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以後我都這麽照顧你

我就知道,宋樂天的處分在畢業之前肯定會撤銷,一向冠冕堂皇的學校,才不肯讓這麽一個高才生背著處分上清華丟自己的臉。就算不是為了學校的麵子,就憑宋樂天他們家老爺子,學校也不敢不撤。我打那會兒就挺佩服宋老爺子這點,不動聲色,一句話都不說,就讓人把事兒給辦了。

高三上學期,宋樂天在他那一大堆獎杯、獎狀裏麵又添了一個,學校趁熱打鐵,表彰之餘把處分撤銷了。我和大牛長長鬆了一口氣。

一晃到了冬天,有一天剛下過一場大雪,雪一停,一屋子人全體抄起鐵鍬去掃雪。(說到這我得打斷一下,我記得我們高三的學生是不掃雪的,可宋樂天非說那事兒是發生在高三。我記憶力沒他好,要不然怎麽那些化學方程式我老記不住呢?那就依他好了)

那天的雪真叫一個厚,還好雪剛停我們就出來了,不然被汽車輪子一壓,給壓實了,那再掃可就費勁了。等掃完雪,我腰酸背痛地回到教室剛坐下,就聽廣播裏麵叫我的名字,說教學樓南門有人找。

我心裏奇怪呀,這時候誰能來找我?沒和誰約啊。我“噔噔噔”跑下樓,南門口裏麵沒人。剛推門出去,我立時像小雞一樣被人拎起來,還沒反應過來,整個人已經躺在一米多深的雪裏了。

我好不容易爬出來,已經是一身一臉的雪,脖子裏也都是雪,冰涼冰涼的。沒顧上把身上的雪拍幹淨,我就看見大牛和宋樂天兩人捂著肚子蹲在台階上,笑得像兩個不倒翁,我猜我那時候的樣子一定狼狽到了極點。

那天可能就該他們倆倒黴。這樣的玩笑要擱在往常,我頂多指著他們的鼻子罵幾句就完了,可那天月考成績剛出來,我比上一次退了十名,心裏正在憋屈,他們倆就給我來了這麽一出,我正愁怨氣沒處發,抹了抹眼睛,哀怨地看了他們倆一眼,一言不發地上樓了。

過了一會兒大牛跟了上來,遞給我一條不知道哪兒弄來的毛巾——估計是劉翰舟他們辦公室的——見我不接,就伸手給我擦脖子裏麵的雪水。我揚手一擋,“少碰我。”我知道宋樂天眼巴巴在門口等著呢,故意不給他們好臉色。

那一整天我沒跟大牛說過一句話,大牛一見有人要跟我說話,就趕緊擋著說:“別,這位姑奶奶讓我給惹毛了,你可別引火燒身。”

高三那會兒我們早上七點到學校,晚上八點半才放學,等到要回家的時候,天早已經黑透了。通常我是和大牛一起騎車回家,那天當然是沒理他,自個兒背起書包就走了。

天寒地凍,又剛下過雪,我的自行車車鎖被凍住了。我左開右開就是打不開,心裏一急,氣得照著自行車就是一腳。大牛站我身後一直沒敢言語,忽然有人將我一把拉開,手裏拿一隻打火機,點著了把車鎖烤了烤。黑夜裏,那團藍色的火苗分外顯眼,好像烤在我的心上臉上,把我的眼睛烤得生疼,想流眼淚。“啪嗒”,鎖開了。我看著那個背影就知道是宋樂天,心下忽然一陣難以名狀的溫暖。那一瞬間,我有一種奇特的感覺——就算天塌下來,宋樂天也會護著我不讓我受傷。那是一種可以依靠的感覺。

“好了。”他轉過身,“回家吧。”

那是我這輩子見過的宋樂天最最溫柔的一刻,我發誓,如果能讓這廝再這麽溫柔一回,我少活幾年也樂意。

我仰著頭,光顧著委屈,光顧著盯著宋樂天好看的眼睛看,忘了回家這碼事兒。多虧我們是站在圍牆底下,不然得被放學回家的同學看個遍。

“你要是不生我氣,以後我都這麽照顧你。”也虧他說得出口,大牛還在旁邊呢!怎麽那以後就再也沒聽見他說過一句這樣的人話呢?

就這麽著,我如此沒出息地做了宋樂天的女朋友。

我跟宋樂天在高中那會兒其實不能叫談戀愛,我老覺著那時候我跟他的關係還沒有他跟劉翰舟近,更別提大牛了。他隻是告訴我,他大姐比他大五歲,二姐比他大三歲,家裏有隻京巴,名叫“奔兒頭”。我連他爸在市委幹什麽的還是上大學以後才知道的。

那會兒我老跟他抱怨,說:“我在你心裏的地位還不如你們家奔兒頭呢。”他說:“那哪兒能啊,你怎麽也比狗強吧?”

說起高三,我想起件事兒,雖然有點跑題,我也不得不講。

那次我們班和宋樂天他們班一起上語文課,因為要看錄像,似乎是《紅樓夢》之類的東西,我忘了。沒看之前,劉翰舟在前麵口沫橫飛地白話,一邊白話還一邊板書,宋樂天那天坐第一排,我和大牛坐他後麵。

從一開始,宋樂天就盯著黑板上麵劉翰舟腦袋頂上一隻正在結網的蜘蛛看,神情無比專注,就好像在盯著劉翰舟認真聽講一樣。那蜘蛛也邪了,拉著一根絲,死活就是不下來。宋樂天足足盯了它五分鍾,實在不耐煩了,情不自禁地就罵了一句:“我靠,你快下來啊!”劉翰舟當場不言語了。

那是在電化教室,一百好幾的人啊,靜悄悄地都在聽課,宋樂天這麽一句,大夥兒全聽見了。劉翰舟不慌不忙地用教鞭指著宋樂天說:“這位同學,你罵人?”

宋樂天慌了,趕緊搖頭,“老師,我沒罵人,我罵……罵蜘蛛。”瞧見沒有?宋樂天居然管劉翰舟叫老師了,我估摸著他當時是懵了。

劉翰舟搖頭晃腦拿腔拿調,“罵誰也不行……”他說那個“誰”字的時候還特意拉長了音兒,像是私塾先生念古詩一樣。

話音剛落,教室裏就炸了,一百來號人笑得前仰後合。宋樂天的臉憋得鐵青,恨不得把劉翰舟和那天殺的蜘蛛活吃了。

正因為我和宋樂天不像是在談戀愛,所以也沒被誰找去談話。我曾問他有沒有把我們的事兒跟劉翰舟說,宋樂天說劉翰舟沒準兒是打入我軍內部的黨國特務,不能掉以輕心,軍事機密還是不告訴他為妙。想起來也真夠喪氣的,名義上我是他女朋友,可高中時代他連我的手都沒牽過,也不知道是不敢還是不想。

快報高考誌願的時候,宋樂天指使我考北京理工,他的理由是我幾次模擬考試成績都不穩定,上上下下的,報人大沒準兒就歇菜了,還是選個理工科院校的文科係保險點兒。他還振振有詞地說:“我查了北京地圖,理工離清華特近。”當時高考在即,我不好說“你怎麽就一定能考上清華”這樣不吉利的話,所以當時也就斜了他一眼,沒搭理他。

宋樂天說得沒錯,我四次模擬考試成績忽上忽下,考北大沒戲,人大也挺懸。回家跟爸媽一商量,他倆也同意讓我考理工,說尊重我的意見。那哪兒是尊重我的意見啊,純粹是尊重宋樂天的意見!

這麽著,宋樂天報了清華計算機,大牛報了人大新聞,我報了理工國貿。我們仨的第一誌願都是北京,期待著能在北京繼續廝混。

其實我的理想是學新聞,從來沒想過要學什麽國際貿易。看見我這誌願的時候大牛說:“荊盈,你墮落了,好端端一文人,偏和金錢扯上關係,你真讓為兄的失望。”

劉翰舟也覺得可惜,說我該去考新聞係,拚一下沒準兒可以。可當時我太想進北京和宋樂天在一起,我知道宋樂天考清華十拿九穩,而我害怕自己萬一考不好就去不成人大,也就不能在北京上個好學校了。最終還是挑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專業,說到底還是為了愛情。

那年高考題目邪了門了,語文題奇偏,不少人紛紛落馬,大牛隻考了九十幾分,宋樂天則沒及格。我是誤打誤撞,居然得了一百二十五分。總分下來,我比大牛還多兩分,那是高中時代從不曾有過的輝煌成績。

後來大牛被人大新聞係錄取,宋樂天也壓著分數線進了清華計算機係,我更不用說,超常發揮得來的超常分數,自然能得到通知書了。可我看見大牛的錄取通知書就嫉妒羨慕得牙根兒直癢癢,心裏說自己如果報,也能考上了。

劉翰舟到現在還念叨:“讓你當初不聽我的話,要不然能落得今天這下場?”宋樂天一直覺得這事兒他對不起我,要不是因為他,沒準兒我也像大牛似的已經有點兒名氣了。

其實我沒後悔,再讓我來一次,我還會這麽報,因為這樣我才有把握和宋樂天一起去北京。我寧可犧牲一些東西,也願意要這些把握。 這些話我沒跟宋樂天說過,我怕他美得飛上天去,臨了還不忘說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