緣分淺時,學會果敢

日本,氤氳著櫻花香氣的國度,給了她知識,也給了她見識及審美。

在多年以後,她以此為養分,自強自立,渡過事業上的諸多坎坷難關。

初到日本,他們於朝朝暮暮裏盡是濃情蜜意。

夏之時專門為她請來家教,教她東京女子高等師範學校理科的課程。不久,他們還收獲了一個愛情的結晶,即大女兒夏國瓊。她聰慧、勤奮、好學,不到四年就修完了所有課程。

生活裏滿是肉眼可見的安穩靜好。

隻是,暮色四合中,黑暗終會來臨,再美好的生活也會有無數暗礁。

像所有的尋常夫妻,他們在日日相處中,逐漸起了摩擦。

原來,他愛她,卻並非表麵那般,他始終介懷她青樓女子的身份。煙花柳巷裏的女子,於他而言始終忘不了“露水”二字。所以,好些時候他會處處留心,暗暗對她起各種疑心。尤其在袁世凱去世後,他由日本返川時,留給她的是一把槍,說除了防身之外,如果做了對不起他的事,就用這把槍自盡。

一語之下,她的心便涼了。

原來,他和世間凡俗男子並無二致。一直,是她將他看高;而他,一直在看輕她。

風塵中摸爬滾打的幾年裏,她早已看清世相,知曉男子的真心如同柳絮飛花,稀缺而不可握在手心。隻是未曾想到,這麽快自己就看到他全無真心的模樣。

於是,他們的婚姻有了第一道深深的裂隙。

接下來,日子也沒有變得更好。

1917年,夏之時父親病危,她應他的要求,放棄去法國深造的機會,帶著孩子回到了夏之時的老家四川合江。

歸來後,她更見識到生活中的諸多醜陋。

夏家是大戶人家,根本沒把她視為明媒正娶的夫人,她青樓女子的身份更招致所有人詬病。被排擠、被咒罵、被指桑罵槐,是常有的事,更有甚者,家裏長輩們開始商量給夏之時再娶一個門當戶對的大家閨秀為妻,言說青樓女子有傷門風,斷不能做正房。

彼時,她以為可以看到丈夫的擔當,然而,她見到的卻是夏之時的冷酷。

麵對這一切,他竟然讓她忍,讓她不要在意。

秋風起,歲月涼。她知道,這世間誰都無以依賴,唯有讓自己強大。

於是,她開始學習技能,一切可以用到生活中的技能,比如,縫紉、繡花、燒飯、洗衣;比如,幫著招待親朋好友,教子女、侄子們讀書學習;再比如,幫總管記賬……每天都起早貪黑。

夏家很大,諸事繁多,但上上下下都被她打理得井井有序。

她終於贏得公婆一家人的歡心、認可。

一場隆重的婚禮,在公婆的親自主持下,熱鬧地舉行了。她終於成了真正意義上的正房。

可是,生活卻不放過她。

夏之時,突然被革職了。原本意氣風發之人,遭遇變故後竟然自暴自棄起來,每天不是借酒澆愁,就是吸食鴉片、賭博。

他成了一個徹底的守舊的、暴躁的、消極的人,喝醉了,會對她拳腳相加;賭輸了,會嫌棄她隻會生女兒。重男輕女的他,不僅對女兒們不管不問,還極其厭煩她們,動不動就對她們打罵。

她曾以為他是個新式的人,哪知他骨子裏如此陳腐。

她的生活就此落進冰窖。

然而,她是懂得感恩的人,念他曾救自己於苦海,所以一忍再忍。

董竹君和她的孩子

可是,世間萬事萬物,最難揣測的,是人心。

她的隱忍卻助長了他的戾氣。

一次,為了一件小事,他竟然掏出槍威脅她,讓她傷心絕望至極。最令人唏噓的就是這樣的感情,落進生活裏,她眼睜睜地看著愛的餘溫一點點散去,隻剩麵目猙獰。

但是,為了曾經的恩情,她還是決定忍。

她曾以為,這一切的症結都在於自己沒有為他生下兒子。

可是,生活的猙獰一點點擴大,當她終於為夏家生下兒子時,一切卻並沒有改觀。

他還是那個暴戾的人,並且愈演愈烈,他竟然不讓女兒們繼續讀書了。

他加諸竹君身上再多苦痛,她都不會抗爭,但是,於子女成長尤其是讀書方麵,她做不到任何讓步。

知識能改變命運,她始終這般篤定地認為。

於是,她據理力爭,與他激烈地爭吵起來。

誰能想到,那個曾經意氣風發,全身洋溢著朝氣的革命青年,竟迂腐至極,惱羞成怒地拿起菜刀說要砍死她。

那一刻,她幡然醒悟,自己犧牲再多,都拯救不了這破碎不堪的婚姻了。

細細思量之後,她決然帶著四個女兒離開夏家,到了上海。

這一舉動,瞬間震驚了成都城,成為當時各家報紙紛紛炒作的熱門新聞。

不久,她和追到上海的夏之時簽訂了一份分居五年的協議。誰知,簽訂之後夏之時來了一句:“你要跟我夏之時離婚,將來如果在上海灘站得住,能把這幾個女兒養活養大的話——不要說受教育了——我在手板裏煎魚給你吃。”這話頓時讓她心如死灰,對他殘存的一點愛意和敬意全都化為煙塵。

五年後,他們正式離婚。

那一年,她34歲。

夏之時這個人,從此於她的生命裏,她四個女兒的生命裏自動消失了。

也罷,生活是自己的,榮光都是靠自己努力爭取的。

她從不糾結這些,她想的是如何養活一大家子人。

父母年邁,孩子們年幼,她要扛起所有的生計。她,才是拯救自己人生的掌舵人。

從此,她獨自帶著四個女兒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