矮個子大媽與高個子大叔

師專畢業，我分到馬勺子村教書。不會做飯，早晚自己瞎湊合，中午一頓，到東家去吃派飯。

那天中午，輪到仇瑞榮同學家吃飯。沒進門，隻見一個比仇瑞榮矮得多的小女人，很熱情地迎出來，臉紅紅的，看到老師就跟看到毛主席似的，十分激動，手不停地在長長的藍花圍裙上搓，而且很有禮貌地將我讓到前麵，自己忙不迭地到屋前的草垛跟，攏了一大抱幹草，迅速往廚房走，隻看到草，看不見人，那一大抱幹草，就像是自己向廚房移動，一邊向前移動，一邊還發出很響亮的聲音：“瑞榮，快給老師倒茶。暖瓶在廚房灶上。茶葉在堂屋櫃上。”

照她說的，仇瑞榮同學馬上把一杯熱茶端到我跟前。我小聲問仇瑞榮同學：“哎，你家裏還有個妹妹，咋不讓她上學？上邊要求適齡兒童百分之百入學哩。”

仇瑞榮同學一聽，臉上很難堪的樣子，站住，對我看，半天才說：“是我媽！”

“你媽？！”我心裏叫了一聲天！世界上竟有這麽矮的媽！而且，這麽矮的媽，竟能生出這麽高的兒子！仇瑞榮才四年級，已經長到一米七幾，他媽才剛過一米的樣子。那麽，仇瑞榮爸爸是一個什麽樣的人呢？也這麽矮嗎？

我正好奇地想著，門堂裏忽然一陣黑，一個高個大男人從外麵走進來。離我老遠，一隻大手就伸到我跟前，說老師好。我忙站起來，上前抓著他的手，也不知他是不是仇瑞榮的爸爸。他先說話了，說他家瑞榮成績有些不穩，將來考鄉中學吃力。我知道了，他就是仇瑞榮爸爸。可我怎麽也不敢把眼前這個五大三粗的漢子，跟廚房裏忙飯的那個矮個子小女人往一起聯想，差出也太多了！我對仇瑞榮爸爸看看，那可憐的小女人，最多也隻齊到這個男人的大腿根。他們到底是怎麽生兒子的？這個高個大男人為什麽要娶這樣的小女人？是不是小女人好對付？我好奇極了。

我正胡思亂想，忽聽廚房裏小女人大聲喊：“瑞榮！你爸回來又哪去了？快來端飯。兩點了，老師餓了！”別看她人小，聲音卻很大。在客人跟前，這麽大聲音跟丈夫說話，可見她在這個家庭中的地位。

果不其然，高個大叔一聽到喊，馬上乖乖地掐掉手裏的煙，去廚房端飯。

我們三個人吃飯，那小女人卻不吃，光在桌四周照應我們吃，說她做的菜不好。其實，飯菜做得完全沒說的，吃派飯的老師能吃出來。小女人手藝這麽一流，真有些不可思議，我光對小女人看。

看多了，高個大叔就想對我解釋什麽。等小女人去廚房舀湯，高個子大叔偷偷跟我說話：“老師見笑了。人民公社時期，家裏窮，取不上媳婦，就撿了個要飯的山東小女人……”高個子大叔沒說完，那小女人端湯進來，他就不說了。

我知道了，高個子大叔懼內。

吃完飯，我在碗底下悄悄壓著十塊錢。

高個大叔一見，拿過錢，說：“老師客氣了，而今也不是吃計劃糧，給啥錢？”

小女人一見，連忙跳起來奪過高個大叔手裏的錢，追著我：“哎喲喲！哎喲喲！這不是罵人嘛老師！莊戶人家，粗茶淡飯，不嫌棄，今後常來。”說著，踮起腳，將錢塞進我的褲袋裏。

我紅著臉對她說：“再見！大——媽。”“媽”字好容易說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