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不離了

這幾天,我的房子就跟鬧鬼似的,每天下班回來,防盜門上總有個小塑料兜兒,裏邊有時裝個熱熱的饃,有時裝個脆脆的餅。有一回,還是燒好了的一盒紅燒肉。

到底是誰這樣暗暗地關心我? 我一直弄不明白。

是她嗎?根本不可能。要真是她給這麽偷偷我做飯,那為什麽還要鬧得雞飛狗跳地跟我上法院離婚?

那麽,這些吃的,到底是誰給我做的呢?難道是我女兒嗎?也不可能,她才十歲,就是有這麽大的心,也沒有這個時間呀?我下班,她還沒有放學。即便是有時間,她媽會讓她給我送飯嗎?

不知這種好事今天還有沒有?

我想著,到了門前。正掏鑰匙要開門,一看,又是一個紅色的小塑料兜,靜靜地掛在防盜門那鐵扣上。我拿下兜看看,裏邊是煎得黃黃的幾塊帶魚。放到鼻上聞聞,好香啊!跟前年隔壁老李老師請我們吃飯吃到的帶魚一個味。那麽,是老李老師給我做的嗎?一個退休的老教師,她怎麽會給我做飯?

下午,我剛到班,隔壁辦公室的小徐喊我接電話。我過去抓起耳機,剛問了一聲哪裏,電話裏就傳來了非常熟悉的一陣咆哮:“哎,我說,姓劉的,收起你的假殷情好不好?別那麽自作多情了,你以為你開個慈善機構,給我們娘兒倆施舍一點吃的,就能證明你是一個好男人?我們娘兒倆就是餓死,也不要你的憐憫!”她說著,抽起了一下鼻涕。又說,“行了,你要是早把我們娘兒倆當回事,省得這會偷偷摸摸做懺悔。”

我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麽:“天,你說些什麽哪?”

她又凶:“什麽什麽?沒什麽。你給我送的帶魚,我喂狗了!”

“你說什麽呀?什麽帶魚?你把話說明白好不好?哎,我房門上帶魚是你送的?”

“別胡扯,想我送給你?哼!沒門!”

“哪?……”

“咱倆的關係早斷了,不就等下禮拜去法院簽字嗎?你又來騷擾我幹嗎?又是送饃,又是送餅的,不怕影響孩子學習呀?早知今日,何必當初,神經!”

簡直是一腦子的莫名其妙!太莫名其妙了!我以為是她還在暗中愛著我,想不到她仍是這樣恨納粹一樣恨我。

這事不就更奇了?

毋庸置疑,這事,肯定是我女兒幹的。現在的娃娃,真是人小心大。想到女兒,我不由地心一酸,淚水在眼眶裏直打轉。有句話不假,一個家庭的解體,最割不斷的就是兒女。每當想起女兒,心裏就會暗暗萌生一種求全的念頭,如果她有意重歸於好,她脾氣再凶,我也能忍,這雖然是中國男人的傳統惰性,為了孩子,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下午,我根本沒在公司好好上班,不到五點,我就到市六小門口。等了好半天,才見到女兒背著書包,從操場那邊過來。

“瑩瑩。”

“爸!”她高興地叫著跑過來。

我上前抱起女兒:“你這些日子好嗎?爸想你……”

瑩瑩用小手給我擦眼淚:“爸,你別哭,我也好想你,媽也想你。”

我一聽:“是嗎?你媽都說什麽?”

“媽給你織毛衣了。說,織好後,讓我給你送去。”

我一時不知心裏是什麽滋味,她給我送去,那就說明這個小東西,已經不止一次地給我送東西了。媽的!一個男人活在世上,咋就這麽難呢?!都說做女人難,其實做男人更難!做娃娃也難哪!一時候,我心中對妻子似乎全是好感。說:“瑩瑩,代我謝謝媽。你告訴媽,爸以前不好,讓她不要生氣,好嗎?”

瑩瑩對我看看,覺得我這個檢討做得很驚人,很高尚,很了不起,又有些不能令人相信似的。

我見孩子不說話,就說:“瑩瑩,你以後不要再給爸送飯,爸沒空做,就到街上去買,反正不會餓著的,啊?”

瑩瑩說:“媽也讓我告訴你,叫你以後也不用給我們送飯了。這幾天,我們老在門上拿到你送的饃、餅子、還有許多好吃的。爸,你現在做的飯真好吃,媽也這麽說的。”

我一聽,心裏又犯起了糊塗,飯不是瑩瑩送的?就是說,這個好心人,不但每次給我做了飯,也給前麵樓上的妻子、女兒送了飯?!

奇怪,難道我們真的遇上仙人了?無論怎麽說,這事總得弄個水落石出,總不能老吃不明之食。於是,上班前,我就在門上別了個小條子:

親愛的好心人,你的好心我們領了,要求你告訴我們,你到底是誰?也好讓我們吃個明白飯。

晚上下班回來,門上兜裏除了一把洗得幹幹淨淨的韭菜,還有一把掛麵。這人似乎知道我愛吃韭菜下掛麵。我把小塑料兜兒拿進來看看,兜裏邊也夾了一張小紙條:

我十分希望你們能夠重新和好。做了夫妻,又離婚,這是一件不幸的事,年輕時不覺得,到老了,才能嚐到它真正的滋味!可是,當你真正嚐到這種滋味時,已經無法挽回了。因為,人生隻有那麽短暫的一舜。

——鄰居

啊!原來是老李老師,原來是她在暗中撮合我們!

我沒有馬上驚動她老人家,一個人在屋裏反複念著她的條子,靜靜地想了好一會,飯也不想做。最後,決定到妻子那兒去一次。

我到了前麵樓上。

敲開門,妻子嚇了一跳。她根本沒想到是我,吃驚地望著:“你!是你……”

我沒說話,走過去,拉過瑩瑩。坐到沙發裏。

妻子不知我的真正來意,以為我是單身久了,堅持不住了,來找她的。

我坐了一會,把那紙條拿出來,送到她跟前:“你看看,是誰一直在暗中給我們做飯。”

妻子,半信半疑地接過紙條,看了看,也有些不可思議的樣子,說:“原來是她!老李老師……”

我說:“老李老師她為什麽要對我們這樣好?那麽大年紀的人,又要買菜,又要做飯的。”

妻子沉重地說:“她離過婚。”

我一聽有些恍然:“她離過婚?她都八十多了?你怎麽知道的?”

妻子說:“李老師的丈夫就在我們單位小王那棟樓上。很老了,年紀好像比老李老師還大些。那老頭生活可苦了。聽說他們有一個女兒,早離開了他們,根本不來看他們,就因為他們那時常常鬧離婚。”

我接過說:“這老李老師也很苦,我看她一個人怪可憐的。大概人都是這樣,年輕時不覺得,到老了,就感到孤單了。現在看來,他們當年也完全是一時情感上的隔閡,造成了長達幾十年的痛苦。”我停了一會,又說,“她完全明白我們也在製造這種痛苦,所以,她才竭力製止我們再去重複她們。她可能覺得我們將來的悲劇,跟她們太相似了。我們也隻有一個女兒。”

妻子好一會不說話,心不在焉地看著電視。

我又說:“玉芬,我們好歹抽個空去看看老人,好嗎?不管怎麽說,人家也是一片好心,你看呢?”

妻子沒有接我的話,轉身去房間裏拿出一件毛衣,扔到我腿上,說:“試試,看小不小。”

這一夜,我沒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