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回首往事歸不得(2)

這夜阿原居然做了一夜的夢。

夢裏倒不曾聞著雞湯的味道,卻總是看到一雙男子的手,清瘦修長,白白淨淨,說不出的好看,正熟練地切著菜,煮著飯,甚至一根根小心地剔著魚刺,然後——用一雙烏木筷子夾到她碗中……

阿原猛地驚起,背心已有一層汗意,而滿眼竟還是那雙手,仿佛一伸臂便能握住,便能感覺到那暖暖的體溫。

小鹿睡得頗沉,卻始終記掛金尊玉桂的小姐身邊隻剩了她一個人在服侍,覺出那邊動靜,一骨碌便從旁邊的床塌上爬起,問道:“小姐,又做惡夢了?”

阿原點頭,又搖頭。

夢裏並無驚恐,甚至有著隱隱的向往和歡喜,絕對不能算是惡夢。

她過小鹿端來的水,喝了兩口,方才稍稍定神。抬眼看窗外時,天色黑漆漆的,估計還沒到四更天。她沉吟著問:“小鹿,我以前是不是也常做夢?”

“什麽夢?”

小鹿有些心虛。原大小姐雖喜歡她忠誠耿直,但她和房中別的侍女比實在算不得靈巧,夜間侍奉的時候其實並不多。

阿原尚有些恍惚,倒也沒察覺異樣。她尷尬地揉了揉耳朵,答道:“春夢。”

“春夢……”小鹿久經熏陶,這方麵頗是開竅,立時道,“小姐天天做春夢。”

“真的?”

“小姐夜夜春宵,當然天天春夢……”

“……”

阿原竟無可反駁。

其實她也不知道,不斷夢到一雙男子的手,到底算不算春夢。隻是她夢中看著那雙手時,的確滿懷的欣賞,甚至迷戀。她看不清完全說不清那莫名的迷戀從何而來,明明她並不像李斐、小鹿等愛極他的廚藝,——夢中,她似乎從不曾看清他的臉,卻下意識地知道,那男子是景知晚。

“景知晚,景知晚……”

阿原念著這個今天第一次聽說的姓名,忽回頭問向小鹿,“可記得當日和我定親的那個端侯叫什麽?”

小鹿道:“這倒不知道。雖看過庚貼,我又不認得字。小姐看貼時念過他的姓名,我隻聽了一遍,記不清了。咦,好似也姓景!”

阿原驀地頓住呼吸,“姓景?”

小鹿點頭,“嗯,姓景。不過,不是景知晚,絕對不是景知晚。我記得是兩個字。”

阿原脫口道:“景辭?”

小鹿怔了怔,立刻拍手道:“對,對!我記起來了,就是這兩個字!”

她笑嘻嘻地看向阿原,“原來小姐沒有忘記!小姐居然連端侯的姓名都想起來了!”

“景辭,景辭,景辭……”

阿原喃喃念著這兩個字,隻覺心頭怦怦亂跳,似有無數鼓點咚咚敲擊著,又似誰把黃蓮搗成了汁,用藥杵一刻不停地攪拌著,——似已有什麽被敲裂,又似不知哪裏來的苦意洶湧噴出,沸水般四處奔騰流溢。

她甚至完全不曉得她為何脫口念出這名字。她全然沒有關於這個名字、這個人的任何記憶。

而小鹿兀自在絮絮道:“咦,小姐不記得謝公子,不記得小賀王爺,不記得蕭少俠,卻偏記得端侯……小姐,莫不是從前你和端侯認識?”

阿原壓著突突疼痛的太陽穴,問向小鹿:“我認不認識,你不知道?”

小鹿道:“若小姐在外麵相識,不曾帶回府中,我沒和小姐在一處,如何會認識?若是曾帶回府來,我大約都會認識……”

她的臉忽然紅了起來,悄聲道:“小姐帶那一撥撥男人回來睡時,也是我在門檻邊守著呢!哪個厲害,哪個不中用,哪個最令小姐滿意,哪個小姐隻是看在皮相份上敷衍著,沒有我不知道的……”

阿原愣愣地聽著,開始懵懵懂懂,不解其意,待見得小鹿閃著光又羞又笑的眼神,才驀地悟了過來,“呸”了一聲,翻身臥到**繼續睡,卻哪裏睡得著。

小鹿腦洞一開,說書天分立時又爆發出來,興奮道:“看來他不是求而不得,而是快成親被甩了,怪不得如此幽怨!難道他不甘心,千方百計打聽到了小姐的下落,追到沁河來了?”

阿原側目,“我這是抗旨逃婚,端候若是知曉我在這裏,不論是奏知皇上,還是找上原府,都會有人找我回去,需他親自走一遭?何況,端侯不是病得快死了嗎?若不是他病得快死,我不會點名要嫁給他吧?”

為一棵樹木,放棄整座森林,她是不是傻?

“可你看景縣尉的確有點病歪歪的。也許端侯的病並沒有傳說中那麽嚴重;也許一聽快成親,病就好了大半。”小鹿雙眼滴溜溜亂轉,腦子也轉得飛快,“或者,你們早就相識,小姐一時改了口味,愛上了這樣的病美人,彼此情投意合,所以決定嫁他?”

“哦……那我定親後,還有和其他少年來往嗎?”

“當然有啊!小姐出事前晚,還和小賀王爺、謝公子喝酒,鬧了整整一夜。”

“然後,第二天我送走兩位情郎,轉道就去看望我的未婚夫?”

“對!端侯一直在北郊的端侯府裏養病,路途偏僻,小姐才會遇劫。”

阿原將景知晚代入了一下端侯,想象他心甘情願戴上滿頭綠帽的模樣,登時打了個寒噤,說道:“小鹿,你趕緊睡吧。天明後我去仁心堂給你抓副藥。”

“嗯?什麽藥?”

“據說想得太多腦子會壞。你需要買包補腦散,保心護腦很及時,速效救治不反彈。”

“啊,真有這樣的藥?小姐趕緊給自己來兩包吧!指不定腦子一正常,就不會想著不入侯府入縣衙,不當夫人當捕快了……”

阿原噎住,“死丫頭……”

“天天在富貴鄉裏花天酒地,尋歡作樂,要什麽有什麽,快活得神仙都不換,跑這巴掌大的沁河縣來當捕快……小姐,你病得不輕……”

小鹿很想再勸,忽想起一旦回了原府,她混在那群伶牙利爪的侍女中,便沒了如今的獨自侍奉小姐的風光,頓時覺得小姐還是別吃藥的好。她閉了嘴,打了兩個嗬欠,很快又睡著了。

阿原思來想去,卻再未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