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治國的根本

秦始皇盡滅六國,事在公元前221年,自此至公元189年,董卓行廢立,東方州郡,起兵討卓,海內擾亂分裂,共400年,稱為中國的盛世。在這一時期之中,中國的曆史,情形是怎樣呢?“英雄造時勢”,隻是一句誇大的話。事實上,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正因其能順著時勢,進行之故。“時勢造英雄”這句話倒是真的,因為他能決定英雄的趨向。然則在這一個時期之內,時勢的要求,是怎樣呢?依我們所見到的,可以分為對內對外兩方麵:對內方麵,在列國競爭之時,不能注全力於內治;即使注意到,亦隻是局部的問題,而不能概括全體,隻是一時的應付,而不能策畫永久。統一之後,就不然了。阻礙之力既去,有誌於治平的,就可以行其理想。對外方麵,當時的人看中國已經是天下的一大部分了。未入版圖的地方,較強悍的部落,慮其為中國之患,該有一個對策;較弱小的,雖然不足為患,然亦是平天下的一個遺憾,先知先覺的中國人,在力所能及的範圍內,亦有其應盡的責任。所以在當日,我們所需要的是:(一)對內建立一個久安長治的規模。(二)對外把力所能及的地方,都收入中國版圖之內,其未能的,則確立起一條防線來。

秦始皇所行的,正順著這種趨勢。

在古代,阻礙平天下最大的力量,自然是列國的紛爭。所以秦並吞六國之後,決計不再行封建,“父兄有天下,而子弟為匹夫。”郡的設立,本來是軍事上控扼之點,第三章中業經說過。六國新滅,遺民未曾心服,自然有在各地方設立據點的必要。所以秦滅六國,多以其地設郡。至六國盡滅之後,則更合全國的情形,加以調整,分天下為三十六郡。當時的郡守,就是一個不世襲的大國之君,自亦有防其專擅的必要。所以每郡又都派一個禦史去監察他。當時還每郡都設立一個尉,但其權遠在郡守之下,倒是不足重視的。

要人民不能反抗,第一步辦法,自然是解除其武裝。好在當時,金屬鑄成的兵器為數有限,正和今日的槍械一般,大略可以收盡的。於是收天下之兵,聚之鹹陽,鑄以為金人和鍾、鐻。秦都鹹陽,今陝西鹹陽縣。

最根本的,莫過於統一人民的心思了。原來古代社會,內部沒有矛盾,在下者的意見,常和在上者一致,此即所謂“天下有道,則庶人不議”。《論語·季氏》。後世階級分化,內部的矛盾多了,有利於這方麵的就不利於那方麵。自然人民的意見,不能統一。處置之法,最好的,是使其利害相一致;次之則當求各方麵的協調,使其都有發表意見的機會;此即今日社會主義和民主政治的原理。但當時的人,不知此理。他們不知道各方麵的利害衝突了,所以有不同的見解,誤以為許多方麵,各有其不同的主張,以致人各有心,代表全國公益的在上者的政策不能順利進行。如此,自有統一全國人的心思的必要。所以在《管子·法禁》,《韓非子·問辨》兩篇中,早有焚書的主張。秦始皇及李斯就把他實行了。把關涉到社會、政治問題的“詩、書、百家語”都燒掉,隻留下關係技術作用的醫藥、卜筮、種樹之書。涉及社會、政治問題的,所許學的,隻有當代的法令;有權教授的人,即是當時的官吏。若認為始皇、李斯此舉,不合時代潮流,他們是百口無以自解的,若認為有背於古,則實在冤枉。他們所想回複的,正是古代“政教合一,官師不分”之舊。古代的情形是如此,清朝的章學誠是發揮得十分透徹的。坑儒一舉,乃因有人誹謗始皇而起,意非欲盡滅儒生,並不能與焚書之事並論。

以上是秦始皇對內的政策。至於對外,則北自陰山以南,南自五嶺以南至海,秦始皇都認為應當收入版圖。於是使蒙恬北逐匈奴,取河南之地。今之河套。把戰國時秦、趙、燕三國北邊的長城連接起來,東起現在朝鮮境內,秦長城起自樂浪郡遂城縣,見《漢書·地理誌》。西至現在甘肅的岷縣,成立了一道新防線。南則略取現在廣東、廣西和越南之地,設立了桂林、南海、象三郡。大略桂林是今廣西之地,南海是今廣東之地,象郡是今越南之地。取今福建之地,設立了閩中郡。楚國莊蹻所開辟的地方,雖未曾正式收入版圖,亦有一部分曾和秦朝交通,秦於其地置吏。

秦始皇,向來都說他是暴君,把他的好處一筆抹殺了,其實這是冤枉的。看以上所述,他的政治實在是抱有一種偉大的理想的。這亦非他一人所能為,大約是法家所定的政策,而他據以實行的。這隻要看他用李斯為宰相,言聽計從,焚詩書、廢封建之議,都出於李斯而可知。政治是不能專憑理想,而要顧及實際的情形的,即不論實際的情形能行與否,亦還要顧到行之之手腕。秦始皇的政策雖好,行之卻似過於急進。北築長城,南收兩越,除當時的征戰外,還要發兵戍守;既然有兵戍守,就得運糧餉去供給;這樣,人民業已不堪賦役的負擔。他還沿著戰國以前的舊習慣,虐民以自奉。造阿房宮,在驪山起墳塋,驪山,在今陝西臨潼縣。都窮極奢侈;還要到處去巡遊。統一雖然是勢所必至,然而人的見解,總是落後的,在當時的人,怕並不認為合理之舉,甚而至於認為反常之態。況且不必論理,六國夷滅,總有一班失其地位的人,心上是不服的,滿懷著報仇的憤恨和複舊的希望;加以大多數人民的困於無告而易於煽動,一有機會,就要乘機而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