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曾記草薰風暖天(3)

這一夜雖然驚險,所幸二人的小命總算保住了。

獵鷹小壞更是頭一次經曆這樣的生死劫,斂著翅膀一直跟在阿原身後驚恐四顧,待阿原放鬆下來,方才安心打起盹來。

阿原摸摸小壞的腦袋,往灶台裏添了柴,便和衣躺在地上休憩。

這木屋到底是村民臨時所建,雖能遮避些風雨,地上依然很涼。但比起在黑漆漆的夜裏被毒蛇咬、被殺手砍,無論如何要強上太多。阿原很知足,闔上眼時,甚至愉快地笑了笑。

大概,是因為景知晚那樣孤高清傲的貴家公子,披著件腋下一個大洞的衣袍坐於粗陋的灶台前取暖,看起來著實有趣吧?

隻是他安靜坐著的姿態,看著如此孤絕落寞,令她莫名地有些忐忑。

她的頭腦尚昏沉著,何況困乏得厲害,本該很快睡著。可不知為什麽,那忐忑感始終揮之不去。景知晚的衣衫,以及衣衫上燎出的破洞,不時在眼前晃動,然後在她意識漸漸模糊之際,化作另一件潔淨的衣衫。

是一件剛做好的素青衣衫,布料華貴精美,做工卻極尋常,正穿在一個身材高挑頎秀的男子身上。

他從房中步出,正清清淡淡地吩咐小僮:“把她方才丟掉的東西再備一份罷!”

有女子走近,低頭瞧瞧自己被紮得滿是針眼的手指,說不出是歡喜還是驚訝,扭著衣襟問道:“你既嫌棄我做的衣衫針腳粗陋,幹嘛還穿?你……你把這些東西找出來做甚?”

小僮在案上排了香爐,又取來一把繡花針,一隻白瓷碗。

男子走過去,將碗中注滿清水,悠悠道:“代你乞巧。”

“嗯?”

“我不想日後總穿破衣出門。”

他抬袖,便見腋下大片針腳已脫,裂開尺許大洞。

明明隻是針腳脫落,可破洞邊緣有明顯的焦痕,分明是被火焰所燎。

那衣衫也變了,不再是嶄新的素衣,而是件帶著雨漬泥斑的舊衣。墨黑的焦痕裏,漸有燦紅的火星閃動,慢慢跳出火焰。火焰變幻著千奇百怪的形狀,不曾將那破洞燎得更大,偏能越燒越旺,忽然間旋作一張血盆大口,驀地向她兜頭撲來。

阿原仿若被火焰裹住,睡夢裏也覺不出被燒灼的痛楚,隻是熱得透不過氣來,終於在憋得受不住時,低呼一聲,猛地坐起身來。

耳畔有誰在低低呻吟,帶著隱忍的痛楚,卻在她夢醒坐起的一霎戛然而止。

她重重地吐了口氣,渾身汗出如漿,終於清醒過來。

夢中的場景依然曆曆在目,夢中人的對話也還回旋在耳邊。她甚至能覺出夢中那男子清冷言語之下,暗藏的觸手可及的溫暖。

她揉著自己的太陽穴,下意識地先看向景知晚的外衣。

他安安靜靜地盤膝坐於她對麵,衣衫上被燎出的破洞還在,但火堆已快熄滅,幽暗的光線下根本看不太出,更別說噴出灼燒她的火焰了。

如此離譜的夢境,隻怕還是緣於景知晚那張時刻不忘刻薄她幾句的臭嘴。

阿原起身添了柴,看火苗吞吐,木屋中漸又暖和起來,方才放心坐到邊上取暖,順便打量著景辭。

他低眉闔目,神色似無異樣,但額上和鼻尖有細細的汗珠滲出。他的雙手居然握於腳踝,寬袖下的手臂隱見微顫。

阿原記起方才醒轉時聽到的低吟,忙挪過去,問道:“景……知晚,你是不是不舒服?”

景知晚開始不理會,待察覺阿原一直側頭打量他,方才睜開眼來,不耐煩地睨她,“沒什麽。你蛇傷好了?還不躺著去!”

阿原道:“剛才做夢,出了一身汗,反覺得好多了。”

“惡夢?”

“不算惡夢。”阿原回想夢裏情形,她見那男子穿著針腳粗陋的新衣,分明有著難以言喻的歡喜和甜蜜,怎麽都算不上惡夢。最後把她燎醒的火焰,卻是緣自景知晚所穿的衣衫。——如此看來,隻有景知晚才算是她的惡夢。

她將她的惡夢再一打量,走到牆邊鋪了些柴草,又將已晾幹的蓑衣覆上,伸手去拉景知晚。

景知晚麵色一沉,聲音低而微寒,“做什麽?”

阿原“噗”地一笑,說道:“別逞強了,扶你那邊睡去。別怕,我雖好色,還不至於趁人之危……”

景知晚嗆住,“你要不要臉?”

阿原已覺出其肌膚滾燙,推她的力道甚弱,遠沒有疾奔而來將她壓得不能動彈的氣勢,越性攔腰將他抱住,拖到蓑衣上躺下,嘻嘻笑道:“不要!有景縣尉這樣的雅人相伴,還要臉做什麽?”

景知晚眸深如夜,盯著她握拳,再握拳……

阿原湊到他耳邊,輕笑道:“更不要臉的事得等景縣尉好了才能做。如今……你還是安心睡一覺吧!”

景知晚如活吞一大堆的綠頭蒼蠅,終於噎在那裏半個字也說不出,轉過臉再不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