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OL.4 有錢也沒什麽了不起
我仇富。
尤其是雷拓宇他們家這麽富的富人。
這也是我一直不願意跟雷拓宇靠太近的原因之一。
基本上而言,我跟雷拓宇從興趣到智商都比較合拍,如果拋開年齡不談,應該能成為非常好的朋友。但我總感覺這種有錢人家的小孩跟我絕不是一個世界的人,靠得太近了最後難受的肯定是我。我討厭他們那種高高在上的優越感。你可以說我自我保護意識很強,當然也完全可以說我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總之我討厭雷拓宇那種少爺嘴臉。非常之膩歪。
不過雷拓宇從他高三下學期開始,就不給我遠離他的機會了。
我記得那是個禮拜天,給他上課上到一半,小破孩兒非得上街買東西不可,還指名道姓地一定要我陪著。我不樂意了,“我陪你念書,陪你打遊戲,還得陪你逛街嗎?你休想!”
當時還裝酷的小破孩兒站起來拿起外套,麵無表情地說:“我付錢。”
一句話噎得我不知道說什麽好,這種言語讓我直接聯想到了“賣身”這樣的詞,那一瞬間我很憤怒。於是,我也站了起來,“有錢了不起嗎?”
雷拓宇低下頭看著我,“陪我買個東西而已,用得著這麽上綱上線嗎?現在還是上課時間,我請你陪我去買東西,行嗎?”記憶中那是雷拓宇第一次用商量的口吻跟我說話,我心軟了,其實也挺心疼這個爹媽忙得家都沒時間回的孩子,潛意識裏早把他當作沒人疼的傻弟弟了。去就去吧,反正我也好久沒逛街了。
可當雷拓宇讓他爸的司機把我倆送到新光天地的時候,我立馬開始後悔了。
新光天地,那是個我路過多少次都不可能走進去的地方。
那地方賣的東西我連聽都沒聽過,更無法想象到底是什麽造就了那一串一串有很多個零的標價。我很不明白,為什麽一件看起來非常普通的外套要賣五六千塊錢,而雷拓宇還在那兒非常欠揍地嘟囔:“沒打折都這麽便宜啊!”聽得我非常非常想照著雷拓宇的臉給他一拳然後揚長而去。
我愈發覺得我跟雷拓宇不是一個世界的人,所以永遠不可能站在同一個世界裏看問題。
那天雷拓宇花了多少錢我算都不敢算,我無法想象一整套冬裝還有一套休閑裝以及帽子和太陽鏡從“新光天地”那種地方拎出來會花掉多少錢,反正那之後我認識了好多原來不認識的英文單詞,比如ARMANI、PRADA、GUCCI……而我,還是在給雷拓宇當了家教之後,才買了一件“佐丹奴”的外套,還美了好幾天。我估計你要跟雷拓宇說這事兒,他隻能給你一個反應:“佐丹奴是什麽?”
大二那年我生日,雷拓宇知道了,送給我一個玩具熊,我當時還挺高興,拿回宿舍顯擺,秦曉辰大驚失色地問我哪來的這種限量版泰迪熊,我上網一搜索,才知道這隻熊的價錢頂得上兩個雷拓宇的費什麽格慕的太陽鏡。
熊我還給雷拓宇了,我說我要不起這麽貴重的禮物。雷拓宇當時的眼神很不解。這就是我倆的區別。他不覺得送隻熊是多大的事兒,他花幾千塊錢買個東西,就好像我花一塊錢買個油餅似的那麽容易。
後來雷拓宇就很注意了,他盡量不跟我提他的朋友圈子,也不太提那些我聽不懂的名牌。我跟他說過,我說雷拓宇你用不著遷就我,我跟你們有錢人家的小孩兒是不一樣的。雷拓宇說:“朋友嘛,互相遷就唄。”
這小破孩兒,竟然說我是他朋友。
我自己很清楚,我不可能成為雷拓宇的朋友。他的朋友都是過了十八歲就開著奔馳寶馬而沒過十八歲就由司機開著奔馳寶馬接送的少爺小姐。而我,隻不過是個普通的給雷拓宇當家教的大學生,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跟“少爺小姐”這樣的詞兒挨邊兒。
但雷拓宇非常執著地要跟我做朋友,無數次表示要我帶著他參加我的聚會。
這回終於被這小孩逮到了機會。
那天中午我正在食堂吃飯,雷拓宇舉著一個雞腿跟我抱怨肉太少,陳念從食堂大門過來了,老遠就招呼:“拓宇!”我心裏一哼哼——他們倆什麽時候變得這樣親密的?自打上回我哭過之後,陳念再沒出現過,我估摸著他是覺著自己哪兒惹著我了,指不定下了多大決心才上我們學校來的呢。
陳念身邊跟著一個男生,我看著很是眼熟,卻無論如何想不起來是誰。
雷拓宇高興地拿雞腿招呼陳念:“陳哥!”
“餘悅,你、你好。剛才碰見秦曉辰,她說你在這兒吃飯。”陳念極其不自然地跟我打招呼,我努力想把頭抬起來,未遂。
“餘悅?兩年不見出落得這麽漂亮啦?”另外一個聲音響起來,我抬起頭,看見了一雙黑白分明的狹長眼睛,柔軟的劉海蓋住眉毛,唇紅齒白的一張臉。誰呢?這麽眼熟。見我愣神,男孩的嘴角往上一提,“貴人多忘事啊,你忘了當年你的車鑰匙丟了是誰給你送回去的?”
我搜索了一遍從前的記憶,忽然想起了高三那年有人撿了我的車鑰匙送還給我的事情,“程劍鋒!你是八班的程劍鋒!”
程劍鋒拍了拍陳念的肩膀,“我就說她肯定記得我嘛!”又對我說,“我跟陳念一個學校的,念金融。你真行啊,學校離得這麽近,兩年都沒個信兒,你說你錯過了多少聚會啊。”
陳念抬手抓了抓後腦勺,開始介紹:“這是餘悅的弟弟,雷拓宇。”
雷拓宇早等不及了,一把把程劍鋒拉到跟前,“我還以為你是我姐以前的男朋友哪,可惜可惜,這麽英俊……”
程劍鋒劍眉一挑,“哥們兒,你這是誇我還是罵我呢?”
雷拓宇老熟人似地拍著程劍鋒的後背,“肯定是誇你嘛,要是罵你我哪兒能這麽說話呀!”
倆人之間的氣氛有點兒不對勁兒,我照著雷拓宇的後腦勺就是一巴掌,“瞎說什麽你!”轉頭跟陳念說,“他不是我弟弟,以前是我學生。”
陳念迷茫地看看我又看看雷拓宇,“不是你表弟嗎?”
雷拓宇趕緊接過話頭,“確實是表弟,不過是出了五服那種,遠親,遠親。”我剛要反駁,小破孩兒又說話了,“陳哥,上回你把我姐弄怒了,怎麽賠罪啊?”
我坐不住了,很想當眾揭穿雷拓宇的劣跡,可沒等我張嘴,老實巴交的陳念臉紅紅地開口了,“我就是為這事兒來的,怕餘悅不給麵子,就叫上了劍鋒。那個,餘悅,我請你吃飯吧,給你賠罪,拓宇一起吧,你樂意叫上你們寢室的人也行。”
我張了張嘴,沒說出話。我實在不想錯過跟陳念共進晚餐的機會,當然也非常不想帶著雷拓宇。考慮了三十秒,我有主意了,“去吃大排檔吧,我愛吃。”我這麽說是因為我知道,大排檔那種地方雷拓宇是不可能去的,他從頭到腳一身行頭都可以把那路邊攤買下來了,絕不可能去那種地方吃不幹淨的東西。我的潛台詞是:趕緊滾開,少妨礙老娘談戀愛。
陳念又開始為難,“大排檔啊,不好吧……”
程劍鋒嗬嗬笑,“你請人吃飯,人家說去哪兒就去哪兒,走,去西門。”
一幫人丟下剩菜剩飯踢著正步出了食堂,雷拓宇走在最前麵。
“雷拓宇!”我揚手叫他,雷拓宇不理我,雄赳赳走在十米開外,“雷拓宇,你跟著幹嗎?”
雷拓宇回過頭,“真新鮮,吃飯去呀,陳哥說的請我一起,你沒聽見啊?”
“雷拓宇,我們去的是大排檔,大排檔你知道是什麽嗎?你媽禁止你吃的一切東西那兒都有,那兒的一切東西都衛生不合格,弄不好湯湯水水灑在你衣服上,賣了那攤子都賠不起你,你去坑什麽人?”
陳念和程劍鋒壓根不知道我在說什麽,對視了一眼,誰也沒說話。雷拓宇聞言停下腳步,大步向我走過來,低下頭,一本正經地用低沉的強壓怒火的聲音說:“餘悅,我告訴你一件事兒,你必須明白,有錢沒什麽了不起。”
說完他扭頭走了,仍然是雄赳赳地走在最前麵,還興高采烈地說等會兒他要每樣東西都吃一口,全然看不出來三秒鍾之前他還打算用噴火的眼神燒死我。
於是,雷拓宇穿著他昂貴的衣服坐在路邊的塑料椅子上,跟我們一起吃烤串喝啤酒,我也不知道雷拓宇把他幾千塊錢的襯衫脫掉扔在油漬斑斑的椅子上,到底是因為他實在太有錢,還是真覺得有錢沒什麽了不起。反正在他跟陳念、程劍鋒喝了一箱瓶啤酒之後,我頭一回感覺這小孩也許不是我想的那麽高高在上。
陳念招手要結賬的時候,我看著雷拓宇很是醉了的模樣,忽然想起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之後不管不顧地大喊:“雷拓宇你未成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