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康沃爾的聖菲爾堡 7

墓地

這夜和羅伯特聊到很晚,雖然很累,但回到房間躺在**依然輾轉難眠。

"今夜她還會來嗎?"陸雲起正想著,門外就響起了微微的動靜。

"是誰呢?在這樣的深夜裏還在走來走去,不會是那個鬼魂又來了吧?"說不清他到底是期待還是害怕,他忍不住走到門洞口去窺望,原來是史密斯先生和一個女人正在上三樓。他舉著蠟燭在前邊走著,那女人跟在後邊,他們去見羅伯特嗎?三樓隻住著羅伯特和他的仆人,沒有別人,但這個女人分明不是海倫,難道羅伯特變得如此風流了?

也許人的性情還真有點說不清,不過還真的為海倫有點難過,但這不是他的能力所及的。他能做的隻是去影響羅伯特,讓羅伯特做個負責任的男人。

一股倦意襲來,他也不想去管這些事了,返回到屋內睡覺,可遠處樹林裏傳來了夜鶯的歌聲,讓人無法安寧。

他堵住耳朵想睡覺,不去管這些閑事,但夜鶯叫得更歡了,悠揚婉轉地隨著夜風四處飄揚,最後變成了如泣如訴的輕歎,隨著輕輕的腳步聲,在門外徘徊。

她真的又來了嗎?他猛得坐起,拉開門想看著究竟,歌聲卻在黑暗中漸漸遠離,消失在樓道的盡頭。

"我一定要去看個究竟!"他想著便走到了小鬆的房間裏,將小鬆輕輕搖醒說:"你幫我找一根蠟燭來,我記得行李箱裏邊有,你放在什麽**?"小鬆揉了揉睡意朦朧的眼睛說:"老爺,這麽晚了您又要去幹什麽啊!這個宅子充滿了詭秘的感覺,您一定要小心啊!""我沒事的,你快找去找吧!"

小鬆下了床,在行李箱裏找到一根從中國帶來的紅燭。

"怎麽是紅燭啊!"陸雲起看著挺奇怪地說。

"這是太太春節在隆福寺上香時買的,太太說沾了佛氣能避邪,太太就讓我帶來了。""哦!"陸雲起心不在焉地應和著,拿著紅燭就出門了,走道裏靜悄悄的,兩側的燈光也極為黯談,讓穿著白色中式對襟單衣的陸雲起格外招眼,掛在走道兩側牆上的瓊斯家族的列祖列宗都在注視著這個穿著奇怪的、頭上留著辮子的奇怪東方人他究竟要幹什麽?

為了不發出聲音

,陸雲起特意換上了一雙軟底的圓口布鞋,但是在這樣寂靜的深夜,仍可清晰聽到鞋底與大理石地板接觸發出的嚓嚓聲。

到了三樓,更加寂靜了。不僅站立著的盔甲沉默無語,連風的聲音也沉寂了,拐過藏書室走廊燈也沒有了,穿過木門四周終於陷入了無邊的黑暗。在這個封閉的空間裏,潮腐的氣息撲麵而來,剛才的月光、花香、夜鶯似乎隻是在夢中,而此刻才是真實的。

他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才找出了根火柴,擦亮了將紅燭點燃。燭光映紅了四周,淡淡燭香衝淡了剛才的緊迫感,他發現汗水已浸透了他的單衣。

是因為害怕嗎?他想不是。從少年時代到今天的而立之年,她走遍了大江南北,橫跨了幾大洋,從來不知道什麽叫害怕。但今天卻汗流如注,甚至聽見自己的心跳在這個寂靜的空間裏格外清晰,究竟是為什麽?

借著燭光,他看見了那個小木門。今夜小木門又沒有鎖,出人意料之外地順利。

"是不是有什麽陷阱?"

他覺得太順利也讓人感到不踏實,所以靠在門的左側伸出手將小木門輕輕推開。小木門在夜裏發出驚顫般的"嘎吱"聲,除了一股陰涼的風緩緩襲來,並沒什麽意外動靜。

他放下心往前走,偶爾會驚起幾隻老鼠四處亂竄,打破了沉寂的空間。上了樓梯,順勢往上再一拐彎,便可以看見那幾扇圓的窗。窗外的月亮將如水的光線投射進了走道上,盔甲和武器折射著寒冷的光芒。

走道的盡頭,她的畫像依然安靜地掛在那兒,表情淡泊而又滿懷深情。這樣的女人為什麽會是**?怎麽會是邪惡的呢?他不明白,但傳說中的她又的確是如此。

他端著紅燭一直往前走,來到了她的畫前。他覺得她的眼睛正望著自己,眼神中所飽含太多內容,除了委屈、絕望和怨恨,還有愛意。

他感到麵頰上有股熱流在往下滴,便用手去拭擦。

"我怎麽會流淚呢?"他問自己。

記憶中,最後一次流淚是在美國哈特福德的避難山教堂,那時是因為與相伴近十年的美國朋友們分別。而今天是為什麽,難道真的是為這個隻在夢中出現過、素昧平生的外國女人?她究竟是誰,為什麽讓自己如此衝動,甚至連身體都在微微顫抖?

這時他又感覺到有人站在了背後,就像第一天晚上在安吉爾.瓊斯的畫像前那樣。是誰?是泰勒夫人?難道是她?卡翠娜?他沒有勇氣回頭。他知道一回頭,背後的人就會像風一樣飄散。

漸漸的,聽到有人在低唱,似是在耳邊,又仿佛遠在天邊。當他努力轉過了身,歌聲依舊在,而人卻不知飄向了何方。月光如水鋪灑在地上,盔甲依然沉默地望著眼前的一切。

她在哪兒呢?走道左邊有一扇門,粗重而又破舊。歌聲似乎是從裏邊傳出,他走了過去試著推了推,門被緊鎖著。搗弄了半天,也不知道怎樣才把門打開,漸漸覺得有些惱火,便把蠟燭放在了地上,飛起了一腳,"轟"的響著門開了,蠟燭也滅了。一個身影從房裏飄出來,瞬間隱入了黑暗中。

陸雲起站在門口怔了一下,趕忙跟了上去。

歌聲依然在繼續,陸雲起摸黑走下樓梯,穿過了兩扇木門,又回到了三樓走道。借著微弱的走道燈,他看見她飄然走在前,穿著畫中那套紫色的衣裙,栗色的長發瀑布般傾瀉至腰際。

她在樓梯口停駐了一下,回過頭深情嫵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又繼續前行。陸雲起一直跟著,從三樓一直走到了一樓的大門口,她停下回了回頭,隨即沒入了茫茫夜色中。

陸雲起跟著衝出了大門,卻不見她的蹤影,隻有月色溫柔地傾瀉在庭院裏,悠揚的歌聲變成了婉轉的夜鶯鳴叫。

他站在了大門外徘徊了許久,思緒煩亂,不知該往何處去。守夜人看見他並走了過來問:陸先生,您在找什麽?""哦,有沒有看見一個女人從門口出來?"

陸先生,大門鎖了很久了,這個時候沒有人進出,陸先生是從外麵回來的吧?不好意思我剛沒看見您,我馬上給您開門。"守夜人說著就去開門。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難道又是夢境或幻想嗎?他百思不得其解,狠狠咬了一下自己的手指頭,生痛的感覺表明自己還是生活在現實中。

"不,我剛看見這門開著的。"

陸雲起說。

"對不起,陸先生,我一直在門口,十一點後落鎖,門就沒開過了。不好意思,我給您開門。"守門人微笑著說。

恍忽間回到了房間,小鬆還沒有睡,他看見陸雲起回來了,忙問道:"老爺怎麽樣了?我剛也似乎聽到有人在唱歌!""真的,這不是夢境,我剛出去了多久?"

"二十多分鍾吧。"

"哦!"

"怎麽?"

"沒事,早點睡吧。"

陸雲起說著就回到了自己的臥室,躺到**。月光依然靜靜照在窗台上,而遠方樹林裏的夜鶯也依然在歌唱,平靜得幾乎像是從未發生過什麽。

淩晨一點了,陸運起感到陣陣倦意襲來,便和衣上床睡了。

迷迷糊糊中夜鶯不再歌唱了,而她的歌聲又漸起......

"她又來了!"他驚乍而起,胸口已被汗水浸濕。窗外是一片溫柔和寧靜。

"今夜的月色真好!"他自言自語走到窗前,他想讓夜風將自己吹醒,玫瑰園裏的玫瑰正在月光下吐露著芬芳。

忽然,他看見了她正在花叢深處徘徊,時不時在張望著什麽。

他抑不住激動,立馬翻身上了窗台,順著凹凸不平的磚石往下爬,然後躍入了花園的小道中。

看見陸雲起走過來,她停止了歌唱,月光照在她的臉上,蒼白而略顯得不真實。

走到與她相隔五六米的地方,他停了下來,突然有些猶豫了。

風漸漸起了,霧氣在花園的盡頭漸漸飄散開來,模糊了月色,眼前的人也因光芒黯淡而有些模糊。他不自由自主地舉起手,想觸摸一下,但她卻轉身向樹林的方向走去。

草叢中的露水將鞋浸濕了,樹林裏陰涼的風吹拂而過,讓人顫抖不已。月亮透過薄霧,又重新將光芒灑入了林中,將地麵照得斑駁而眩目。她不停往前走,那些橫七豎八的灌木也未能阻擋她的前進。

夜鶯停止了歌唱,隻有貓頭鷹的叫聲從密林深處傳來。她到底要去哪兒?他無法猜測。漸漸聽見了波濤聲,快要到海邊了,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濃霧夾雜著水汽,十步之外一片模糊。

枝葉漸漸疏了,慌忙中他險些迷**。出了樹林,就到了海灘。前方的背影,在霧中飄飄忽忽。似乎看到很多個影子,黑乎乎的,但回過神仔細一看卻什麽都沒有。

難道他又產生幻覺了嗎?不是,除了他見到的兩三個黑影以外,還有更多的黑影在海麵上浮現。他們乘坐著小船,順著潮汐靠進。除了雙眼以外,全身都被黑色所包裹,他們像鬼魂一樣輕盈敏捷,登上岸後瞬息消失在了黑暗中。

當教堂鍾聲敲響,他才猛得**過來,教堂高聳的尖塔已在他的麵前。在濃霧中飄飄忽忽的卡翠娜拉開一道鐵門後消失在了門後,他跟了進去。是一個墓園,地上到處是荊棘,時而掛住了他的腿,時而刺入了他的鞋內,他隻好大聲地呼喚:"卡翠娜!"沒有任何回音。

他想退回去,卻摸索不到方向,黑暗中似乎有人在竊竊私語。突然,他感到背後一陣風襲來,趕緊轉身用臂一擋,"嘭"地發出了沉重的撞擊聲。巨大的衝擊力幾乎讓他站立不穩,幸虧他少年時**學過一些功夫,不然根本經受不住這麽重的一掌。

"是誰?"他驚呼道。

數個黑影出現在了他的周圍。他有些驚慌,但很快鎮靜了下來,立即蹲好馬步,運了一股氣,踢開那些礙手礙腳的荊棘,準備迎敵。他知道一般人不是他的對手,除非他們不是人。

剛站好,黑影如同閃電般輪番來襲,招招欲置人於死地。

一番交手下來,他心裏有了底,他們是人,不是鬼,真正是鬼他鬥不過。但是他們人多,他被迫處於劣勢。他後退著,希望能找到一個最佳**來應付這群人的攻擊。忽然,感覺道背後被什麽堅硬的東西擋住了,讓他不能再後退。他轉過身看見了一塊墓碑,在朦朧的月色映照下,看見了上麵的字。

Katrima Johns

1770-1792

"卡翠娜!"他驚訝地喊了起來。就在這時,一記悶棍襲來,正中後腦,暈厥了過去。

黑暗中,卡翠娜伸出了手對他說:"你回來了......"月光溫柔地照耀著大地,隻是屋前的噴水池早已幹枯,池中一個石雕的小丘比特拿著箭茫然地看著遠方,四處都是殘敗和空寂。他知道這是聖菲爾堡,但是聖菲爾堡為什麽會這麽荒涼,它的輝煌和榮耀呢?究竟哪個是幻覺?難道真正的聖菲爾堡早已不存在了,留下的隻有這片廢墟?

他想退回去,卻不知道歸**在何處。卡翠娜依然站在那兒望著他,眼中充滿了絕望。忽然,她歎了口氣,轉身向黑暗深處走去。他大聲呼喚著追過去,她卻頭也不回地消失了。他在殘簷斷壁中徘徊著,月色透過窗玻璃照到了室內,安吉爾的畫像被扔在牆角,卡翠娜卷縮在畫的旁邊哭泣。一種鑽心的痛在向他襲來,幾乎絕望地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