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摸住你的手

他與她結婚一年多,幾乎是在爭吵中熬過來的,大吵三六九,小吵天天有。

吵!吵!吵!吵死了!日子沒法過了!離婚!

離就離!誰怕誰呀!也不是合一條褲子,上前走呀?

走!不走就是孫子!

他門一開,走到門外邊:去法院,還是去居委會?

去居委會那叫調解,不叫離婚。誰跟你這種人還有調解的餘地?要離,咱就一刀兩斷,今後誰也別再來纏誰,三八婦女要徹底解放了!

你以為誰還來纏你?你是張曼玉還是趙薇呀?

喲喲喲!還張曼玉!也不尿泡尿自個兒瞧瞧,活像井崗山!沒到三十,嘴先癟得跟老奶奶似的,還張曼玉哩,張曼玉能看上你呀?

他氣得又走進門裏:存心,是不是?存心叫鄰居聽到是不是?

他進去。她出來:都這樣了,還怕什麽鄰居?唉,走不走?不走,我一個人走?告訴你,走了,可就再不回來了!

兩人一起下樓。

他到車棚裏扶出那輛"大鯊魚"雙人摩托。說:坐吧!最後一次!

她不說話,站著,身子梗朝一邊,不讓他看到要哭的眼睛。好一會才轉過身,輕輕坐上摩托。

他手握著車把,一揪,"呼!"摩托起火。問:"走哪條路?"她說:"光明路。"

"光明路?法院在北京路呀?"

她不吭聲。

他也不吭聲。

車拐上光明路,悠悠地向前穿遊起來。

開到一家叫"黑暗餐館"門前,她說:"最後再一起吃次飯好嗎?""黑暗餐館"?他好像在市報上看到過這種餐館的介紹,白天黑夜,餐館裏邊都沒有燈。服務生都是經過訓練的年輕盲人。他弄不明白,最後一次晚餐,她為什麽選擇來這裏?他問:"這裏你來過嗎?"她說:"沒有。"

"選擇這裏,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就想在相互看不到對方的情況下,我們不再吵架,安安靜靜吃一頓飯,然後再各奔東西。"他沒反對她的看法。嘴裏"嘁"了一下,進了餐館。

從光明裏一下走進這個黑咕隆咚的地方,就像下了地獄,他不知往哪走。盲人服務生們扶著他們進了包廂。

坐下來。她說:"平時,你喝酒,我總跟你吵,不讓你喝。今天,你想喝什麽酒?"聽這話,好像不是老跟他吵架的妻子,而是另外一個溫情的女人。隨口說:"隨便。""喝寧夏紅吧?不傷人。"

服務生把酒拿來,給他們一人倒了一杯。

她想說什麽,就去端杯。手一伸,酒杯碰倒了。隻聽她"哎呀"一聲。

他連忙站起來,摸住她的手:"疼不疼?"說著,立即掏出手絹,給她裹住那個受傷的指頭。

聽起來,他的聲音,也有一種黑暗中的柔情。她說:"不疼。有你抓著。"黑暗中,她似乎重新看到愛的眼神。

"走吧,到醫院去包紮一下。"他說。

走進光明裏。她才發現,他的手,也叫桌上玻璃劃破了皮,也在流血。

上了車,她緊緊地摟著他的腰,說:"回家吧?家裏有創可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