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忘川船

已經是中午了,一線天上空陽光燦爛,靈都卻依然是光線幽浮,給人一種如夢似幻的感覺。大家折騰了一上午,又累又餓,回到營地,隨便啃了幾塊壓縮餅幹。這已經是進入巫域的第四天了,除了昨晚一餐熱麵條,都是啃的壓縮餅幹,大家的嘴裏都淡出鳥了,但是誰也不想做麵條,因為沒有足夠的水了。可以去聖湖取水,但是一想到小阿裏半張臉爆開的膿水都流淌到湖裏,就讓人作嘔。

徐海城倚著雕刻著阿曼西神升天圖的石柱,正準備眯一會兒,感覺到有人一屁股坐在自己旁邊,睜眼一看,又是陳三好,一臉神神秘秘。

徐海城頓時頭大了,問:“又怎麽了,陳師傅?”

陳三好不說話,神秘兮兮地指了指旁邊。

徐海城順著他的手指看過去,是拉赫曼,正背對著大家在換脖子上的繃帶。

“有什麽不對嗎?”

“他沒讓楊小姐幫他換。”

徐海城怔了怔,心想自己真是太累了,觀察力都沒有陳三好細致。

進入巫域後,一直是楊月幫助大家處理傷口,她對傷口的處理雖談不上經驗豐富,但比其他人還是強太多了。拉赫曼不讓楊月換傷口,確實是個有違常理的異常情況。

“為什麽?”

“徐隊長,我也好奇呀。所以才問你嘛。”陳三好低聲說,“拉赫曼也讓蝙蝠咬過,可他一點事都沒有。小阿裏就嘖嘖嘖……”

“他是讓金冠飛狐咬的,有可能那種蝙蝠不帶幽靈蠱。”徐海城回憶了一下,記得小張被咬的時候,那個古榕洞裏全是小蝙蝠。

“還有小白,消失得無影無蹤,這他媽的也無詭異了吧。”

這也是徐海城內心一直的疑問,但是目前光應付靈都種種異常情況都已經心疲神倦了,他實在沒有餘力去琢磨這支隊伍裏的眾人究竟懷著何種心思。就像陳三好,總是一副包打聽的模樣,把各種消息透漏給他,又懷著什麽樣的居心呢?

“陳師傅,我睡半個小時,等一下叫我。”

徐海城不再搭理欲言又止的陳三好,和衣躺下,半個小時醒來,其他人也已經休息好了。大家簡單地收拾了一下,拿上一些簡單的必要裝備,將諸如潛水麵罩、氧氣瓶、睡袋等等不必要的都留了下來。軍用武器原本都是擱在小阿裏的登山包裏的,他既然沒了,於浩又因為一隻胳膊斷了使不上勁,於是就把一把56衝鋒槍給了徐海城,另一把給了楊月。其他諸如信號槍、開山刀、軍用空壓彈射飛虎爪之類的都放在一個登山包裏,由徐海城背著。

然後就是一個選擇,四道石門,先進哪道石門?

“右邊第一道。”楊月簡單明了地說出她的理由,“漢代以前都是以右為尊,大部分少數民族也都是以右為尊。”

徐海城以目光詢問眾人,發現大家都沒有反對,於是決定先查看右邊第一道門,也就是大石屋區與中石屋區之間的石門。以神廟為內的話,門是朝內開的,握住一雙鋥鋥發亮的門環,輕輕一拉,門就開了,帶來一股颼颼的陰風,又陰寒又潮濕,讓大家臉麵一寒,雞皮疙瘩瞬間遍布全身。

與雞皮疙瘩同時起來的還有震驚。

基於之前大溶洞套著小溶洞,彎彎曲曲的隧道貫穿大小溶洞,大家想當然地以為打開門之後,不是溶洞就是隧道,但是出現在眼前的居然是一個湖,麵積還不小,水波嶙峋,煙霧彌漫。

“我靠,簡直了……”陳三好脫口而出,語氣複雜,說不清楚是震驚還是感慨。雖然對巫域的詭異早有了解,但是詭異還是一次又一次突破他的心理準備。其他人也一樣,好一會兒才從震驚中緩過勁來,開始打量著眼前的光景。

湖泊左邊連著黑色的山體,對麵和右邊都因為煙霧的關係,看不到盡頭。湖泊的上方離著大約十來米,是形態各異的已經變成黑色的石鍾乳,密密麻麻像釘床一樣掛在湖泊上方,氣勢迫人,可見這個湖泊依然是喀斯特地貌侵蝕出的山腹內湖。當石門敞開時,大家先看到湖泊,但事實上湖泊與門之間還有個月牙形的小碼頭,碼頭上立著幾盞一米高的蛇形燈柱,掛著防風鬆明燈,橘黃色的燈光照不透湖麵的煙霧,熏染出一圈又一圈的迷離光暈。

碼頭正中間立著一根兩米高的石柱,雕著蛇紋,在三分之二處鑿出方形孔,有一根橫懸在湖麵上的粗麻繩從方形孔裏穿過,打成死結。粗麻繩大概嬰兒胳膊粗細,結成後應該在桐油裏泡過,油光鋥亮,即使湖泊長年水汽繚繞,也不受腐蝕。繩子橫懸在湖麵上,因為煙霧太大,視野受限,無法看清楚另一端到底延伸到哪裏?

在蛇紋石柱旁邊另立著一個雞蛋形態的石頭,大概一米高,頂端有個孔。陳三好好奇地湊近看著,問:“這塊石頭幹嗎用的?”一口氣噴到了孔裏,發出“嗚”的一聲,聲音喑啞,但傳得極遠。把其他人都嚇一大跳,紛紛回頭看著他。

陳三好訕訕然地抓抓頭說:“靠,這玩意兒居然會響。”

“這是中國最古老的樂器塤,當然會響了。”楊月皺眉問,“陳師傅,你盜墓的時候也這麽**亂碰嗎?”

“你們別被盜墓小說騙了,其實墓裏真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凶險。”陳三好嘿嘿笑著說,“什麽粽子、血屍之類的都是騙人的,機關是有的,但就是什麽流沙、毒箭、毒氣、亂石。當然也有些比較複雜詭異的,就像我那回挖的曼西貴族墓,全是蛇。還有回,我挖到一個狐墓……”

話還沒有說完,徐海城忽然按住他的嘴巴。

其他人都詫異地看著徐海城。

徐海城輕輕地噓了一聲,指指耳朵,又指指湖麵。

大家明白他的意思,屏息靜氣,朝著湖麵方向側耳聆聽。

好一會兒,傳來嘩啦一聲,遠遠地,輕輕地,是水麵有東西劃過的聲響。然後漸漸地,嘩啦聲越來越近,跟著看到一盞燈從湖麵上飄過來……孤零零的一盞燈,就這麽漸漸地飄過來,伴隨著嘩啦的輕響,所有人都覺得汗毛炸起,後背發涼。

晃晃悠悠地,燈飄到近處。此時煙霧擋不住大家的視線了,大家定睛一看,不由得失笑,隻覺得剛才的膽怯真是大驚小怪。原來這盞燈是掛在船頭的,但因為船是黑色的,與背景高度融合,所以大家隻看到一盞燈飄過來。這是一艘小梭子船,通體黑漆,無其他紋飾。船狹長細窄,大約能坐四人,船尾立著一根黑色的木杆,頂端雕成蛇頭狀,蛇口套著一個可以活動的黃色銅圈。現在,這個黃色銅圈扣在那根橫懸在湖上的粗麻繩上,所以一路劃過來都沒有跑偏方向。

看起來,這像是一條渡船。

但是渡船上沒有船夫,它又是怎麽過來的?

大家收起剛才的笑容,又陷入一種細思恐極的微妙氛圍當中。煙霧彌漫的黑色水麵,漂浮著一條黑色的無人渡船,掛著一盞黑色的防風鬆明燈……凡是對中國傳統文化有一點了解的,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傳說中的忘川,還有那長年漂浮在忘川上為死人擺渡的幽靈船。過了奈何橋,便是陰間鬼。坐了忘川船,過往無記憶。

渡船到達碼頭了,停靠妥當,靜寂無聲。

徐海城舉起望遠鏡,看著對岸,一片影影綽綽,不太分明,但大體能看出山體的輪廓。“我想坐船去對岸看看,你們呢?”

於浩和楊月相視一眼,同時說:“我也去。”

“我就不去了。”陳三好擺擺手說,“我在這裏等你們回來,反正這船也坐不下這麽多人。”

“那行吧,陳師傅,你一個人小心點。”

“我一個人?”陳三好不太情願地說,“你們再留個人下來吧,跟我照應一下,這裏可不是啥好地方,萬一我也跟小阿裏那樣莫名其妙不見了怎麽辦?唉,其實你們最好不要過去了,這船陰森森的,一看就沒好事。”

徐海城心想,都走到這一步還想什麽好事,但是嘴上不能這麽說:“你把門關好,守在這裏,哪裏都不要去,不會有事的。再說,要有事了,你吹一下塤就可以了,我們聽得到。”

楊月附和地說:“是呀,陳師傅,要真有事了,你就吹塤吧。這船就是你吹塤召來的,你上船自然能找到我們。”

陳三好想了想說:“算了,我還是跟你們一起走吧。”

徐海城說:“這樣不行,萬一有人過來,將桐油繩一砍,咱們就回不來了。”

陳三好說:“讓拉赫曼留下。”

於浩用英語問拉赫曼,拉赫曼點點頭表示願意留下。於浩又交代了拉赫曼幾句,比如說守在碼頭不要亂走、有事吹塤等等,拉赫曼一一點頭,十分配合。相比拉赫曼的爽快和配合,更顯得陳三好的磨磨唧唧、斤斤計較招人煩。

四人上了船,以為船會自動開,等了一會兒,沒反應,又以為需要吹塤才行,教碼頭上的拉赫曼吹。拉赫曼費了老大勁,又是鼓腮,又是吸氣,吹出來的聲音還不如陳三好隨便吹的那一聲透徹,老半天也沒有反應。最後大家隻好放棄了,一起拉著桐油繩使勁,牽動梭子船緩緩地朝對岸劃去。

湖上的霧比想象中還要濃厚,跟熱粥一樣翻滾,一進入霧團之中就感覺到薄薄水汽往身體裏鑽,盡管大家都穿得挺嚴實的,也架不住它無孔不入的滲透。回頭看,拉赫曼蹲在雞蛋石頭邊,像隻休息中的猿猴。

朝前看,茫茫煙水,徐徐地鋪陳開無邊無際的陰森。

湖水黑如濃墨,看不到水底,也不知道裏麵潛伏著什麽。一切都是靜寂的,梭子船劃過水麵的破水聲顯得既單調又響亮。**開的漣漪把大家落在水麵上的影子揉碎了,再重新組合,再揉碎,如此重複著。

在黑暗的河流上,濃霧彌漫,一葉掛著鬆明燈的孤舟,徐徐前進……

假如這裏不是太過詭異,假如大家不是心裏繃得很緊,也許能體會出一種獨有的靜默美感。

湖泊沒有在碼頭上看起來那麽遼闊,是霧氣誇大了它的邊界,大概劃了二十多米,已經能隱約看到對岸的山體,黑黢黢的,逼人的森寒氣息。回頭看,碼頭上的拉赫曼已經徹底消失在濃霧裏了。

本來大家提心吊膽,怕水裏有蟒蛇之類的突然冒出,結果一路都安然無事,連大點的水花都沒有。就這麽靜悄悄地抵達了對岸的碼頭。碼頭也是月牙形的,蛇形燈、石柱、塤石的位置也與對岸一模一樣,遙相呼應。曼西族人在建築方麵還是匠心獨運,該追求對稱美的時候就工巧對稱,該追求錯落美的時候就是錯落有致。

跳上碼頭,往前走,赫然就是壁立千仞的黑色山體,氣勢壓人。山體與對岸以下,上麵也嵌著一道石門。石門大約高二米二,雙門,門上雕刻著很複雜的圖案,一反之前那些石門的古樸拙巧,是繁瑣的多層浮雕法,還塗抹著鮮豔的顏色,應該定時修飭,否則在濕度如此大的地方,不可能一直保持著鮮亮的顏色。石門上的雕刻圖案看著複雜,其實井然有序,中間是人首蛇身的阿曼西神,圍著它一圈的有男有女有蛇有蝙蝠有花有草,紅紅綠綠,看起來熱熱鬧鬧的。

大家盯著圖案看了一會兒,沒琢磨出什麽名堂。

於浩先下了結論:“看起來熱熱鬧鬧,應該不是什麽壞地方。”

“這可難說。”陳三好已經成為專業唱反調的,“想當初我們盜的狐墓,看起來比這裏還漂亮……”

“什麽狐墓?”徐海城聽他一再提狐墓,忍不住好奇。

“那還是我二十歲出頭的事情,有個同行說在石家莊郊區發現一座大鬥,讓我一起。我們挖了三天,終於挖進墓室裏,裏麵的壁畫可漂亮了,就跟這裏的一樣,我們雖然不懂這些畫有啥意思,但是多年經驗告訴我們,畫得越漂亮,裏麵的人越尊貴,陪葬也越高級,結果我們進到最後,裏麵居然趴著一隻白色狐狸,看到我們,它尖叫一聲。我們手上的燈就熄滅了,怎麽點都點不著。然後那些壁畫都活了一樣,嚇得我們半死,連忙給狐爺爺叩了三個響頭,退了出來。”

楊月輕笑一聲說:“陳師傅盜的是欒書墓吧。”

陳三好睜大黑豆眼睛說:“我不知道呀,楊小姐怎麽知道的?”

楊月斜他一眼說:“你的事都在《太平廣記》上呢,那時候你的名字還叫劉去。”

於浩和徐海城同時明白了,陳三好編故事呢。

“我真遇上了,不騙你們,當時……”

“行了,陳師傅,你的故事還是以後再聽吧,咱們先進去看看。”

楊月打斷他,上前一步,按著門腰位置,用力一推。曼西族有很高的建築水準,一路走來,遇到的石門基本都是無聲無息,可見轉軸工藝精良。但是這兩扇石門,卻顯得異常沉滯,打開時伴隨著咯吱咯吱的聲響,刮得人耳膜發疼。

大家都沒開頂燈,不過門裏有微弱的燈火。門還沒有完全開,將一排又一排的人影投到門檻上。大家相視一眼,又驚又喜又忐忐不安,費這麽老大勁,終於找到人了,也不知道他們講不講道理?

等門全打開了,大家心裏的喜悅消失了,因為門檻上鋪滿了人影,但是都一動不動。聽到這麽聒噪的咯吱咯吱聲,連頭都不轉一下,可想而知裏麵的情況不太妙。先小心翼翼地張望一眼,但是門口有個拐角,擋住裏麵的光景。

“我先進去看看吧。”徐海城壓低聲音說。

其他人點點頭,看著徐海城躡手躡腳地走進去,轉過拐角,片刻,腦袋探了回來,朝三人招招手。三人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一過拐角,眼前豁然開朗,一個巨大的圓形大廳呈現在眼前。大廳裏站滿了“人”,高低不一,全部麵朝中間方向,一動不動。這些“人”通體烏黑,因為背對著大家,看不到麵部,雖然燈光幽暗,也不難看出,一身凝結成塊的黑泥。

“我靠,這麽多兵馬俑,比秦始皇的還要多。”陳三好驚歎出聲。

楊月湊近泥人,審視了一會兒說:“陳師傅,這不是兵馬俑。”

“怎麽不是?你看看。”陳三好拍拍最近的泥人,泥粉簌簌地往下掉。

“這是木乃伊。”

“什麽。”陳三好大吃一驚,湊近剛才拍打的泥人看著,果然泥粉掉了的地方,隱隱露出失去水分的幹枯肌膚。“我靠,還真是,這麽多全是?簡直太變態了。”

“大家把口罩戴上吧。”楊月低聲提醒,“木乃伊肯定用了防腐劑,小心別中毒了。”

徐海城戴上口罩,打開頂燈,細細地掃視了一下。他的個子高,視線越過泥人們的頭頂,能看到全局。整個大廳至少有五百平米,總共五層高,中空,其他樓層一樣站滿了泥人,或者說木乃伊。

“這裏都可以與巴黎地下墓穴相提並論了。”楊月看著密密麻麻的木乃伊感慨地說。巴黎地下墓穴長達200英裏,陳列著600萬具骷髏,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怎麽會有這麽多人?”於浩納悶地問,“我記得資料上說,曼西族在經曆連年戰亂後,內部矛盾重重,四分五裂,隻有幾個氏族往瀞雲群山裏遷移,其他氏族基本上都被各大民族消化吸收了。據推測,遷入大山裏的應該不會超過三萬人。”

“資料也不一定準確,再說,他們遷入巫域至少有三百年了。”楊月說,“三百年這麽多人也算是正常的。”

“三百年?”於浩問,“你的意思是所有人都在這裏?”

楊月點點頭,說:“確切地說,應該是所有死掉的人都在這裏,曼西族跟埃及人一樣,都有死後製成木乃伊的風俗。這裏應該是他們的墓地。看來我還是猜錯了,我以為以右為尊,右邊應該是曼西族的群居地,沒想到居然是墓地。這說明曼西族認為死後比活著更重要,他們追求的也許是靈魂的永生不滅。”

原以為能見到曼西族人,結果見到的是一幫死人,於浩沒有楊月研究民俗宗教的熱情,看到這些木乃伊隻覺得厭煩。“曼西族的活人們到底住在哪裏?”

楊月說:“生與死是對立的,我猜左邊第一道門應該才是通往曼西族聚居地的門。”

“那咱們趕緊走吧。”

“難得來一回,我們還是看仔細一些,說不定會帶給我們一些啟發。”楊月指著木乃伊們說,“你看,他們都朝著中間位置,中間應該有些什麽,咱們去看看吧。”

於浩雖然不情願,但是想想楊月的話不無道理,於是和其他人一起,穿過成群的木乃伊往中間走去。木乃伊有老有少,有胖有瘦,有男有女,都是祼體裹著黑泥,纖毫畢現。陳三好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嘖嘖稱奇:“要是弄一具出去,至少能賣一千萬。”話音剛落,感覺到徐海城犀利的目光掃向自己,他忙賠笑,“開玩笑,開玩笑的,徐隊長別認真。”

大廳的地麵微微向下傾斜,中間空出一圈,立著三層漢白玉的台基,台基正中立著一根漢白玉石柱,雕刻著阿曼西神升天圖。圍繞著石柱,最高層台基上坐著七個木乃伊,穿著銀色羽衣,戴著阿曼西神麵具,握著權杖,從披散的頭發可以看出,這七人都是女子,應該就是曼西族的大巫師。第二層台基上的木乃伊有五六十個,穿著黑色羽衣,戴著三瞳麵具,有男有女,應該是高階巫師。第一層台基站著將近一百來個身著黑袍的木乃伊,戴著白麵具,看起來像是普通巫師。

“這些人是什麽意思呀?”陳三好不解地問。

楊月說:“剛才說了,所有曼西族過世的人都被製成木乃伊擺放在這裏,這中間的七人應該是三百年來,曼西族的大巫師……”

“三百年才七個?”

“這個我知道。”於浩說,“我爸日記裏提過,曼西族的大巫師跟藏傳佛教的活佛一樣,都是輪回轉世的,一個死了,占卜,得到下一個。三百年七個也差不多了。”

“那這些人呢?”陳三好指著戴著三瞳麵具的木乃伊。

“應該是高階巫師吧。”楊月也不太敢肯定說,“好像說是曼西族實行九巫商議製,大巫師是群巫之長,另有八位高階巫師。”

徐海城看著三瞳麵具,問:“為什麽他們跟瞳子會戴一樣的麵具?”

“瀞雲地區以前隸屬於曼西族創建的巫國,前期文化深受曼西族影響,後期才受漢族的影響。巫術屬於儺文化,漢族文化早早脫離了儺文化的範疇,我認為,瞳子會可能是早期一幫脫離曼西族的巫師創立的,所以很多東西都跟曼西族巫文化一脈相承,比如說九巫商議製。”

徐海城若有所思地看楊月一眼,她實在是懂得太多了。

“那這些呢?”陳三好指著白麵具的黑袍木乃伊。

楊月說:“可能是低階巫師吧。”

“走吧。”於浩已經待得不耐煩了。

忽然,響起嘀噠一聲,像是有珠子落到地上。

大家怔了怔,凝視細聽。

滴噠聲消失了,但是變成珠子的滾動聲,不知道從哪裏滾過來,聲音漸漸逼近。

一會兒,從諸多的木乃伊中間滾出一顆黑色珠子,晶瑩發亮,一直滾到大家的麵前。陳三好連忙彎腰撿起塞進兜裏,說:“這玩意兒歸我了,別眼紅,你們都是有錢人,不差這點東西。”

楊月撲噗笑出聲。

陳三好被笑得一頭霧水:“楊小姐,你笑什麽?”

“沒什麽。”楊月止住笑容說,“我們不跟你搶,這等好東西,隻有你配得上。”

陳三好意識到不對勁,再看徐海城和於浩,於浩是一臉茫然,但是徐海城一向嚴肅的臉容也泛著一絲微妙的笑容。他忙將黑珠子掏出來細看,說:“有什麽不對嗎?”

徐海城不想糊弄他,說:“你還誇自己眼力好,一顆黑豆,你撿起來幹嗎用?”

“什麽黑豆呀?”

“曼西族死後,要用豆子塞入全身各個竅孔,黑豆通常都是塞肛門的。”

陳三好頓時傻眼了,伸手一甩說:“呸呸呸,惡心。”情急之下,動作大了一點,撞到旁邊的白麵黑袍木乃伊上。白麵木乃伊搖搖欲墜,陳三好忙將他扶住說:“對不住,大哥,不是有意撞你了。”

徐海城三人搖搖頭,轉身要走,忽然聽到陳三好喊了一聲“等等”。三人停下腳步,回過頭看著陳三好。陳三好戴著口罩,看不到表情,但是額頭隱然有汗漬。“這位大哥……有脈搏。”

“陳師傅,都什麽時候,你還有心搞怪?”楊月白他一眼。

陳三好著急地說:“真的有呀,不信你們摸。”

徐海城上前一步,握住白麵木乃伊的手腕,脈搏居然真的在跳動,雖然很慢很淺。

楊月和於浩見狀,也握住離自己最近的白麵木乃伊的手腕,片刻,眼神一變。

徐海城收回手,盯著白色麵具一會兒,伸手欲揭。

“徐隊長不要,千萬不要。”楊月高聲阻止他,“走吧,咱們趕緊走吧。”

在強烈的好奇心和趨吉避凶之間,徐海城猶豫良久,終於放下了手。

楊月鬆了口氣,輕聲說:“走吧,咱們趕緊走,這些應該是守墓人。”

話音剛落,兩隻漆黑的泥手忽然按著陳三好的肩膀,與此同時,哢嚓數聲,圍在最外麵一圈的白麵木乃伊全動了,齊刷刷地偏過頭,看著徐海城四人。這畫麵,說有多瘮人就有多瘮人。

陳三好肩膀一縮,脫離白麵木乃伊雙手的掌控,一個箭步,躲到徐海城身後,拍著胸膛說:“我靠,嚇死我了。”

離四人最近的白麵木乃伊們開始行動,一個個抬胳膊踢腿,走向四人。隻是姿勢怪異,動作僵硬,有點像電影裏演的僵屍。四人連忙往來路退,隻是到處站滿了祼體木乃伊,嚴重阻礙了後退的速度。白麵木乃伊一開始動作遲鈍,但是越走越快,幾步之後,居然追上了四人。

徐海城低頭躲過抓住自己肩膀的白麵木乃伊,腳尖一勾,白麵木乃伊被絆了一腳,搖搖晃晃站立不穩。於浩一個跆拳道最基本的雙飛踢,將撲過來的白麵木乃伊踢得後退幾步,跟後麵的同伴們撞在一起,摔成一團,半天起不來。楊月也是身手利落,先拿56衝鋒槍擋住白麵木乃伊的攻擊,反肘撞在木乃伊腰間,撞得木乃伊整個人彎成一個蝦球。隻有陳三好,躲在徐海城的身後,嗨哄哈地叫著,就是不出手。

與蟒蛇作戰時,他躲在水裏;與金冠蝙蝠作戰時,他躲在小阿裏**;這回他又躲在徐海城的背後,無恥兩字,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做的。要他真沒本事也就算了,明明剛才他被白麵木乃伊抓住的時候,雙肩一抖就脫了身,可見是練過縮骨功一類的功夫。可他就是這麽不要臉,誰也拿他沒有辦法。

暫時擊退木乃伊的攻擊後,四人又往後退。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黑泥木乃伊,白麵木乃伊緊追不舍,他們無所顧忌,動作蠻橫,撞得黑泥木乃伊紛紛倒地。那些黑泥木乃伊挨得極近,頓時起了連鎖反應,一個挨著一個,就跟多米諾骨牌一樣倒了下去。

一時間泥粉飛揚,大家剛才有些大意,隻戴著口罩,見情況不妙,連忙將風鏡戴上,但就這麽一會兒的工夫,已經被熏得眼淚紛紛,眼前一片模糊。隻好又將風鏡摘下,擦去眼淚重新戴好,等眼前恢複清明,發現已經陷入白麵木乃伊的包圍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