟錢總談一次才對,否則,在領導腦子裏的印象,會越來越糟的。問題就在這兒。

"錢總,嗯……"

錢總停住跟那人說話,轉身望著尨兒:"有事嗎?"尨兒顫顫地說:"也沒,沒什麽大事。如果您有時間,就是說不太忙,也就是說沒有十分著急要處理的事的話,我,我希望必須馬上立即向錢總解釋一下……"錢總馬上丟開那人,轉身正麵對著尨兒:"你有什麽事,這麽拐彎抹角,又是必須,又是馬上的?"尨兒正色說:"我想問您,不,或者說是向您打聽一下,您家最近丟東西沒有?"尨兒看著錢總的臉,"啊,您別誤會,我指的不是什麽貴重的東西。"錢總有些莫名其妙,吃驚地問:"丟東西?丟什麽東西?我不知道?""這麽說,這東西不是你家的了?"

錢總更加吃緊起來:"你指的什麽呀?我一時間怎麽想得起來?家裏到底丟沒丟東西,我哪知道?我得回家去問問家裏人才知道,對不對?""那你問吧。再見!"尨兒要走。

錢總見尨兒神秘兮兮的樣子,可能是旁邊有人,不好說明,就跟著下樓去,叫住尨兒,順便用指頭在樓梯扶手上寫了個"車",問尨兒是不是這個。

尨兒很誠實地說:"對,很對錢總。"

錢總問:"是不是紅的?"

尨兒很誠實地說:"對,很對錢總。"

錢總聽了很高興,馬上說:"在哪兒尨兒?我這就跟你去取?"尨兒很誠實地說:"不用錢總,我中午給您送去,因為還有點小事想麻煩您。"錢總對部下有事要上門找他,很敏感,說歡迎尨兒去。

尨兒覺得自己剛才在錢總麵前說話很有水平,而且幫錢總找到了丟失的東西,覺得渾身有一種輕鬆感。午飯一吃,高高興興來到錢總小紅樓,篤篤篤,重重敲了三下。

屋裏女人驚得大聲問:"誰呀?不能輕一點?鬼子掃**啊?"錢總夫人氣呼呼地拉開門。"是你呀?尨兒有事嗎?"錢總在裏屋聽到了,說:"來來來,讓他進來。進來進來尨兒。"錢總隻穿褲衩,搖著扇子走出來,"尨兒,車真的找到了?"尨兒很誠實地說:"是的錢總。不過,這字不念車,應該念車(ju)。"錢總一笑,說:"我喏你的,還跟我咬文嚼字!那是開玩笑說法,多數時候還是說車(che)。快告訴我,你是在哪兒找到的?在公安局嗎?""不,就在咱樓門口。"

"樓門口?就在你們宿舍樓門口?不可能呀,這是山子上學的車呀?聽說在學校丟的呀?"錢總喊房間裏兒子,"山子,你的車到底在哪兒丟的?跟尨兒去看看。""不用錢總,我已經帶來了。"尨兒說著,從口袋裏掏出那個紅色棋子,"呶,錢總你看看,這是不是你家的?"錢總兩眼一立:"啥?渾小子!我說的是那輛'梅花牌'山地車!說了半天,你拿玩意糊弄我?嗯!"錢總手裏扇子一扔,回到房間去。

尨兒跟著錢總後頭解釋說:"不,錢總,我絕不是糊弄您,這棋子一定是山子昨天在樓前下棋丟的,丟了一隻就損一副……"錢總掉過頭來,氣憤地說:"不是丟的,是我扔的!不好好學習,一放學,就到你們樓前下棋,成天就玩那玩意!一副我全扔了,你撿一隻回來屁用?""不,錢總,我……"

"我什麽我?慫恿他不好好學習,我連你一起揍!"錢總的臉立即變得恐怖起來。

尨兒下樓時出了一頭汗。

回到家,往**一躺,飯也不想吃。躺了一會,還是出汗,頭嗡嗡的,手也有些發燙。認真想想,不對,一定是我說話方法不對,我必須重新向錢總解釋一下,否則,這丁點兒小事,會弄出大紕漏來的,看錢總那生氣的樣子,開始減人,會一定先減我的!於是,尨兒打起精神,又來到小紅樓。

"篤,篤篤。"很輕。

"誰呀?"錢總夫人開開門。"又是你?還有事嗎?沒別的事……"尨兒一側身,擠進門裏:"不,姨,我一定向錢總解釋清楚,我是經過認真考慮的,否則,這事會越說越說不清楚的。"錢總夫人麵帶慍色,說:"哎呀!他有個飯後瘟,睡下了,就不喜歡別人吵他,你最好還是先別說,什麽事嘛?你這樣當真!""誰呀?"錢總被吵醒了。

"我,錢總!"尨兒馬上說。

"又是你?還有別的事嗎?"

"我想,剛才的事,有必要向您重新解釋一下,你看呢?"尨兒說著,往錢總房間裏走。

"我不看!你老解釋個球?我看你還是回去好好睡一覺,睡一覺就什麽都忘了。""錢總,我睡了,睡不著。錢總你是知道的……"錢總一拗身,坐起來:"見鬼!我知道什麽呀?你給我滾!"錢總夫人聽見吵的聲音大了,就走過來拉尨兒:"對不起,他這人,一生氣就失眠。再說,這叫啥事嘛?你一趟一趟往我家跑?你把它扔掉不就省事了?年輕輕的,真迂!"尨兒也失眠了,第二天早上起來,眼睛周圍多了一道黑圈兒。下樓打奶子,樓梯上一灘一灘地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