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康沃爾的聖菲爾堡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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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遇

一個月後,英格蘭的康沃爾。

陸雲起到達聖菲爾堡時已是黃昏,雄偉的哥特式建築此時顯得有些落寞。後來他一直記得初到聖菲爾堡的感覺,那些氣息似曾相識,忽然的激動,讓人心緒難平。很多人都會有類似這樣的感覺:來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卻有著記憶裏的熟悉,想不起是在何處見過。

難道是羅伯特.瓊斯伯爵,這位耶魯大學讀書的同窗好友,也是這個莊園的主人曾跟他詳細描述過?還沒來得及在記憶中仔細搜尋,馬車已繞過大圓的噴水池和水中長著翅膀的小丘比特,穩穩地停在了大理石台階前。

幾個衣著考究的仆人迅速過來將馬車門打開,帶著他和他的隨身仆從小鬆從石築的台階走上去,再進入到前廳。前廳有兩層樓高,大理石地板呈黑白格紋,四周如同羅馬中庭般立著幾座雕像。再往裏走就來到了大廳,與恢宏冷峻的前廳相比,大廳雜揉了黃金與大理石,露出溫暖的色調。

陸雲起在大廳的沙發裏坐好,女仆端上茶便告退站在黑暗的角落。此時天色漸漸暗了下來,窗外能聽見成群的歸鳥鳴叫。隨著太陽沉入了樹林的深處,大廳變得昏暗了,沒有人來安排他們下一步做什麽,隻是在此靜靜等候。

羅伯特.瓊斯在非洲旅行,現在在回英國的**上,過幾天才會回到聖菲爾堡,他在電報裏說他一切都安排好了,他的未婚妻海倫會在聖菲爾堡親自接待他,但他什麽人都沒見到。此刻陸雲起覺得他被漠視了。想起去年羅伯特來中國來考察訪問,他是怎樣盛情款待他的啊,想到這些他就有些難過。

二十分鍾過去了,大廳裏已是一片漆黑,還是沒有人過來招待他們,隻有那位年老的女仆蹣跚著走過來,將一盞微弱的燈點亮。

"對不起,太太,請問我們一直就坐在這兒嗎?" 陸雲起忍不住問道。

"泰勒夫人在有點事,她一會兒就到。" 女仆微笑著說道。

昏暗的燈光照著她皺紋密布的臉,讓人感到暮色的氣息。女仆說完又站到黑暗深處。大廳陰森,牆上的一些油畫似乎變成了鬼影,浮在四周。

"老爺,這裏感覺好嚇人啊!"仆人小鬆說道。

小鬆穿著中式的短褂,一臉茫然,因為外國人總是好奇他們頭上的辮子,所以他戴了帽子將辮子藏在裏麵。小鬆的母親曾帶他在香港的英國人家裏做過很長時間的幫傭,練了一口流利的英語,所以在眾多的家丁中陸雲起帶上他做隨行仆人來到了英國。

"別胡說,隻是天黑了而已!"

其實陸雲起心裏也不踏實,一隻驚鳥尖叫著從窗前飛過,讓人的心也忽地驚跳了一下,他忍不住站起來,走到落地大玻璃窗前張望。遠處的樹林裏有點點的燈光在閃爍,近處的門衛則象雕塑般立在台階旁一動不動,讓人懷疑他們到底是不是活的。

"陸先生!"一個女人的聲音由遠而近傳了過來,讓思緒正在別處的陸雲起心顫了一下。一個穿著黑色長裙的中年女人麵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後,她什麽時候過來的他一點不知道,再看看坐在沙發上的小鬆,則是一臉的愕然。

"您......您是......泰勒夫人吧?" 陸雲起趕緊問。

泰勒夫人點了點頭,繼續說道:"陸先生請坐。""羅絲,把燈都打開!"黑暗中立著的仆人趕緊跑了過去將大燈打開,明亮的燈光立刻將四周照耀得光彩四溢,呈現非凡的奢華。

這位泰勒夫人是聖菲爾堡的後勤總管。說到這位精明能幹的夫人,陸雲起是有印象的,在美國讀書期間羅伯特常常提起她,十四歲她從愛爾蘭來到聖菲爾堡做女仆,十七歲嫁給了聖菲爾堡的年輕管家泰勒。半個多世紀以來,她幾乎**了瓊斯家的一切。三十年前泰勒先生死於一次意外,泰勒夫人以後就沒再婚。在缺少女主人的聖菲爾堡,她就是半個女主人。

泰勒夫人不言苟笑,即使見到重要的客人也隻是禮貌地點下頭。在與陸雲起寒喧幾句後說,聖菲爾堡生活上的事務都可以找她,並請他們倆去看看他們的房間。從精致豪華的樓梯上到了二樓向左的第五個門就是泰勒夫人給他們安排的房間了。

"羅伯特吩咐過了,讓你們住這個房間。這個房間往外看,就是玫瑰園了。還有,海倫小姐將在明天趕過來接待二位。""哦,謝謝羅伯特,也多謝泰勒夫人。"

"不客氣,二位先休息,約翰會將你們的行李送上來,晚餐我會安排仆人稍會兒送到房間。"泰勒夫人安排完一切就告退了。

不一會兒晚餐送了上來,吃過晚餐他們主仆之間聊了會兒天。也許是旅途太勞累了,漸漸便感到有一股濃濃的睡意襲來,就早早上床了。奇怪的是躺在**後反而睡不著了,陸雲起輾轉反側許久,勾起了許多心事。

英格蘭的夏天不僅天黑得晚,而且黑得不徹底,就算是深夜仍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微光。後花園的花香隨著微風四處遊**,遠處有人在唱歌,隨著夜風掀起薄紗的窗戶飄了進來。

誰也沒有注意到有幾個黑影接近了聖菲爾堡,他們匍匐在牆角下,尋找機會沿壁往上爬。黑暗中看不清他們的臉,或者說根本沒有臉,隻有黑乎乎的一片。

陸雲起似乎聽到了物品墜落的聲音,便猛得坐起來,警覺地望了望四周。自從船離開加爾各答港後,他常在夜裏被一些聲音驚動,整夜難以入眠。一星期前從南安普敦港到岸後,住在倫敦的中國公使館,情況已有所好轉,但今夜似乎又故疾重犯。貝克先生說他是因為焦慮症引起的精神過敏,但他的確聽見門外有悉悉索索的聲音,有人在徘徊,來來回回,由遠而近,由近而遠。

是誰?

他披上衣服把房門打開了,黑暗中聽見一串雜亂的腳步聲,還真的有人,但瞬息走廊又恢複了安靜。他轉身想回去,腳步聲又起了,似乎又是一個女人的腳步聲,而且就在樓梯的拐角處。他情不自禁走了過去,卻什麽也沒發現,隻有一尊武士的盔甲立在那兒 。陸雲起伸手將它的頭盔拿開,裏邊空空如也。

腳步聲又起了,有人在上樓梯,傳來陣陣高跟鞋的敲擊聲,像是敲進人的內心,讓人誠惶誠恐。他跟了上去,在三樓樓梯口看見了一個女人的背影,長長的裙裾輕輕一擺消失在了一扇門後。他走了過去將門推開,看見幾個一人多高的書櫃,窗邊上有張書桌,桌上擺了一本書,是中文版的《資治通鑒》。書桌背後的牆上掛了數張油畫肖像,窗外的月光正投照在牆上的一幅畫像上,畫中的男人一身戎裝,神情凝重地注視著他。

忽然他隱約聽見了一個聲音:"你回來了......"這聲音忽遠忽近,仿佛來自天堂,又似乎來自地獄,他感到胸口被一擊,顫抖得不能自持,不知是因為害怕還是驚詫,感覺身心都被凝固,凝固到無法轉過身,許久才漸漸緩過氣來,才鼓足所用的勇氣轉過身。一個淡淡的身影,是一位棕發的歐洲女人,站在不遠處,緩緩向他伸出了手。

"啊......"他止不住大叫起來。

"老爺你怎麽啦?"他睜開眼睛,此時天已大亮,小鬆正在一旁關切地問道。

原來隻是夢一場,**都濕透了。起身換了衣服,簡單洗漱了後,門外就響起了敲門聲。一個氣勢軒然、極具紳士風度的老先生微笑著站在門口:"陸先生,您好!""您好,請問您是......" 陸雲起迷惑地看著他。

"哦!我是聖菲爾堡的管家史密斯。" 老先生回答。

"原來是史密斯先生,幸會幸會!" 陸雲起趕緊邀請他到屋內坐坐。

"不打擾您休息了,本來瓊斯先生交代了要我好好接待您,但是昨天下午去鎮上有事耽擱了,很晚才回來。聽說對陸先生招待有所不周,所以特來致歉!" 史密斯先生說道。

"哪有不周?你們太客氣了!" 陸雲起說。

"海倫小姐已經來了,說等你一起吃早餐,稍後我們帶您參觀聖菲爾堡。""好的,您稍等會兒!"

"我們在樓下等您!"史密斯先生說著便告退了。

"和女士進早餐,那我得趕緊準備準備!" 陸雲起說著便吩咐小鬆將他的行李箱提了過來。

行李箱裏有陸雲起準備的在各種不同場合穿的衣服,有禮服也有常服,有唐裝也有西裝。

"你說我今天穿唐裝好還是西裝好?" 陸雲起問。

"老爺您身架子好,穿什麽都好看。" 小鬆俏皮地說。

"你這小鬼!" 陸雲起瞪了他一眼便不再說了,自顧自地試穿了幾件。

小鬆說得也是實話,陸雲起放到現在來說也是一個帥哥,挺拔的身姿,細長的眼睛和方方正正的臉形,加上小時侯習武和在美國讀書時熱愛棒球所鍛煉出的身子骨。他有著那個時代中國官員難得的健康氣息。

他決定穿唐裝去見海倫,因為他覺得穿了西裝,辮子就顯得特別別扭,戴個帽子藏著也不是很方便,不如穿唐裝,自在又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