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了一回總統

金都大酒店今天開業剪彩,樓裏樓外,嘉賓雲集。

來賓中,除了市五套班子領導,還邀請了一些社會名流。不知誰搞錯了,竟然把我也算在其內,我不過就寫了幾篇破小說,也算知名人士?

在嘉賓席上就座的,我一般都能認出來,唯獨坐我旁邊的這個小夥不認識。看他那樣子,並不像嘉賓,衣服髒兮兮的,頭發又長又亂,眼睛大大的。入座的嘉賓越來越多,我怕他坐錯地方,到時尷尬,就小聲問他:“你貴姓?”

他剛要說話,酒店一個紅衣保安,氣衝衝地走過來,抓住他的一支胳膊,使勁往外拖。

那亂頭發大眼睛小夥一邊被往外拖,一邊掙紮著說:“讓我坐一會嘛,我又不偷你們的東西,幹嗎拖我?”

那個紅衣保安根本不聽,隻是往外拖,他很快就在我眼前消失了。可他的形象,十分鮮明地被我記著。我就想,保安為什麽要拖他?他被拖到哪裏去了呢?他到底是幹什麽的?他不是嘉賓為什麽坐到嘉賓席上來?我悄悄地向旁邊的人打聽,旁邊的人,都說不知道。

剪彩完了,臨散席時,酒店總經理笑嘻嘻地站起來,手一招,叫服務小姐上來。

服務小姐手托小小的金色托盤,走到每位嘉賓座前放下一張票。

總經理仍笑嘻嘻地說:請各位賞光,試住一晚總統間。

試住總統間?總統間聽說過沒住過,去見識見識,很有必要。

我拿了票,小姐把我帶到18 樓的808室。

天!這就是總統間?!世界上還有這麽豪華的睡覺的地方?!屋裏一片金黃!金絲床被、金絲地毯、金絲沙發、金絲窗簾,連衛生間的馬桶,都是金色的。房間裏彩電、電話、電腦、傳真……還有滅菌燈,報警器,說不盡的輝煌。整個裝修,古典加現代,既洋氣又傳統,格調十分特別。房間裏,各種設施,應有盡有。主間左側是秘書室。再左側,是司機室。右側是會議室。再右側,是保衛室。後邊是健身房、台球室、鋼琴室、小花壇和書齋。我的天!當了總統就能睡這麽大的地方?怪不得人家拚命要當總統哩。

我小聲問小姐:“要是收費的話,這種房間一晚收多少錢?”

小姐顯然認為我問得太俗,她覺得,有資格住總統間的人,肯定不會問價錢的,問價錢的人就不配住總統間。輕蔑而溫和地丟下一句話:“八千美元。”

八千?還美元!?媽哎!相當我兩年的工資!這個吃驚,我沒有說出來,怕說出來,小姐會趕我走。

撿著的總統,不當白不當。我突然想起那個電影裏的陳奐生,即便睡不著,也他媽在這高級房間裏折騰一宿!

我還沒來得及折騰,門鈴響。

哎!咋又有總統來了?總統間不會住雙人吧?我轉過身,看見門裏邊那個電腦熒屏上,很快就出現一個蓬頭發的年輕人,樣子很像剛才被紅衣保安拖出去的那個亂頭發大眼睛小夥。我看看電腦報警係統,並沒顯示來人身上有什麽凶器,隻是柔和地亮著綠鈕。我去開門。

開開門,果真是剛才被拖出去的那個小夥。我認為他一定又是自己弄錯了,不該找到這兒來,這是總統間,說什麽他也不是總統,按什麽門鈴?

我冷冷地把他堵在門外:“有事嗎?”

他說睡覺。

我更詫異:“這是總統睡的地方,也就是說,相當於奧巴馬級別的才能睡。你有票嗎?”我指的是剛才酒店贈的試睡票。

他說:“我沒有票。”

我問:“沒有票,你怎麽到總統間來睡覺呢?”

他說:“我就想當一回總統。”

他老站著不走,我又怕因此把酒店紅衣保安招來,忙說:“你進來說吧。”我把他放進來,問,“你不就是剛才坐嘉賓席的那個小夥嗎?”

他點點頭。

我問:“這會,他們怎麽肯放你進來的?”

他說他們把他拖到賓館外邊,他又偷偷溜進來,躲在廁所裏才逃到天黑。我問他為什麽要這樣。他說就想睡一回總統間。

“想睡一回總統間?這是什麽意思?你冒著被打的危險,就想睡一回總統間?”我不解地望著他。

他大概看我並不凶,就大膽地跟我說:“叔,我看你是好人,你就讓我當一回總統吧!

我對他看看,肯定是身上沒錢,才這樣的,便陡生一絲憐憫之心,緩了緩口氣問:“你有身份證嗎?”

“有。”他馬上把身份證掏給我看。

我看了身份證,看了他的照片,我還是不放心,又問:“你身上有別的東西嗎?”

他懂我的意思,忙把身上的兜都掏給我看。說:“沒別的叔,隻有一個小收音機,給你叔。”

他雖然那樣老實,我還是有些犯難,真的讓他住,顯然,我要擔很大風險的。若將他趕出去,就此落到那些紅衣保安手裏,肯定揍他半死。哎!好歹讓他睡吧,叫他明天天不亮悄悄走人。我讓他將髒衣髒鞋,統統脫到總統床下邊,領他到衛生間洗。洗過,把他藏到主間左側司機間的**睡。叫他隻管關死門。

第二天,天還沒大亮,那亂頭發大眼睛小夥,不聲不響地起床了。半明半暗的壁燈光下,我看見他一邊穿衣服,一邊輕輕地朝我床前走。

我一嚇,猛然坐起來,大喊:“你要幹什麽?你別,別……”

他不聽我的,繼續朝我床前走。

我嚇得直往總統床下滑,喊:“你別往前走!再往前走,我要按報警器了!總統**有報警器的。”

“別害怕叔,我不是壞人。”他走到床前,雙腿往地上一跪,說,“叔,謝謝你!你幫我圓了夢。再見!”

我嚇得懵懵的,問:“你說什麽?什麽夢?”

他掉轉頭,說:“我是建這個大酒店的民工。酒店剪過彩,民工全撤了,明天我們就要回河南老家去!我們自己流血流汗建了兩年的大樓,我就想親眼看一看總統間到底啥樣,想親自睡一晚,心裏冤得好些,沒別的意思。”

我還沒有聽懂他的話,他已經開開門,走出總統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