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到中秋

今天中秋節。

分隊長說,大家加勁幹,幹完早些收工。今天中秋節,晚上不學習,自由活動。說完又喊:“劉殿學來一下,有人給你捎東西。”

我們組的幾個“文黨”,一聽今晚不學習,自由活動,一個個興奮得不得了,抓起大鍬,跳進半人深的糞池,不要命地往上揭糞泥。

我正幹得渾身出汗,忽聽上邊人告訴我,隊長叫我去拿東西,有人給我捎東西來了。

誰給我捎東西?我從糞池裏爬上來時。捎東西的人已經到了跟前。一塊紫紅色的頭巾包著個硬硬的東西。

紫紅色的頭巾,一眼就認識,是我妻子的。她給我捎什麽來了?家裏還能有什麽呀?我的那篇《天問》被打成反黨小說,在全縣肅清影響後,我被送進幹校。在這裏呆到猴年馬月,不知道。我不想連累妻子和兒子,幾次提出分手,妻子死活不答應。

今天過節,又給我捎什麽來了?我一層一層放開紅頭巾,裏邊是一個小小的硬紙盒。紙盒裏裝的是什麽?我心裏有些緊張起來,不知這一年多的時間,家裏到底發生了什麽?難道她同意……我趕快打開紙盒——裏邊不是別的,是半塊月餅!半塊鴛鴦月餅!月餅切得十分小心,十分整齊,月餅邊邊上,沒留一點鋸齒。那個“鴛”字完好如初。月餅下邊還壓著小紙條:今天過節。你知道嗎?我們家今年也能跟隊裏其他戶一樣,分到一塊月餅了!這一塊月餅,你和兒子一人半塊。一定要吃!一定!

我望著那半塊月餅,沒吃,眼淚先下來了!“我們家今年也能跟隊裏其他戶一樣……”就是說,她在家,受了多少委屈!是我連累了她!哎!我手癢癢什麽?偏要寫那篇倒黴的小說?我越想越氣,跑回宿舍,將塞在枕頭底下的一大把詩稿,撕得粉碎。然後跑到王詩義宿舍,跟他借車,晚上回家一趟。

雖說今晚自由活動,幹校規定,一切改造人員,不準出大門。

我請王詩義幫忙,從幹校後邊小門洞爬出來。叫王詩義再將自行車從高牆頭上遞給我。然後,迎著皓皓明月,飛快回家。

到了家,妻子還在幹活。

兒子已經睡著了。

我一身汗,一身臭,趴下去,先親兒子。往兒子小手心一看——半塊月餅!半塊帶“鴦”字的月餅!

妻子小聲告訴我:“他說他不吃,留給爸爸。”說著,轉過臉去。

我心裏一陣酸,從口袋裏拿出那半塊帶“鴛”的月餅,慢慢地跟兒子手裏的半塊,拚一起——一塊完整的“鴛鴦”月餅,就跟窗外滿滿的圓月一樣,充滿著溫馨和甜蜜。

我一把摟過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