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歸鄉曆險

大樹洞麵朝著東邊,所以蛤蟆早早就醒了,一半是因為日出燦爛的陽光,一半是源於凍得冰涼的腳趾。他在睡夢中,他夢到自己躺在家中精致臥室裏的大**,窗子是都鐸式的;在一個寒冷的冬日夜晚,他的被褥開始起義,抗議說它們再也無法忍受嚴寒,必須到樓下廚房去烤烤火才行;蛤蟆赤著腳跟在它們後麵,走過好幾裏鋪著冰涼石子兒的路,跟被褥們講道理,祈求它們別太衝動。本來他是能醒得稍早些的,但他在石子兒地麵上的稻草堆裏睡了幾個禮拜,早就忘了厚厚毛毯蓋滿全身的美妙感覺。

蛤蟆坐起身來,先是揉揉眼睛又搓了搓叫苦不迭的腳趾頭,左右尋找著熟悉的石頭牆和裝滿鐵欄的小窗子,琢磨著自己現在身在何方。然後,他的心猛然一動,終於想起了一切——他越獄出逃,被人追捕,想起了最最重要的事——他自由了!

自由!單單是這個字眼、這個念頭就比得過五十條毛毯。一想到外麵美妙的世界正迫不及待地等著他勝利凱旋,就像他沒倒黴之前那樣與他一道玩耍、幫助他、陪伴他,蛤蟆就從頭到腳暖洋洋的。他晃晃身子,把頭發裏的枯葉摘掉,洗涮完畢大步走進暖暖的初生陽光裏,天氣有點涼,肚子也很餓,可他自信十足、滿懷希望,一夜的好睡眠和熱情溫暖的陽光趕走了他心中原有的一切恐懼和緊張。

這個夏日的清晨,全世界都是他一個人的。他走過帶著晨露、靜謐無人的樹林;來到綠色的原野,曠野無人,隨便他橫行無忌。孤單的氣氛籠罩著一切事物,蛤蟆腳下的小路也像隻急切尋找伴侶的迷途小狗。蛤蟆到處尋找著能張嘴說話的活物,好告訴他該往哪兒走。當你心情愉悅、坦坦****、兜裏有錢,又沒人到處追捕你要拿你歸案,世界就尤為美麗,這時你可以無拘無束信步閑逛,無所謂前途方向。可蛤蟆卻憂心忡忡,現在每一分鍾對他來說都至關重要,可那條路卻悶聲不語,氣得他狠跺地麵。

這個默默不語的鄉間小路不久就找到了另一個害羞的兄弟——一條小水渠,它倆默契十足地並肩前行,同樣一言不發、對陌生人不理不睬。“煩死了!”蛤蟆隻能自言自語,“不過我能肯定,它們必有源頭也有去向,這可誰都沒法否認!”蛤蟆耐著性子沿著河邊繼續往前走。

轉過一個河灣,隻見一匹馬孤零零走來,身子向前努著,好像在使勁兒思考著什麽,脖子上的馬軛拖著長長的繩子,繩子拽得緊緊的,已經被汗水浸濕了,大滴大滴的汗水從繩子末端落下來。蛤蟆讓過馬兒,站在原地等著命運給他帶來新的機遇。

一隻平底船駛到他跟前,平板的船頭在水中攪起一朵大旋渦,鮮豔的船身跟纖繩一樣高。船上坐著一個高大結實的女人,她頭戴一頂亞麻遮陽帽,粗壯的胳膊靠在船舵上。

“這真是美好的早晨啊,夫人!”她把船劃到蛤蟆身邊,跟他打招呼。

“一點沒錯,太太!”蛤蟆也禮貌地回答,沿著纖道與她並肩而行,“對於我這樣沒有煩心事的人來說,這真是個美好的早晨。你瞧,我那已經出嫁的閨女給我寫了封信,讓我趕緊去看她,我連到底怎麽回事都不知道就跑了出來,一路上老往壞處想,太太,如果您也是母親的話一定明白我的心情。我扔下自己的生意不管——我是漿洗衣服的,您肯定知道這行——把其他幾個年紀小的放在家裏,世上再沒有比他們更調皮搗蛋的了。路上我還丟了所有的錢,又迷了路,要是我那出嫁的女兒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的,哎呀,我沒法再往下想了,太太!”

“太太,您那出嫁的閨女住哪兒?”船娘問。

“在大河附近,太太,”蛤蟆回答說,“離蛤蟆公寓那所大房子很近,就在這附近一帶。也許你還聽說過呢。”

“蛤蟆公寓?嗯,我正要往那兒去呢。”船娘說,“這條水渠連著幾裏外的大河,離蛤蟆公寓很近,路也很好走。

你上船跟我一起走吧,我送你一程。”

她把船停在岸邊,蛤蟆千恩萬謝,輕輕踏上船,心滿意足地坐下,心想:“我蛤蟆又走運了!沒什麽事能打敗我!”

“太太,你剛說你是洗衣婦,是吧?”他們向前行駛時,船娘禮貌地問,“我敢說,這可是個挺好的營生。我這麽說不過分吧?”

“世界上最好的營生,”蛤蟆快活地說,“體麵的人家都來找我,就算倒貼錢都不願去別人家,他們特信任我。你知道,我精通這行業,洗衣、熨燙、上漿、給紳士們整理赴宴的襯衣,我樣樣拿手,所有工序都在我的監督下完成!”

“不過我想你不用親自動手做這些活兒吧,太太?”船娘非常恭敬。

“啊,我雇了幾個姑娘,”蛤蟆說得很輕巧,“大概二十個,每天不停地幹活兒。你知道姑娘們什麽樣,太太!

討人嫌的小浪婦,我就這麽叫她們!”

“我也這麽叫,”船娘完全讚成,“不過我敢說你肯定把這幫遊手好閑的小娘們兒管得服服帖帖的了!你很喜歡洗衣服嗎?”

“我熱愛它,迷戀它。”蛤蟆說,“雙手伸進洗衣盆時是我最快樂的時光。洗衣服對我來說是個輕巧活兒,一點不費勁兒。我跟你說,太太,它對我來說是種享受!”

“能遇到你真是太走運了!”船娘熱情地感歎著,“於你於我都太走運了!”

“啊?什麽意思?”蛤蟆一下子緊張起來。

“唉,你看看我現在的模樣,”船娘說,“我也喜歡洗衣服,跟你一樣喜歡。”

“唉,不提洗衣服了,”蛤蟆可不喜歡這個話題,“還是想想那隻兔子吧,我敢說肯定肥肥的很好吃。你家有蔥頭嗎?”

“除了洗衣服我對什麽都不感興趣,”船娘說,“我真奇怪,麵對這麽有意思的工作,你居然還有興致大談兔子。

我在船艙角落裏放了一大堆衣服要洗,你能挑幾件很髒的幫我洗洗嗎,我都不好意思在你這樣的專業人士麵前說哪件最該洗,不過你肯定一眼就能看出來;然後放到洗衣盆裏,哎呀,就像你說的這可真是樁美差啊,而且真是幫了我大忙了。手邊就有洗衣盆、肥皂,爐子上有水壺,還有一隻桶,方便你從水渠裏打水。這樣你就開開心心有事做,不會再無聊閑坐著看風景、打哈欠啦。”

“哎呀,還是讓我來駕船吧,”蛤蟆被嚇壞了,“這樣你就可以自己洗衣服了。說不定我會弄壞你的衣服呢,或者洗的方式不對。我洗男士衣服比較多,那是我的專長。”

“讓你駕船?”船娘大笑起來,“要開好船可得練習好一陣子呢。而且駕船很無聊,我希望你高高興興的。沒錯,你還是洗衣服吧,那是你的愛好;我知道怎麽駕船,所以這事還是由我來做。我會厚待你的,不用推辭。”

蛤蟆被逼得無路可退,他東張西望想找機會溜走,但他已經離岸很遠,根本跳不到岸上,無可奈何之下隻好認命。

“都到這份兒上了,”他絕望地想,“沒法不洗!”

他從船艙中拿起洗衣盆、肥皂和其他東西,隨便挑了一兩件衣服,試著把它們擺弄成他從洗衣房窗戶外瞥見的樣子,洗了起來。

在這漫長的半個小時裏,蛤蟆的怒火每過一分鍾都會變得更加熾烈。他假稱很享受幹這些活計,所以什麽都不敢說。他對這些衣服又哄又逗,又拍又捶;衣服們卻一邊對他嬉皮笑臉,一邊照樣不聽話地拱出盆外。有兩次,蛤蟆心虛地扭頭偷看船娘的反應,好在她一直目視前方,專心開船。

蛤蟆背疼得厲害,又鬱悶地發現自己的手都泡皺了,這手可是他特別引以為豪的。他罵了句娘,洗衣婦或者其他蛤蟆可絕說不出這種話來;這時已經掉過無數遍的肥皂又掉了。

一陣大笑驚得他直起身子回頭看過去,船娘正靠著椅子笑得無法自持,眼淚都流出來了。

“我一直看著你呢,”她都快喘不過氣來了,“我一看你大言不慚的樣子,就知道你肯定是在說謊。真是個能幹的洗衣婦啊!我敢打賭,你這輩子連塊擦碗布都沒洗過!”

蛤蟆本來就怒火中燒,這下完全爆發出來,再也控製不住了。

“你這個粗俗無禮、又矮又肥的船娘!”他喊起來,“竟敢以下犯上、口出狂言!洗衣婦!我告訴你我是蛤蟆,遠近聞名、備受尊敬、威名赫赫的蛤蟆!現在雖然不太走運,可絕不允許被一個船娘嘲笑!”

船娘走近他,仔細看了看他軟帽下的麵孔,然後喊起來:“天哪,真的是蛤蟆!哎呀,這有一隻肮髒惡心的蛤蟆!而且還在我幹淨整潔的船上!我從沒遇到過這樣的事!”

她放下舵柄,伸出一隻滿是斑瘡的粗壯胳膊抓住蛤蟆的前腿,另一隻一把抓住他的後腿,然後倒吊起蛤蟆再輕輕一甩,蛤蟆便飛了出去,風從他耳邊呼嘯而過,蛤蟆在空中還不斷地翻著跟頭。

過了好一會兒,蛤蟆啪的一聲跌進河裏,猛灌了一口水,河水冰涼但還是沒熄滅他心中的怒火和高傲。他一頓撲騰浮出水麵,一抹掉頭上的水草就看到小船已經漸行漸遠,可那個胖船娘正從船尾回望著他,笑得前仰後合,他又是嗆水又是咳嗽,發誓一定要給她點厲害嚐嚐。

他向岸邊劃去,可身上的棉裙老是拖他後腿,等他總算遊到岸邊又發現沒人幫忙怎麽也爬不上陡峭的河岸。他隻好原地停了一兩分鍾,緩口氣,然後把濕裙子摟起來挽到胳膊上,跟在小船後麵,撒腿跑了起來,他一心想要報仇,根本顧不上形象。

當他趕上小船時,船娘仍然大笑不止,高聲喊道:“把你自己扔到機器裏軋一軋,再把你的臉熨出幾個褶兒,你就會長成一個像樣的蛤蟆啦!”

蛤蟆沒有停下來回答,雖然他想說些什麽,可他渴望的是一次酣暢淋漓的報複,那些不痛不癢、隨風而散的口頭勝利沒什麽價值。機會來了。他飛奔過去搶了拖船的馬,解開纖繩拋在一邊,飛身躍上馬背,雙腳猛踢馬腹,馳騁而去。

他策馬離開纖道,拐向一條滿是車輪印的小道,朝著開闊地奔去。他回頭看時,那船已經撞到了水渠另一頭,船娘正張牙舞爪、歇斯底裏地喊著:“你給我停下,停下,停下!”

“我可從來沒聽過這首歌。”蛤蟆大笑著,繼續策馬奔向自由。

拖船的馬沒什麽耐力,很快就由飛奔變成了慢跑,慢跑又變成溜達,不過蛤蟆對此很滿意,起碼他一直在往前走,可船娘還在原地打轉。現在他已經不再惱火,還做了一件很了得的事。能安安靜靜在陽光下漫步也很不錯,於是他騎著馬沿著小道往前走,試著忘掉他已經很久沒有吃到一頓飽飯的事實,直到走到離水渠很遠的地方。

他走了幾裏地,炙熱的陽光烤得他連人帶馬都昏昏欲睡,當馬停下低頭吃草的時候,蛤蟆醒了過來,險些摔下馬背。他四周巡視一圈,發現自己來到了一片寬敞的公地,極目望去,到處都生長著一片片的金雀花和黑莓。他身旁停著一輛肮髒的吉卜賽大篷車,車旁邊有個男人坐在倒扣的木桶上,一邊吸煙一邊眺望著前方。再旁邊,一堆木柴燃起的火苗上有一隻鐵鍋正咕嘟咕嘟地冒著泡泡,一縷蒸汽嫋嫋騰起。

那溫暖人心、豐富繁雜的味道混合起來,互相滲透,最後形成一股引人垂涎的絕妙香味,就像是自然這位偉大的女神——舒適快樂之母顯形在她的孩子們麵前。蛤蟆這才知道他以前根本不知道什麽是餓。他這一天感受到的隻不過是些許虛弱而已,這回才是真正的饑餓,絕不會錯,得趕快解決,不然一定會出岔子的。他仔細打量著那個吉卜賽人,反反複複地想是把他打倒容易些還是甜言蜜語哄哄他更好。於是他就坐在馬背上,聞了又聞,盯著那個吉卜賽人,而那人也坐在那裏,吸著煙,回望著他。

終於,那個吉卜賽人拿下嘴邊的煙鬥,有些滿不在乎地說:“你想賣那匹馬?”

蛤蟆嚇了一跳,他從不知道吉卜賽人對馬感興趣,而且遇見就來詢問。其實大篷車總在各地流浪,自然需要馬來拉車。他還從沒想到要把馬賣掉,不過吉卜賽人這個建議正能帶給他最最急需的兩樣東西——現金和一頓豐盛的早餐。

“什麽?”他回答道,“我賣這匹漂亮健壯的馬?哦,不賣,絕對不賣。不然誰能每周把我洗好的衣服馱給顧客?

而且我太喜歡他了,他也很喜歡我。”

“試著愛頭驢子吧,有些人就這麽做。”那個吉卜賽人建議說。

“看來你還不明白,”蛤蟆繼續說,“這匹馬比你見過的都要好得多。這可是純種寶馬,呃,一部分是;當然不是你看到的那部分,是另外那一部分。他當年可是獲過獎的,不過你那時候不認識他而已,不過要是你懂馬,還是一眼就看得出來。不行,我絕對不賣。話說回來,你能出得起多少錢來買這匹漂亮健壯的馬兒?”

吉卜賽人把馬上下打量了一番,又謹慎地打量了一番蛤蟆,然後又看了看馬,簡短地說道:“一先令一條腿。”之後便扭過頭去繼續吸煙,仍舊麵無表情地眺望著遠方。

“一先令一條腿?”蛤蟆大喊起來,“請稍等,我得先琢磨一會兒,看這價格怎麽樣。”

他滑下馬,打發他自己去吃草,然後坐到吉卜賽人身邊,扳著手指算起來,好不容易他說:“一先令一條腿?哎呀,那加起來才整整四先令。哼,不行,我絕不能四先令就賣掉我這匹漂亮健壯的馬。”

“好吧,”吉卜賽人說,“我來告訴你我的想法。我出五先令,這比他真正的價值高出三先令六便士。這是最後出價。”

蛤蟆深思了很久,他實在太餓了,又身無分文,盡管他不知道準確距離,但他明白自己離家還有一段路程,而且還有人在追捕他呢。身處這樣的境地,五先令已經算是一大筆錢了。雖然說五先令的價格有點低,但這馬是他白賺來的,他怎麽賣都不虧。終於,他下定了決心:“聽著,吉卜賽人!我來告訴你我的想法,這也是我的最後出價。你給我六先令六便士,現金,然後讓我在這兒飽餐一頓,當然隻吃一頓,就吃你香噴噴的鍋裏的食物。而我這匹精力充沛的小馬就是你的了,連同這漂亮的馬具一起給你。如果這你都不答應,那我就離開。我可知道這附近有人想買我的馬想了好幾年了。”

吉卜賽人大聲抗議起來說,做幾次這樣的買賣,他就要傾家**產了。可最後,他還是從褲兜深處掏出一隻肮髒的帆布袋,數出六先令六便士放進了蛤蟆的掌心。然後他鑽到大篷車裏,過一會兒走出來時手裏拿著一隻大大的鐵盤子和刀叉湯匙。他提起鐵鍋的一頭,倒出一盤熱氣騰騰的濃濃燉菜。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好吃的燉菜了,裏麵有鬆雞、野雞、家雞、野兔、家兔、孔雀、珍珠雞和其他一兩種食物。蛤蟆盛了一盤放在膝蓋上,激動得快哭出來了,吃完再盛,吃完再盛,吃完再盛,總是吃不夠,吉卜賽人也毫不吝嗇。蛤蟆覺得他這輩子都沒吃過這麽美味的早餐。

蛤蟆可勁兒往肚裏填著燉菜,直到再也吃不下,他站起來跟吉卜賽人道別,依依不舍地與馬分別。吉卜賽人對河邊這一帶很熟悉,給蛤蟆指了路,蛤蟆便精神飽滿地踏上了征途。這時的他跟一個小時前相比起來就像是換了個人。陽光燦爛,他身上的濕衣服已經全幹了,兜裏又有了錢,家、朋友和已經安全的生活就在前方,最最重要的是,他剛剛飽餐了一頓,熱乎乎的而且營養豐富,現在的他精神百倍、渾身是勁兒、自信滿滿。

他興衝衝地大步往前走,回味著路上他屢次轉危為安、化險為夷的過程,不由得自高自大、自我膨脹起來。他下巴翹得老高,一路走一路自言自語:“嗬,嗬!我真是太有才了!世上再沒有誰能如我這般智計百出!我的敵人們把我關進牢裏,重兵把守,日夜有人看守,可我憑著機智和勇氣走出了牢獄。他們開著機車追趕我,警察們舉著手槍吆喝著,可我衝他們打個響指,大笑一聲,他們就不見了。我倒黴地被一個肥胖邪惡的女人扔進河裏,可後來怎麽樣?我遊上岸,抓住了她的馬,雄赳赳策馬離去,倒手就把馬賣掉,換來一口袋錢和一頓美味早餐!嗬,嗬!我是蛤蟆,英俊迷人、所向披靡的蛤蟆!”他越吹越離譜,在路上還作了一首頌揚自己的歌,盡管附近再無他人,他還是扯開嗓門唱了起來。這恐怕是動物們作出的最自吹自擂的歌了。

世界上曾出過很多英雄人物,

史書上一一留有記載;

但誰的功名都無法跟蛤蟆相比!

牛津大學的智者知曉一切知識。

但他們中誰的知識也及不上天才蛤蟆的一半!

動物們坐在方舟中哭泣,淚如雨下。

是誰在說,陸地就在前方?

是引領眾生的蛤蟆!

軍隊從他身前走過時,全都向他致敬。

他是國王?還是廚師?

不是,那是蛤蟆先生!

王後和她的女官們坐在窗邊,做針線活兒。

王後問:看啊!那位英俊的紳士是誰?

女官們答道:是蛤蟆先生。

他還唱了很多這樣的歌,都狂妄得不像話,沒法寫出來。上述這些就算是不太誇張的了。

他一邊走一邊唱,一邊唱一邊走,越來越揚揚得意。不過很快他的傲氣就受到了嚴重打擊。

走過幾裏鄉村小道,蛤蟆來到公路上,他順著公路沿線望過去,突然看到遠處有一個小點越來越近,小點變成大點,又變成一個黑斑,然後又變成一樣他很熟悉的東西,然後是兩聲極為熟悉的喇叭聲,對於他的耳朵來說多麽美妙。

蛤蟆興奮起來:“就是它!這才是真正的生活,這個我久違了的美好世界又回來了!我得叫住這些車輪上的兄弟們,給他們講個刺激的故事,我講這個屢試不爽,他們自然會送我一程,我就再給他們講幾個故事。走運的話,也許他們會開車把我送回蛤蟆公館呢!這對獾來說可是個打擊!”

他信心十足地走到馬路中間,衝那車打招呼,汽車不緊不慢開了過來,在小路前慢了下來。蛤蟆的臉突然變得煞白,心虛起來,雙膝打顫發軟,彎身蹲下,全身上下都疼了起來。難怪他這麽痛苦,駛過來的這輛車正是當日他在紅獅旅館的院子裏偷走的那輛,正是那一天改變了他的生活,一切厄運都由此而起!而車上的人正是他在咖啡廳裏吃飯時看到的那些!

他癱倒在路當間,形成破破爛爛的一小攤,絕望地低聲跟自己念叨:“完了!這下完了!又要被警察拷上鎖鏈蹲監獄了!隻能吃幹麵包和水!啊,我真是個白癡!我是怎麽想的,滿世界亂竄,大聲歌頌我自己,大白天就在公路上招手攔車;我應該躲起來,等天黑了再抄小路偷偷溜回家去!哎呀,倒黴蛋蛤蟆!哎呀,真是時運不濟啊!”

那輛恐怖的汽車慢慢駛近了,蛤蟆聽到汽車就停在了他身邊。兩位男士下車,繞著這堆顫顫巍巍、皺皺巴巴的東西轉了幾圈,一個說:“哦,天哪!這人太可憐了!這位老人昏倒在路上了,看起來是個洗衣婆!估計是中暑了,或許一天沒吃東西了,可憐哪。我們把她抬到車上送到最近的村子裏去吧,她在那兒會有熟人吧。”

他們輕輕地把蛤蟆抬進車裏,讓他靠在軟墊上,然後繼續前進。

聽到他們對他這麽仁慈關懷,蛤蟆知道他們還沒有認出他來,於是他膽子又大了起來,小心地先睜開一隻眼睛再睜開另一隻眼睛。

“看哪!”一位男士說道,“她已經好些了。新鮮空氣果然有用。太太,你現在怎麽樣?”

“萬分感謝你,先生,”蛤蟆假裝虛弱地說,“我現在好多了!”

“那就好,”那位男士說,“你先別動,也別著急說話。”

“我不急,”蛤蟆說,“我隻是想,要是我能坐在前邊的副駕駛員的座位上,就能呼吸到新鮮空氣,我會一下子好起來的。”

“這主意好!”那位男士說,“你當然可以坐過來。”

於是他們扶著蛤蟆坐到前排副駕駛的座位上,然後繼續前行。

蛤蟆現在差不多恢複了常態,他坐直了身子,環視了四周一圈,努力控製著自己對車的激動和渴望,往日的癡迷湧上心頭,完全控製了他的心神。

“這是天意!”他對自己說,“為什麽要壓抑?幹嗎要掙紮?”他轉向身邊的司機。

“先生,拜托你,”他說,“能不能行個好讓我開下車。我一直很仔細地觀察你,看起來挺容易的,還很有意思。我想讓我的朋友們知道我開過車。”

一聽到這個請求,司機大笑起來,他笑得這麽開心,後麵的那位男士連忙詢問怎麽回事。等他也聽說了,他說:“真行啊,太太!我讚賞你這種精神。讓她試試吧,你看緊她就行了。不會出什麽岔子的。”

蛤蟆一聽大喜,他急不可耐地爬到司機讓出來的位子上,握住方向盤,假裝謙恭地聽著司機的講解,然後發動車子,開始時心裏還下定決心要謹慎行事,開得很慢很小心。

後麵的男士們拍手稱讚,說道:“看她開得多好!難以想象一個洗衣婆第一次開車就能做得這麽好!”

蛤蟆稍微開快了一些,然後又加快了一些,越來越快。

他聽到那些男士警告他:“當心,洗衣婆!”這句話惹惱了他,讓他失去了理智。

司機試圖幹預,但蛤蟆一胳膊肘把他頂回到他的座位上,汽車全速前進。呼嘯而過的風,發動機的低聲轟鳴和車身的輕微顫動攻占了他脆弱的意識。他不顧一切地大喊:“洗衣婆,開玩笑!哈!哈!我是蛤蟆,偷車、越獄、在逃的蛤蟆!坐穩了,我叫你們知道知道什麽叫開車,現在你們坐在大名鼎鼎、車技高超、無畏無懼的蛤蟆車上!”

其他人都驚恐地叫起來,他們站起來撲到蛤蟆身上,喊著:“抓住他!抓住這個偷我們車的壞蛤蟆!把他的眼睛蒙上,鎖起來帶到最近的警察局去!逮住這隻瘋狂危險的蛤蟆!”

哎喲!他們該想到的,應該謹慎一些,先停了車再做這些危險的舉動。蛤蟆一轉方向盤,車子撞進了路邊的矮籬。

汽車猛烈地彈起,劇烈地顫抖著,然後車輪便陷入了飲馬池的泥濘裏。

蛤蟆被那下猛烈的撞擊拋上了天空,劃出一道美妙的弧線。他倒很喜歡這動作,開始想象是不是會一直飛到他長出翅膀,變成一隻蛤蟆鳥。他仰麵朝天重重地摔到一片柔軟的草地上,一坐起來他就看到了池塘裏的汽車幾乎要沉下去了;司機和那幾位男士受身上的長外套拖累,無助地在水裏掙紮著。

蛤蟆飛快地站起來,穿過荒野撒腿就跑,他爬過樹籬,躍過壕溝,奔過田野,直到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筋疲力盡,他放慢了速度,緩步前行。等他再緩過來後,他冷靜地想了想,又咯咯傻笑起來,之後又哈哈大笑,笑得再走不動隻好先坐到樹籬下。他揚揚得意、不可一世地喊著:“哈,哈!又是蛤蟆!蛤蟆又一次獲得了勝利!誰騙他們捎我一程?誰以呼吸新鮮空氣為由坐到了前排?誰說服他們讓他開車試試?誰把他們都扔進了飲馬池裏?誰騰空而起、毫發無損地逃掉,把那些心胸狹窄、心懷惡意的膽小鬼們留在爛泥裏直到現在?哎呀,當然是蛤蟆,聰明的蛤蟆,偉大的蛤蟆,友善的蛤蟆!”

然後他又高唱起來——

汽車噗——噗——噗,

沿路開過來。

誰把它開進了池塘?

是天才蛤蟆!

“哦,瞧我多聰明!多聰明,多聰明,多聰……”

他身後遠遠傳來低低的吵鬧聲,他回頭望去。哎呀,壞了!這下糟了!這可怎麽辦!

離他大約兩塊田畝的地方,一個穿著皮綁腿的司機和兩名高大的鄉村警察正使勁兒朝他追來!

苦命的蛤蟆跳起來繼續向前衝去,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他氣喘籲籲地一路跑一路說:“哎呀,天哪!我真是個蠢貨!狂妄無知的蠢貨!又吹大牛了!又喊又唱的!原地坐著胡說亂侃!哎呀,我的天啊!我的天啊!”

他回頭瞥了一眼,沮喪地發現他們馬上就要追上來了。

他絕望地跑著,不斷回頭望去,看著他們一點點趕上;他拚盡全力往前跑,可他太胖,腿又太短,根本跑不過他們。他可以聽到他們就在身後,於是他不管不顧地瞎闖瘋跑,扭頭看看身後勝券在握的敵人,突然腳下一空,他在空中亂抓,然後撲通一聲巨響!他倒栽蔥掉進河裏,河水又深又急,他被裹挾著向前奔流而去。他這才明白,他在慌亂盲目中竟栽進了大河!

他浮上水麵,試著抓住水草和長在岸邊的蘆葦,可水的流勢太猛他總是抓了又脫手。可憐的蛤蟆氣喘籲籲地說:“哎呀,天哪!我再也不敢偷車了!我也再不敢唱那些自吹自擂的歌了……”然後沉入水中,又浮上來大口喘著氣。他發現自己正衝向河岸邊的一個大黑洞,洞口就在他頭上方,當河水流過洞口時,他一手夠到洞口緊緊抓住,然後他費盡力氣慢慢地爬出水麵,好不容易他才把胳膊肘架在洞口上。

他這麽歇了幾分鍾,緩過氣來,他可真是累壞了。

就在他歎息著喘息著往這黑乎乎的洞裏瞧去的時候,有什麽亮閃閃的東西在洞的深處閃爍著,向他移過來。這麽逐漸靠近的時候,一張臉逐漸顯現了出來,一張熟悉的麵孔!

棕色的小巧的麵孔,腮邊留著胡須。

圓圓的臉上表情嚴肅,耳朵纖巧,皮毛順滑如絲。

原來是河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