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飛花留夢輕踏浪(3)
那些受賀王信重的隨從大多跟隨賀王出生入死過,平時沒有一個是好相與的,李斐親見他們在縣衙打人傷人跟打稻穀劈柴火般尋常,原沒那個膽子去細查,但如今他一躬腰,頂著這事的成了景辭,便沒有太大顧忌了。
賀王意外遇害,左言希明顯支持官府查案,世子慕北湮驚痛父親之死,尚未回過神來,何況已知曉景辭身份非同尋常,遂也不曾對小小沁河知縣敢在賀王府興師動眾排查凶手提出異議。賀王府聲勢再暄赫,此時那些武將沒了憑恃,倒也斂了氣焰,乖乖配合一次次的調查盤問,趕緊先洗清自己嫌疑要緊。
李斐等日夜辛苦,足足盤查比對了兩日,卻驚異地發現,似乎別院所有可能殺害賀王的人都排除了嫌疑。
根據死亡時間推測,賀王應該在左言希、靳大德等離開不久便已遇害。那段時間,因賀王大怒趕逐,隨侍們都有些忐忑,除了部分值守的,其他人聚在一起議論好久才散去,大多可以找到證人,且彼此分開詢問時,連討論小王爺最愛的是哪家的小娘子之類的證言都能對得上。
因前日之事,李斐對靳大德頗有成見,但賀王愛妾薛照意因賀王大怒,在離開後即與靳大德商議,想在第二日設法將賀王世子勸回來,免得賀王氣壞了身子。以薛照意和她的侍女蘭冰的證詞,靳大德根本沒有作案時間。
何況,靳大德完全靠著賀王威勢才能作威作福。這樣護短護得不分青紅皂白的好主子,他就是打著燈籠也沒地兒找去,又怎會相害?
阿原躊躇了許久,說道:“如今賀王府沒被盤查、又能讓賀王全無防備之心的,隻有兩個人了。”
李斐張了張嘴,沒敢說話。
慕北湮,賀王世子;左言希,賀王義子,且是景辭好友。
事發當天,慕北湮與賀王激烈爭吵,甚至動上了手;左言希無辜受累,同樣被打罵罰跪。雖是父子,可算來都有矛盾。
景辭翻著案上越來越厚的證詞,緩緩道:“也不必盤查,這些侍衛和下人不經意間的證詞,基本能證實這兩位主子那晚的行蹤。慕北湮當晚住於花月樓,整夜未歸;左言希跪得雙膝紅腫,回到醫館後便敷藥睡下。”
阿原左手背在身後,右手手指有力地叩著那些卷宗,鏗鏘地說著自己的推斷:“證詞應該不假,但慕北湮睡下後難道不能趁著夜深人靜再悄悄回來?他有武藝在身,對地形又熟悉,瞞過眾人耳目悄悄回來,應該沒什麽難度吧?左言希雖文弱了些,但住得更近,去而複返向賀王下手,估計更容易。”
李斐咳了幾聲,說道:“這個……都難說,難說……我先去喝盅茶。”
眼見又遇需下決斷的為難之事,他當機立斷地踱了開去。
景辭皺眉瞥阿原一眼,也轉身走向門外。
阿原忙跟過去,“你覺得呢?”
景辭道:“我覺得你背著手一點不像好好的姑娘家。”
阿原尷尬地揉著鼻子笑道:“我這個原家大小姐,咳……的確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我以後不吃紅豆了,還成不?”
閱人無數,青出於藍,紅豆都快湊成百了,她自然算不得好好的姑娘家。不過她原來怎樣的,景辭應該一清二楚吧?當日婚約,分明是兩廂情願的。
景辭不由轉過身站定,阿原紅著臉悶頭走,差點撞到他懷裏。
她愕然抬頭時,景辭正無奈地瞅著她,“我說你現在舉止跟個男人似的,言語也動不動粗俗不堪……你沒覺得哪裏不對嗎?”
阿原怔了怔,細想當日原大小姐顛倒眾生,必定氣度高貴,優雅不凡,的確不可能像她這樣動不動拔劍拍桌子。
她覷著景辭的俊雅麵容,忙笑道:“嗯,我以後改,一定會……像一個好好的姑娘家!”
想想也是,如景辭這般人物,旁邊站著個言行舉止比男人還粗俗的女子,的確不般配,太不般配……
景辭很滿意,又叮囑道:“特別要記住,以後萬萬別再說那些糙老爺們說的髒話。跟沒刷過的馬桶似的,臭不可聞,難道你自己說著不惡心?”
阿原問:“你是不是也說過,以後不會再對我說這些刻薄話兒?”
景辭怔了怔,別過臉道:“我去花月樓,查證下慕北湮那夜行蹤。”
阿原忙道:“你腿腳不方便,還是我去吧!”
景辭道:“不用,那地兒不是你該去的地方。你留在這裏,去找言希的侍兒談談吧!”
“難道是你該去的地方?”
阿原雖憤憤,但景辭顯然沒打算跟她討論此事,轉身便坐了肩輿離開別院。
阿原默默思量著自己從前在原府時該是怎樣的言行,順便扭著腰向前走了幾步,忽聽得身後井乙叫道:“原兄弟,你腿怎麽了?扭傷了嗎?”
阿原被他這麽一叫,差點真的扭到腿,連忙站穩身,背著手笑道:“沒什麽,剛左言希的一個侍兒走去,走得好生怪異,我學著走兩步,看看是啥感覺。”
井乙笑道:“這些小娘們有什麽好學的?”
待說完他才想起,阿原其實也是個小娘們,這兩日還和景辭走得親近,知縣大人似乎頗有撮合之意……他咳一聲,忙向前一指,“是不是那個侍兒?”
阿原看時,卻是左言希那個叫小饅頭的侍兒正提著個食盒走向那邊正屋。
賀王已裝入棺槨,慕北湮、左言希除了配合查案,每日都在靈堂守著。隻是案子未破,使臣未至,暫未通知京中親友,如今隻有他們和數名姬妾守著,並請了兩名高僧念頌經文。賀王死得憋屈,死後又沒人供他打罵砍殺,想來更不痛快。即便這經文無法超度亡魂,讓他平心靜氣、少些怒意也是好的。
賀王活得粗疏,賀王府兩名公子卻活得各有個性。慕北湮喜歡精致的美人兒,而左言希自己便活得很精致,小饅頭另外為他預備飲食便不希奇。
阿原正要問左言希的事,見狀便清了清嗓子,斯斯文文地喚道:“那位姑娘,請過來說話,在下有事相詢。”
小饅頭仿佛飄來一眼,也不知是沒聽清,還是裝作沒聽清,沿著回廓徑自往前走著。
井乙怪異看了眼阿原,高喝道:“兀那小娘們,官府辦案,大爺有事要問,還不滾過來?”
小饅頭呆了呆,慌忙奔了過來,滿臉堆笑問道:“二位爺有何吩咐?”
阿原也深感她辦案時著實不便進入她原家大小姐的角色,一抬右腳重重踏在旁邊青磚砌成的花壇上,手中破塵劍戳著磚麵,方笑問道:“賀王遇害那晚,是你侍奉左公子洗漱睡覺的?”
小饅頭忙道:“是我和小鈿姐姐侍奉的。”
“當時是什麽時辰?左公子入睡又是什麽時辰?”
小饅頭看著她手中的破塵劍,戰戰兢兢道:“大約過了亥初才回來的吧!我等聽說左公子又被罰了,都不放心,已經去看了幾次,大致時間應該沒錯。公子回來後應該很累,敷完藥就睡了。”
阿原疑惑,“什麽叫又被罰了?左言希不是挺得賀王歡心嘛,怎麽老被罰?”
小饅頭道:“公子性情好,王爺向來疼愛得很。可前兒小玉姐姐的事,公子擅自放官差進來查案,王爺那天早上知道,不知怎麽就惱了,罰他跪在那裏反省,直到王爺從衙門帶回靳總管,這才讓他回去。晚上則是因為小王爺的事兒,又被罰……後來我們把他扶回來看時,兩邊膝蓋都青了一大片。”
“那他入睡後有沒有人在他屋內聽候使喚?”
小饅頭連忙搖頭,“我們公子向來潔身自愛,夜間並不要侍婢入內服侍。”
夜間無人服侍,那麽左言希後來有沒有出去過,等於沒有了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