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來一場青春的豪賭
人生的路你要用心走過,喜歡過的人你要用力愛過。
1.
我們宿舍的老五叫仲崇光,他就是個十足的混蛋。
那年“非典”,學校封校,仲崇光被輔導員點將,當了中文係的巡邏小頭目,每天半夜率領我們一眾蝦兵蟹將去捉奸。(……)
永遠像是活在古書裏的一本正經的老夫子——我們宿舍的老八點評他說,你這人太齷齪了。
仲崇光隻一個字就鎮壓了抗議:滾!
我們本來的任務是站崗放哨以免有人趁月黑風高之際逃出封閉的學校,可是這個任務真的無聊到爆,我好幾次賴在宿舍不肯出工,都被凶殘的老五活生生從**揪出去執勤,我就打著哈欠懶洋洋地走在隊伍的最後麵。
轉折發生在物理係教學樓那個黑燈瞎火的角落裏。
那天晚上巡至此處,眼尖的老五發現有人影幢幢,他像野狗一樣躥了過去,把手電當成大刀,一頓亂耍,大喊著,誰?不許動,再動我們就不客氣了!
黑暗中的一團人影果然不動了。
後麵的七八支手電也搖晃著跟了過去。
然後我的眼睛就被晃瞎了,原來是男女情侶在野戰。
見多識廣的仲崇光結結巴巴地說,快……快把衣服穿起來!
那男生好像終於從那種巨大的恐怖中複蘇過來一樣,鎮定地說,請你們把手電拿開,你們這麽照著,我們好像不是太方便呀。
仲崇光被激怒,臭流氓,不行,現在就給我穿!
那男生說,你這樣盯著人家看,跟流氓有區別嗎?
咳咳。
我默默聽見了所有人石化的聲音。
老五往前跨了一步,手電晃向女生的臉,挑釁地說,你還有臉罵我流氓?啊,我就流氓了,你能把我怎麽樣吧。
然後那男生就當著大家的麵把女生擋起來穿好衣服。
仲崇光說,你也把褲子給我係好。
男生眉毛一挑,把手電拿開!
老五的尊嚴受到了嚴重挑釁,怒道,快係好,別提條件。
手電還特意對準男生的臉。
那男生眯著眼,慢悠悠地從花壇邊挪下來,帶著點那麽耀武揚威的勁兒把褲子提起來,絲毫沒有羞恥的感覺。
站起來的男生人高馬大,肌肉發達,肱二頭肌就像是一台小發動機。一看就是體育生。
末了,他還補了一句給老五,看夠了沒?不要臉的中文係兔崽子,要不你也脫下來跟爺比比誰的鳥大?
然後就打起來了。
先是老五如狼似虎地撲過去,還沒近身就被一腳踢飛。老五不甘心大叫著,兄弟們,上啊!
然後最不要臉的事情發生了,除了老八白小安之外,其他人全做鳥獸散了。
我邊跑邊想,幸虧我站得最遠,逃跑時占盡先機。
就在老五內心哀嚎著這次會被痛扁成包子的時候,體育生已經提著拳頭大步邁了過來,黑暗裏一直站著不動的老八幽幽地說話了。
他說,元兵,是你嗎?
已經跨在老五身上,一手抓著衣領一手提著拳頭的體育生一愣,這才注意到身邊還有一個人沒走。
他朝黑暗中看了看,白小安?
老八默默地歎了一口氣,真的是你啊。
老五這時候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哀嚎著,老八,叫他放手。
白小安說,元兵啊,你還是替我打他一拳吧。
於是已經跑出五百米之外的我聽見了老五慘絕人寰的叫聲,我當時想的是,幸虧我跑得快。
第二天,老五頂著黑眼圈把老八堵在宿舍裏要討說法。
你怎麽認識那個惡心貨?老五質問。
白小安說,關你屁事。
老五說,認識他,你還不救我?
白小安淡淡地說,可是想打你的人是我啊,不過是借刀殺人罷了。
於是老五吐血。
2.
白小安和仲崇光是我們宿舍裏的貓和老鼠。
每天早上醒來,元氣十足的老五就嗷嗷叫著從**爬起來講述昨天晚上的超人時刻(夢裏的……),他是如何手持AK47在槍林彈雨之中和劉德華並肩作戰幹掉大毒梟,又或者化身孫悟空和豬八戒一起鑽進了盤絲洞……
炫耀完他的超人時刻,就開始去騷擾睡在他上鋪的白小安。
假如白小安還沒起床,他就躡手躡腳地猛扯下他的被子,然後爆發出傻逼一樣的狂笑,邊笑邊叫,太陽都曬屁股了,還不起床,你這個大懶蟲!
每次這時候白小安就會從**彈起,怒發衝冠,手拿圓規,毫不手軟地刺去,而老五也超配合地發出慘痛的叫聲。
那兩年,老五被白小安足足紮了好幾百針。
如果白小安先老五一步起床去衛生間洗臉了,老五就悵然所失,眼珠在眼眶裏兀自轉動,思考捉弄老八的方法。
有次,他在鏡子前美了半天,背好書包走出門去,大約過了一分鍾,他跟被鬼攆回來一樣,滿臉通紅地跑回宿舍還把門反鎖上,緊緊抱住白小安深情地說,你別動。
白小安被嚇傻了,問他想幹啥。他說我想送你一個禮物。伴隨著他的話音一落,一記驚天動地的響亮的屁差點掀翻屋頂。白小安想要奪門而出,門卻被鎖死。
臭氣彌漫了整個宿舍的時候,老五又笑成傻逼了。他說我們關係這麽好,臭屁也要一起分享咯!
而這樣的遊戲,從口水仗到武力對峙,從早到晚不停上演,我在他們倆的爭吵聲中醒來,又在他們倆的打鬥聲中入睡。
白小安不是老五的對手,所以就經常處於被淩辱的地位。
他們之間的仲裁是我們宿舍老大,腳穿全城唯一一款48碼運動鞋、來自內蒙古的彪形大漢李陽同學,他每次都是在老五即將得逞之時略施小力就將老五擊倒在地。
有一天,老大那款全城唯一限量版的48碼超大號球鞋丟了,他站在陽台上響亮地罵著,擦,全城都找不出我這麽大的一雙腳,小樣兒,你偷我鞋能穿啊你!
我附和著說,就是就是,有多大屁股穿多大褲衩。
老大說,你給我滾!
買不到鞋又要等鞋商給訂製的艱難歲月裏,老大就被迫穿小鞋,每天踩著小出好多號的拖鞋去教室,還要跟老師解釋,老師,我沒鞋,哦,我沒鞋是因為我腳大……
很多年後,我還能靠這些怪咖鬧出的笑話活著,那是我們青春的奏鳴曲。彈出來的聲音那麽聒噪刺耳,卻是我們自己人生裏再也奏不出的華美樂章。
樓下站著一個男生,六月天,陽光明媚得不像話,他手放在額上朝樓上喊,那位大哥,你別罵了,我知道是誰偷你的鞋了。
老大問,你誰啊你?
男生眉開眼笑地說,我是福爾摩斯啊!
老大很生氣,滾,有多遠滾多遠!
男生臉皮超厚地說,我能問問你,白小安是住你們這兒不?
老五這時候湊熱鬧趴上陽台,然後就爆掉了,他上躥下跳活脫脫變成一隻猴子,老大老大,你可要為民做主啊,樓下這賤人就是昨晚侮辱我那位。
老大嫌棄地看了看老五,那你下去再侮辱回來唄。
老五很憤怒,我發誓再見到他一定要痛扁他,沒想到他竟然賤到送上門來,老大,你下樓去把他給我撂倒!
老大意味深長地說,憑什麽啊,再說我的戰靴都不見了,你先幫我把戰靴找回來吧!
老五吐血。
白小安這時也湊過去,然後他看見了站在青色柏油路上的元兵。背後是鬱鬱蔥蔥的一大片樹林,穿白衣的元兵看起來格外挺拔。
白小安一探頭,他就招起手來,嗓門響亮地喊著,你換號也不告訴我一聲啊,我問了很多人都沒你手機號,隻能跑到你們中文係的宿舍樓下來問了。
白小安冷冷地說,找我什麽事啊。
元兵很不見外地說,我來找你吃飯啊。
白小安說,我都吃過了。
元兵扯著嗓子說,你吃過了沒關係,我還沒有吃啊。昨天我幫你打了那小子一頓,你是不是得請我大吃一頓?
白小安一頭黑線。
而站在白小安邊上的老五已經被氣到吐血。
3.
白小安和元兵是老鄉。
中學時也在一個學校,不過他們那時並不認識。作為優等生的白小安,世界裏隻有兩件事,那就是學習和辦文學社,時常也在上麵寫點小文章,有很多人認識他也不是什麽稀奇的事。
白小安很長一段時間都覺得自己與眾不同,一直到畢業很多年後淪為大路貨才慢慢接受了這個現實。
而元兵的名氣卻在民間,打個家劫個舍什麽的,有把同學的鞋子直接從窗口扔出砸中校長的榮耀經曆,導致校長堵在他們宿舍門口大罵半小時,罵完剛要走卻發現黑板上赫然書寫著“校長是大王八”六個大字,差點當場直接腦溢血。
他們的人生能有什麽交集呢。
後來升入同一所大學,新生都要加入老鄉會。
白小安在那第一次正式認識元兵。
元兵主動打招呼,嘿,你好,你是白小安吧!我讀過你的寫的散文詩。
然後他就當著那麽多人的麵背了起來——孤獨像是天山上的白雪,明亮中卻有刺骨的冷……
一句還沒念完,白小安就已經崩潰了,他鐵青著臉說,夠了夠了。
元兵毫不識趣地繼續念著:
你縱是一萬度的太陽,也融化不了我冰封憶年的心。
朗誦完畢,全場爆笑。
隻有白小安一張大紅臉。
所以白小安對元兵的第一印象十分糟糕,覺得這個人臉皮怎麽那麽厚啊,針都紮不進去的主兒,但他的記憶力也確實太驚人了吧!那些惡心的句子他自己都記不住,他竟能當著眾人的麵倒背如流,沒考入中文係真是可惜!
全部的交往也僅止於此。
元兵就這樣闖進了我們宿舍的生活。
他做東,請我們全宿舍的人去吃自助。名義是感謝白小安。老五特憤憤不平,你要感謝的人是我好不好,是我沒有給你記一過,讓你全校爆紅。
元兵說,你也要感謝,要不是白小安勸阻,你不是既要通報我又要痛扁我嘛。
老五說,我現在也想痛扁你!
元兵夾起一塊鍋包肉塞進老五嘴裏,吃你的吧!
元兵殷勤地給老大夾菜,然後諂媚地說,鞋子丟了不要緊,你知道上次我鞋子也丟了,後來發生了什麽嗎?
老大說,別賣關子,快說。
元兵說,男生鞋子丟了一般都是桃花運的象征,你想啊,一定有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喜歡著你,又不敢和你表白,於是就偷偷地拿走了你的鞋,晚上睡覺的時候也要抱著它,就好像你在她的身邊。
我們都快聽吐了。
老大卻爽歪歪了。
他說,繼續繼續。
元兵就隻好皺著眉頭繼續編,於是夢裏頭你倆就在一起了,她摟著你,你啃著她……
老大色眯眯地說,繼續繼續。
白小安把筷子用力一摔,元兵,你能不能別惡心人了!
元兵哭喪著臉說,白小安,大家這不就是圖個樂嘛,你認真啥。
白小安說,我討厭跟很髒的人打交道。
元兵扯起袖子讓老大聞,我很髒嗎?我下午剛洗的澡,出門時食堂的大師傅都說我很香呢。(……)
仲崇光插嘴,大師傅沒問你QQ號是多少嗎?
元兵說,滾!我的肉體很純潔,我的靈魂更高貴!
白小安:……
好像很長一段時間,除了白小安,元兵已經成為最受我們宿舍歡迎的客人,連仲崇光都與他冰釋前嫌,以至於有段時間俄羅斯留學生伊萬常來我們宿舍玩讓元兵感覺到地位受到了威脅,要和老毛子掰手腕一決生死。
那天聚餐結束大家從市裏往回走,老大撐到需要遲春光和仲崇光左右攙扶才能前行。
出租車是坐不進去了,稍一彎腰肚子就要被擠爆,於是一行六七人緩緩地走著。
除了健步如飛的白小安,白小安覺得和後麵這群撐死不要命的人走在一起是奇恥大辱。
然後他就看見了元兵的女朋友。
她和別的男生抱在一起搞人工呼吸。
白小安純潔的人生觀遭到了巨大的挑釁。
他決定不能坐視不管,於是走上前拍了拍女生的肩,在那對璧人驚呆了的表情中,一本正經地說,你不是元兵的女友嘛,你這樣做對不起元兵啊。
男生吃驚地問女生,這貨誰啊?
女生說,神經病。
男生說,你趕緊滾。
白小安說,你們這是傷風敗俗的行為,我今天必須跟你們講清楚。
然後白小安就結結實實地挨了一耳光。
等大腹便便的兄弟們都趕到時,白小安已經橫在地上了,身上全是黑色的鞋印,嘴角都被抽腫了。元兵和老大把白小安送去了醫院。
老大說,肋骨沒斷,挺好。
元兵悶在那不說話,在醫院走廊裏抽了一支煙,很快就被護士給轟了出去。
回來時他站在白小安麵前笑嘻嘻地說,你為我出頭的樣子很性感。
第二天的學校通報欄上,元兵和他女友的名字赫然在列,兩人因為行傷風敗俗之事被學校保安隊當場抓獲,兩人供認不諱,各記嚴重警告通報批評一次。
元兵領著白小安去看通報欄,跟看熱鬧的路人一樣指指點點。
老大說,你這是殺敵八百自損一千啊。
元兵勾住白小安的脖子,恬不知恥地說,別說損一千就是損一萬也值啊。誰肯為我出頭,我就為誰自插兩刀,出來混講究的就是個義氣,你說是不?
白小安淩亂了。
他嫌棄地扔掉元兵的胳膊,哥,我真心實意地拜托你,你有多遠給我滾多遠好嗎。
4.
失戀後的元兵名聲大噪,隻不過不是什麽好名聲,有時在食堂吃飯,周圍的女生會竊竊私語,然後在元兵看過去時又立即收回好奇的目光。
元兵旁若無人地吃飯、上課、打籃球,閑著沒事時基本耗在我們宿舍。
除了白小安之外,我們都覺得和元兵走在一起格外榮耀,因為一路上會有無數的女生給我們行注目禮。隻有白小安這個衛道士覺得和元兵走在一起是件丟人現眼的事,所以雖然他們倆是事實上的老鄉,但是元兵卻和我們混得更熟一些。
元兵甚至和仲崇光一起合夥幹起了生意。
那年冬天,兩人一起承包了學校的電影院的周末時間段,放新上線的電影和一些老片子,靠賣票掙錢,老五負責對接學院做協調,元兵負責賣票,這個賤人拎著雙截棍敲我們中文係宿舍的門,暴力賣票,結果賺翻。
當時白小安參加的文學社團因為拉不到廣告,沒錢印報紙而一籌莫展。
元兵就笑嘻嘻地去找白小安說,快來求我,我可是金主。
白小安不屑一顧。
元兵當場就掏出三千塊錢,威風凜凜地問,夠你們印一千份報紙不?
白小安說,夠是夠,但我也不能要你這麽多錢啊。
元兵說,你以為我傻啊,我才不白給你們投錢呢,我投錢是買你們報紙版麵的。
白小安說,那好,你有什麽要求盡管提。
元兵說,我周末不是要放《霸王別姬》嗎,你給我半個版麵打廣告。
白小安說,好,一言為定。
元兵說,我想再印一句“又曬你得”。
白小安說,你敢曬我版麵,我一定會抽腫你。
元兵說,朽木不可雕也。
元兵投了三千塊錢給文學社團,換了半個版麵的電影宣傳,為這事,老五作為合夥人差點和元兵翻臉。
最後是以元兵承諾若賠上這場則他全部承擔虧損作為收場,為此元兵第一次認真細致地做起了工作,他親自盯宣傳版麵的文字和設計,還和白小安親自跑製版公司,下印廠盯印樣。忙活了一個禮拜之後,終於全部下印了。
元兵和白小安從印廠出來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外麵冷得不像話,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很多地方的鐵路癱瘓。
元兵特別興奮,誇張地扭著屁股,右臂往夜空中一刺。
他說,白小安,這次我的票房一定創記錄!
就好像他是電影公司的老板似的。
白小安說,別瘋了,這麽晚怎麽回學校啊。
話還沒說完,一個雪球呼嘯而來,正中麵部。
白小安被氣瘋了,立頓抓起一把雪就回擊,兩個人在印廠大院裏追逐、打鬧。
元兵一點也不怕白小安的襲擊,幾次被擊中也無所謂,等到白小安靠得夠近,他猛地撲上去,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團雪塞進白小安的衣領。看著白小安痛苦的表情,元兵笑得前仰後合。
夜晚很安靜,所以他們的聲音傳出去很遠很遠,雪花紛紛揚揚地落下來,院子裏橘黃色的燈光下,兩個少年一前一後用力奔跑,雪花四濺,呼喊聲中全是最青蔥的青春過往。
那天晚上元兵和白小安走了好遠的路,才回到城區,南湖廣場那有人在放焰火。
元兵說,我們看會兒吧。
白小安說,好。
元兵說,許個願吧。
白小安說,好。
然後兩個人就那麽並肩站立,仰望夜空,眼裏全是璀璨焰火,美得華麗而落寞。
元兵問,我能問問你許的是什麽願望嗎?
白小安說,希望我能遇見一個我喜歡她而她也恰好喜歡我的人。
元兵說,下輩子吧!
白小安氣得抬腳踢了元兵一腳,兩個人又打鬧起來。
那天晚上,兩個人都回不去宿舍,元兵建議去住賓館,白小安覺得太浪費錢不肯,元兵特機智地說,我們去網吧好了,包夜才10塊錢。
兩個人麵對麵坐著。
白小安開QQ聊天,而元兵立刻玩起了CS,砰砰砰,殺人殺得不亦樂乎。
正當元兵殺得渾身是血的時候,白小安皺起了眉。
元兵問他咋了。
白小安說,沒事,一個變態,我拉黑他了。
元兵哦了一聲,繼續玩CS去了,那個晚上他殺紅了眼。
而電影《霸王別姬》的放映結局是,經過元兵的預熱和宣傳,它確實創造了學校電影院最高票房紀錄。
元兵和老五都沒賠。
事實證明,玩世不恭的元兵確實非常有經商頭腦。
不過那場電影放完之後,元兵好像對電影院承包業務頓時失去了興趣。他把經營權全部轉交給老五,然後仲崇光在那年冬天把之前賺的大把銀子又都賠光了。
完蛋貨!老大擲地有聲地總結。
5.
仲崇光去學開車了。
每天回來給我們講一個駕校的笑話段子。
說路考前,考生在上車前站在駕駛座前喊報告,報告考官,學員某某某請求上車。考官則回答,準許上車。然而有個不走尋常路的女生是這樣說的,報告考官,學員某某某請求上床。眾人笑成一團。男考官一聽樂了,回複道,準許上床!你看哪兒合適?
仲崇光的段子讓全宿舍的人都覺得駕校實在是一個好地方,風光旖旎,學員可愛,教官幽默。於是一幹人摩拳擦掌都準備去駕校學車。
以後工作也需要嘛,早掌握一門技能找工作也許用得上。遲春光很有先見之明。
我以後能不能買得起車都是個問題。劉景喬很沒信心。
都去都去!老大發話了。
一宿舍的人浩浩****都報名去學車了。
所以元兵下課來我們宿舍玩時吃了一個閉門羹。
在聽隔壁的同學說那個宿舍集體去學車了之後,元兵很賤很賤地打著一輛出租車追我們。
結果是他比我們提前到了半個小時,辦完了手續之後站在駕校門口等我們這群搭公交車過來的窮逼。
眾人驚訝極了。
元兵看到我們驚呆了的表情就很得意。
他說,老子五歲在家就開拖拉機了,老子絕對是個開車的天才!
老大說,牛皮不要吹得太早。
元兵說,要是考不過我供你們全宿舍人半個月的夥食費。
眾人一聽爽翻了,紛紛表示打死也不能讓元兵順利通過。
第一天上車,精神煥發的諸位就被殘酷的現實給打擊得灰頭土臉,既沒什麽仲崇光嘴裏略有姿色主動要求“上床”的女學員,更沒有什麽瀟灑幽默的男教官,中年大媽倒是不少,甚至還有我們係教中學語文教法課的教授“滅絕師太”。這實在太讓人驚悚了,更讓人驚悚的是教官,那絕對是一張鞋拔子臉,額上有疤,凶起來跟閻王似的,嚇得白小安就差尿褲子了。
在持續被教練侮辱性執教的兩個月後,大家終於迎來了正式的考試,當時仲崇光已經被大家集體痛扁過N次了。
結果考定點停車那天,白小安一緊張,超過了目標物才把車停下來。
白小安急中生智說,我們要停的是下一個目標物吧,沒看清,我再停一下。
考官默許,然後車子再次滑出目標物……
就這麽滑過去幾組,白小安被氣急敗壞的教官趕下了車。
他不幸地成為我們宿舍唯一一個沒有考過的人。
哦,對了,還有一個曾經把牛皮吹到震天響,然後同樣沒過的元兵,不過他還是一如既往沒心沒肺地笑。
老大說,你怎麽就沒過呢,你不自詡是駕車天才嗎?
元兵說,我駕馬車絕對是個天才。
老大說,是男人的話說話得算數,砸鍋賣鐵你也得供我們哥幾個半個月的夥食。
元兵說,爺們一條,正版保證。說過的話,潑出的水,哪有收回的道理。
於是我們很不要臉地刷了元兵半個月的飯卡。
白小安皺著眉說,你們也太貪婪了吧。
元兵說,你看,就我們家白小安最有人情味。
白小安大叫,別套近乎,誰是你們家的啊?
6.
那會兒都要期末考試了,白小安和元兵這兩個倒黴蛋每天早出晚歸去駕校學車準備複考。
從學校到駕校要坐半個小時的公交,兩個人就在路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白小安說,你放電影賺了好多錢吧?
元兵說,當然。
白小安問,那些錢都哪兒去了?
元兵說,花了呀。
白小安又問,包括你送袁敏的手機?
元兵愣了一下才說,你也想要?
白小安看著像搭錯了神經的元兵說,所以說你喜歡袁敏。
袁敏就是元兵的腦殘粉。
從她在開學的軍訓時第一眼見到元兵起,她就認定了他是她的真命天子。
袁敏曾偷過元兵的一雙鞋(……),然後被當場活捉,很長一段時間被元兵認為是黑寡婦一樣的恐怖分子而遠遠躲開;
聽說元兵談女朋友時袁敏隻是青著臉,她賭咒發誓元兵隻是誤入歧途,隻要她堅持不懈,總有一天,她會打敗所有女人,元兵就會和她在一起;
元兵因為打野戰而臭名昭著時袁敏哭崩潰了,她站在通告欄下揮淚如雨,仿佛白紙黑字上通報批評的人是她自己一樣;
元兵承包電影院做生意時,袁敏一口氣買了三十張票,送給姐妹和同學一起去捧場……而元兵那時都已經忘記她是誰了。
所有認識袁敏的人都知道她喜歡元兵,喜歡到爆,對元兵的癡迷已經走火入魔,堪稱其骨灰級的腦殘粉。
她就像生活在童話裏的醜小鴨,不,她就是現實世界裏的醜小鴨,袁敏一點都不漂亮,個子小小的,頭發枯黃,笑起來也不溫暖。
而元兵就不一樣了,元兵高大帥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舉手投足都十足的帥氣,喜歡他的人很多,而其中條件最差的可能就是袁敏。
但袁敏小小的身體裏藏著大大的夢想。
她要征服元兵。
既然元兵對她視而不見,兵法裏也有曲徑通幽一說吧。袁敏決定從元兵身邊最親近的人下手,調查了半天,白小安頂著一腦袋浮萍從水麵上浮出。
袁敏在自習室幫白小安占個座就算認識他了。
袁敏每天早上給白小安帶豆漿和麻團。
袁敏和白小安說,我們倆真有緣,從小到大,我一直都有一個願望,特別想有個弟弟,要不,我就認你當親弟弟吧!
白小安眼角濕潤,內心翻湧,最終隱忍地說,姐。
……
袁敏心裏狂笑,我功力還沒使出一成,你這小子就繳械投降了,簡直太沒挑戰的快感了。
那以後,白小安就像是袁敏的寵物,從早到晚跟在她的身後,鞍前馬後伺候她,為她的事奔走呼號。嘴巴像是抹了蜜一樣,親昵地一聲聲叫著,姐,姐——
有一天元兵抓住白小安,你忙個鬼啊?我找你一個禮拜都不見人影。
白小安說,我很忙啊。
元兵嗤之以鼻,忙談女朋友吧?
白小安說,屁啦,那是我姐!
元兵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這年頭也很流行姐弟戀。姐姐最會把弟。
白小安翻了個白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
元兵說,今天晚上跟我去吃火鍋。
白小安說,我要陪我姐上自習啊。
元兵說,不差這一天。
白小安說,真的不行。
元兵就很受傷。但是他很快就想出了變通的辦法,可以叫上你姐,我們一起去吃火鍋,我還沒見過她呢,你給我介紹介紹。
白小安一聽就掏出手機,那我打個電話問問她的意見。
白小安說,姐,你真美。
那是白小安見過的最漂亮的袁敏。
而袁敏為了等這一天,耗費了巨資,白小安電話打來的時候她正在美發店給頭發做定型,她平靜地掛掉電話之後,心裏頭那盆小火鍋已經沸騰,白色的霧氣氤氳,化成兩股清澈的淚水,順著臉龐緩緩滑下,理發師被這個姑娘給嚇到了。
袁敏安慰他說,別怕,我被這個樣子的自己給美哭了。
三人一落座,麵前的那口小火鍋還沒有燒沸,袁敏就拿出一個燙銀的小黑盒子,上麵寫的全是英文,一盒CHANEL的男士香水。
袁敏說,元兵,祝你生日快樂!我送你的生日禮物。
元兵很意外,這……不太好吧。我無以回報啊。
袁敏說,我弟常提你,說你老欺負他,我送你禮物就希望你對我弟好點,別老欺負他。
元兵說,就這個目的?
袁敏說,你不要把人想得太有目的性。
元兵說,沒有就好,而且我一百個願意對你弟再好點。
白小安說,你還是不要對我太好啦,啥事有你摻和我一定倒黴。
元兵舉起酒杯說,喝酒喝酒,一會兒大光和景喬他們還要過來呢,趁他們來之前,我們把好吃的全吃光。哈哈哈哈。
他小孩子一樣圍著沸騰的火鍋忙乎,給袁敏夾青菜,給白小安挑魚丸。
半個小時之後,大部隊果然到了,正在失戀狀態的大光酒不醉人人自醉,和元兵兩個人拚酒,拚至正酣,袁敏提出太晚要回宿舍,白小安起身相送。
走出門口,袁敏站住,淚凝於睫。
她說,弟弟,拜托你一件事。
白小安說,姐,你說。
袁敏說,等元兵酒醒了,你幫我遞個話給他。
張燈結彩的火鍋店門口,袁敏一個字一個字堅定地說,白小安,我喜歡元兵,我想要和他在一起。
白小安懵懂地哦了一聲。
袁敏做了一個不必再送的手勢,說,他今天會醉,你送他回去。
然後小小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不知為什麽白小安特別想哭,那種心被挖開一個大洞,冷風呼呼被抽進去的冰涼感,他難過地回到桌旁,平靜地坐在那兒。
元兵舉起冒著泡的啤酒杯,笑嘻嘻地說,白小安,喝酒!
白小安奪過酒杯,摔碎在地,喝你媽逼!
所有人都被凍結住了。
那個場景,以及那個場景裏的人,全像是瞬間變成靜止的存在,而元兵慢慢地從這個世界裏抽離,他看見一滴淚從白小安的眼角滑落,凝固在的空氣中。
白小安沒忍住,捂住嘴,蹲在地上放聲大哭,這一哭就沒停下來,他哭了整整一個晚上。
老大很生氣,說,老八你幹啥,你把元兵好好的一個生日都給毀了!
元兵陪白小安重考駕照的路上,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公交車走走停停,慢似蝸牛。車窗上冷得結了窗花。
白小安說,你放電影賺了好多錢吧。
元兵說,當然。
白小安問,那些錢都哪兒去了?
元兵說,花了呀。
白小安又問,包括你送袁敏的手機?
元兵愣了一下才說,你也想要?
白小安看著像搭錯了神經的元兵說,所以說你喜歡袁敏。
白小安問元兵,所以說你喜歡袁敏?
元兵搖搖頭,我不喜歡袁敏,我有喜歡的人了。
白小安問,誰呀?看著欲言又止的元兵,白小安說,我也有喜歡的人了。
元兵問,誰呀?
白小安停了一下,堅決地說,袁敏。
7.
轉眼之間就大四了。
我們宿舍很少再見到元兵了,他好像要去上戲讀研,這專業跨度之大,一度讓我們擔心會扯疼他的蛋蛋。
然後兵荒馬亂的寫論文找工作的事就開始了,忙忙碌碌中就過完了大學的最後一年,離校那天我和元兵一起吃了個飯。
那會兒袁敏和白小安已經在一起了,他們很幸運,找到了工作而且還都是在北京。
我點了一個爆炒圓白菜,一盤溜肉段,一份蘿卜絲鯽魚湯。我和元兵每人一瓶啤酒。
我問元兵,你駕照明明考過了,為什麽死乞白賴問考官要回IC卡再考一次呢?
元兵很驚訝說,你都看到了?
我點頭。
隻喝了半瓶,元兵就微熏,眼圈泛紅,他說,有些路明知沒有盡頭,隻是想多走幾步而已。你懂的。
我若有所悟地點點頭。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元兵。
後來我工作也調去了北京。
和白小安住得也不遠就經常走動,他現在有一個七歲的帥氣兒子。
袁敏有一年抑鬱症爆發,治了好長時間,白小安就給了袁敏一筆錢,說你出去走走,也許會好點。
袁敏帶上那筆錢去了麗江,然後在那兒的酒吧認識了一個老外,再然後,袁敏婚也沒離,就跟老外跑了。
嗯,她現在美國,據說過得還不錯。
所以,白小安現在是很酷的單身爸爸。
有一天,我們一起去逛望京的宜家商場。
出門時小朋友問著再見的牌子拚瑞典文的發音。
黑豆,他說。
很有天分啊,我拍了拍小朋友的頭,長大後好好學瑞典文,然後帶你爸爸移居瑞典吧!
他說,二爸,我愛你怎麽說。
我歪了一下頭努力搜索記憶。
然後艱難地拚了出來,好像發音是“又曬你得”。
站在一旁的白小安喃喃地重複了一句,“又曬你得”是我愛你的意思?
我點頭。
白小安失神了一小會,眼角的皺紋裏已有歲月滄桑。
8.
元兵說,有些路明知沒有盡頭,隻是想多走幾步而已。
我喜歡你。
我知道我們不能在一起。
可那又能怎麽樣呢。
人生中本來就有很多徒勞無功的事,不是所有種子播下就會發芽,不是所有花開過都會結果,不是所有愛情都會功德圓滿。
但這並不影響它會成為我們青春裏最美好的回憶。
重要的是,人生的路你要用心走過,喜歡過的人你要用力愛過。
在最好的時光裏,遇見你已是最大的幸運。
我的愛情是一場豪賭,遇見你,賭上我全部的青春,換一場人生中最偉大的孤獨,我雖敗猶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