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將往事留在風中
可現在這個時候,無論我選擇誰,對另外一個都是致命的傷害。宋樂天和劉翰舟都是愛我的,都愛了近十年,哪個更深刻一些,根本沒辦法比較。要是擱電影裏頭,女主角肯定誰也不跟就離家出走了,可這不是電影,這是現實生活,我不能一走了之啊。
見我不說話,宋樂天黯然,“荊盈,你知道嗎?我曾經自信地以為,不管你跟了誰,隻要我跟你說出我當初那樣做的理由,你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回到我身邊兒。可我太高看我自己了,我沒想到你心裏除我之外還會裝上第二個男人,打死也沒想到。他那天晚上進了醫院,我就知道我完了,我永遠不可能是你唯一愛著的人了。”
我陌生地看著宋樂天——他從來沒這麽直截了當這麽自然地跟我談論“愛”、“永遠”或者“唯一”這樣的字眼兒。
“他挺有本事的,居然能讓你愛上他。”宋樂天掐滅了煙頭,吐出了一個規整的煙圈兒。
“感情是以心換心的,你應該知道。他對我什麽樣兒,這麽些年你看在眼裏了吧?”
“我原本以為你那是感動,而感動和愛情是無關的。可你真愛上他了,這就是兩碼事兒了。為什麽?你為什麽會愛上他?”
“他說,他不在乎我多久能愛上他,他能等。他讓我上北京來找你。他能為了小東差點兒沒命。你能做到?”我是明知故問。宋樂天能做到第一條,但他未必能做到後麵兩條。就算是他能做到第三條,但第二條他打死也做不到。他那麽霸道,絕不可能在這種情況下放我去見一個我愛了那麽久的人。
宋樂天沒有回答我這個問題,“你不是一直說,一個人不可能同時愛兩個人嗎?你不是一直說,人這一輩子隻能愛一回嗎?”
“是,我說過。”
“那麽你現在不是同時愛著兩個人?”他依然痛苦地望著我,萬千寵愛地。
“不,我隻愛著一個人。”我回答說。我是隻愛著一個人,這個人也許是宋樂天,也許是劉翰舟,我不確定。可我不想告訴宋樂天這個答案,就讓他以為我愛的人是他吧——他一定會這麽以為的——那麽他好過一些。我打算給自己一些時間考慮,考慮一下我的愛情,考慮一下我的歸宿。這些都需要時間。
宋樂天沒有再往下問,他定是認為我說的那個人是他了。我了解他,我也了解他對我們愛情的自信。是我太不堅定麽?可能吧。我原本也以為我會毫不猶豫地回到宋樂天身邊,今天自己的這種反應實在令我驚訝,究竟是為什麽呢?難道我真的愛上劉翰舟了嗎?
“你會嫁給一個你不愛的人嗎?”宋樂天在結賬之前問了我一句。
“不。”我說。
我看見宋樂天臉上現出的極其隱晦的欣喜。我想,我在北京的這幾天,足以讓我把一切考慮清楚了。若是不夠,那麽我真的要離家出走了。人家徐誌摩能“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我不成,我把胳膊揮掉了也得帶走一大堆東西。比如兩個男人沉重的愛情。
事情不多,辦完了我就坐在酒吧裏發呆。有時候是一個人,有時候大牛陪著我。大牛陪著我是陪著我,可是他什麽都不說。大牛真好,我能有這麽一個朋友真是造化。大牛看著我和宋樂天從互相鬥嘴到相知相愛,看著我和宋樂天鬧了一出一出的事兒之後分分合合,大牛是最有資格發表意見的人,可大牛什麽都沒說。大牛真好。
“結婚了特幸福吧?”我問大牛。大牛憨憨地點點頭。“大牛,你說愛情是什麽玩意兒?”
“愛情就是折騰。”大牛說,還故意加重了“折騰”倆字兒的語氣,“我跟我媳婦兒當初也沒少折騰。”
“有意思嗎?”
“多新鮮啊,誰願意折騰啊?吃飽了撐的啊?可是不折騰就不知道珍惜是不是你說?”
嗯,真能折騰啊,十年了,快要十年了,也折騰夠了吧?人家都說二十五歲的新娘最美,那我幹脆就把自個兒在二十五歲這一年嫁掉算了。可是,我該嫁給誰呢?我想起那年我跟宋樂天吵架,我在永和豆漿碰到他和王燕,我跑出去,還打了羅濤跟邢振羽一頓。那晚我失血過多,差點客死他鄉,我在倒下的一刹那,看到的是宋樂天清亮的眼。那時候我是真愛他啊。人家都說,生死之間的時候想起的人是最愛的人,可不是嘛。
我用十分鍾時間把我跟宋樂天從認識到現在的過程想了一遍,我發現我現在能夠心平氣和了。雖然我感覺不到自個兒的成長,可我清清楚楚地看見了宋樂天由一個青澀少年長成了成熟的男人。他真的變了很多,變得深沉冷峻了,也變得比從前更迷人了。
我認識的那個宋樂天是驕傲的,而現在的宋樂天是高傲的,隻差一個字,可是差得太多了。我認識的那個宋樂天是鶴立雞群的,而現在的宋樂天是孤芳自賞的。他從前才氣縱橫卻並不寂寞,他有很多朋友。可現在他不,他那麽孤獨,似乎他的世界沒有任何人進得去。宋樂天笑起來很好看,可自從我們分開,我就沒看見過他笑。他的臉上有和他年紀不相稱的滄桑。這種滄桑卻跟他的氣質很相稱。這樣的男人,一定有好多小女孩為他著迷吧?可為什麽我沒了當年那種怦然心動的感覺了呢?
我又用了十分鍾時間把我跟劉翰舟從認識到現在的過程想了一遍。人在非常時刻便有不一樣的想法。好比劉翰舟出事兒那晚,我真是連死的心都有了。我怕極了他會離開我,我當時甚至想,劉翰舟要真有個什麽三長兩短為什麽不留下個孩子給我養。劉翰舟要是真死了,我也絕不可能嫁給宋樂天的。這一點宋樂天和我都清楚。
劉翰舟已經成了我的一部分了,沒有太多的**,可是很安全,不會害怕。劉翰舟沒有宋樂天那麽英俊,這是肯定的,他也沒有宋樂天那麽有魄力,可能他一輩子都拿不到宋樂天這麽高的薪水,可是他比宋樂天踏實。也許是他經曆得比宋樂天多太多了吧。當年他讓人拎著刀砍的時候,當年他決定做一個好老師的時候,就已經比宋樂天成熟老練了。
想到這裏,我還是沒有確定我愛的到底是宋樂天還是劉翰舟。我想我離開宋樂天肯定會難過心痛好一陣子,看著他失去我的痛苦,我會心疼得要死。我想我離開劉翰舟我也會難過心痛,但也許就一輩子都記著了。我不知道是不是時間可以衝淡一些東西,也許是宋樂天給我的這個緩衝的時間太多吧,我就是無法義無反顧地跟他走。
“宋老爺子判了。”大牛忽然蹦出這麽一句話來。
我渾身一震,死死盯著大牛,好像要生生把他看出兩個窟窿來。
大牛看著我苦笑,“荊盈啊,你去找上天,都說什麽了?”
我垂下眼睛,“沒說什麽。”
大牛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特別看破紅塵地說了一句:“荊盈,你聽說過那句話沒有?有時候,錯過一時,就是錯過一世了啊。”
“什麽意思你?”
“這是命。”
命。宋樂天也這麽跟我說過。
我頹然放下抓住大牛的那隻手,再也沒了說話的力氣。這時候,酒吧裏放了一首歌,我聽著耳熟,仔細聽了聽,想起來了。這首歌快放完的時候,我跳起來拿了錢給招待,讓他把這首歌的CD給我。CD到手了,我跟大牛說:“明兒,把這個給宋樂天,說我給的,讓他聽第二首歌。往後的事兒怎麽辦,他自己掂量吧。都是聰明人,你說是吧?”我想起了高二時宋樂天告訴我讓我聽一張CD的一首歌,那首歌是周傑倫的《開不了口》。這首歌似乎成了宋樂天這二十多年的寫照——他喜歡我,開不了口;他疼我,開不了口;他為了愛我而跟我分手,還是開不了口。
大牛接過CD,翻過來看了看,抬頭望著我,“決定了?”
“嗯。”
有時候,你做出的艱難的決定隻是一瞬間的事兒,可能是某個人的一句話,可能是一首歌,可能是一個動作,你就把好久好久想不通的事兒想通了,把怎麽想都決定不了的事兒決定了。早知道就不費那麽多時間去想了,勞心勞力。
我知道,你一定想知道那首歌是什麽歌。你看過《霸王別姬》嗎?那麽一定聽過《當愛已成往事》吧?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縱然記憶抹不去,愛與恨都還在心裏。真的要斷了過去,讓明天好好繼續,你就不要再苦苦追問我的消息。愛情它是個難題,讓人目眩神迷,忘了痛或許可以,忘了你卻太不容易。你不曾真的離去,你始終在我心裏,我對你仍有愛意,我對自己無能為力。因為我仍有夢,依然將你放在我心中,總是容易被往事感動,總是為了你心痛。別留戀歲月中,我無意的柔情萬種,不要問我是否再相逢,不要問我是否言不由衷。為何你不懂,隻要有愛就有痛,有一天你會知道,人生沒有我並不會不同。人生已經太匆匆,我好害怕總是淚眼朦朧,忘了我就沒有痛,將往事留在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