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笑臉男子

1998年10月31日下午四點十分,陰雨綿綿。

春苗幼兒園在三點五十放學,隨著小朋友們陸陸續續地離開,原本吵鬧不堪的校園忽然就安靜下來。

小(2)班帶班老師崔麗影站在窗前,望著綿綿細雨發呆。今天從早上到現在,她一直覺得腦袋發脹,大約這是在煩惱家事的緣故。她本厭煩小孩吵鬧,可現在周圍一片寂靜,她又生出莫名的惆悵來。

她轉頭看了一眼坐在小板凳上獨自玩積木的小男孩,抬腕看了看手表,又遲了二十分鍾。

“林若柏的家長還沒來嗎?”生活老師探頭環顧教室,“一個禮拜五天,林若柏的家長起碼遲到兩三次,我聽說林若柏的媽媽是一位全職主婦,真搞不懂她整天在忙些什麽,不上班還會遲到!”

崔麗影性子沉靜,她沒有抱怨,但是微微歎了一口氣。

“砰”地一聲,桌子上搭建的積木盡數倒塌,小男孩發出一陣嬉笑,然後也不去管橫七豎八的木塊,自顧自拿了皮球在教室裏拍,球撞擊地板,發出“碰碰”的聲音,這讓崔麗影的頭更疼了。

“林若柏,你別頑皮了,乖乖坐在位子上等你爸媽!”

生活老師想要去阻止,小男孩靈巧地躲避著她,邊拍球邊在教室裏繞圈子。

“真是煩,這個孩子又調皮。我的女兒也快放學了,這樣等下去不是辦法。”

“ 你先回去接女兒吧, 我來等林若柏的家長就可以了。”

生活老師想了下:“你一個人行嗎?這個孩子太頑皮了。”

崔麗影微微一笑:“我看他的媽媽應該也快到了,沒事的。”

生活老師掩上教室的房門,林若柏拍了會皮球,覺得無聊又開始在教室裏爬上爬下地找玩具,被崔麗影喝止後,他又想去活動室玩海洋球。

“不可以哦。”崔麗影隻覺得頭痛欲裂,她強打精神勸誡道,“現在已經沒有小朋友在幼兒園了,你不可以一個人去玩海洋球哦。再忍幾分鍾吧,媽媽應該也快到了。”

林若柏一臉不高興,“就是因為別的小朋友不在,我才可以一個人玩海洋球呀!我要玩,我要去玩!”

崔麗影心生煩躁,她不去理睬他,站在窗口向著校門口張望,不僅是小朋友,就連其他老師也都已經下班了,學校裏說不定隻剩下她和門衛老楊。

“崔老師。”生活老師換了便裝,背著挎包站在門外,“辦公室裏有你的電話。”

崔麗影一顆心高高懸起,她從今早上班開始就在等待這個電話,也或許就是因為心火太旺,導致整整一天頭痛欲裂。

她要求林若柏乖乖留在教室,還取出平時小朋友們爭破頭的小貓釣魚放在桌子上。崔麗影快步回到辦公室,就在走進辦公室的一瞬間,她忽然心中一動。

反鎖上教室的房門了嗎?

似乎有,似乎又沒有。

但是此時崔麗影沒有心思去追究,她的所有期待都在那個電話上。

“喂!”她顫抖著拿起聽筒,心跳若狂。

“對不起,麗影。”男子的聲音沉穩,說是道歉,但沒有任何歉疚的情緒在內,相當的平靜。

“你媽媽還是不同意嗎?”崔麗影竭力想要控製語調,大顆大顆的眼淚落在辦公桌上。

“嗯。”對方顯然很不耐煩。

崔麗影再也控製不住,泣不成聲,她從昨晚開始就心中忐忑,幾乎一整個晚上都沒有睡著,今天亦是心事重重到現在,如今塵埃落定,她心中一鬆,卻是悲從中來。

“為什麽?是嫌棄我出生單親家庭嗎?”

話筒另一端不說話,算是默認。

“我……”

崔麗影想要挽回,對方徑直掛了電話,話筒裏傳來令人心碎的“嘟嘟”聲。

她待了一會,緩緩放下電話。窗外雨停了,天色依舊昏暗,空曠的辦公室讓她覺得一陣陣陰冷。崔麗影拖著沉重的步子返回教室,卻發現教室門微微敞開,林若柏並不在教室裏。

她頓時吃了一驚,奔到教學樓的進口,遠遠地有個身穿白色上衣的男人正拖著林若柏的手,緩步離開校園。

崔麗影略一猶豫,她本想上前告訴林父以後不要遲到,但是此時她身心俱疲,實在不願意再追趕這幾百米的路,最終還是看著兩人的身影漸漸消失。

她回到辦公室,幾次想要再撥打電話,但不知道是什麽原因,對方的電話始終不通。她呆坐良久,直到門衛老楊過來敲門,她才如夢初醒。

老楊還帶了一個女人過來,那人蓬頭垢麵,眼睛惺忪,似乎剛剛睡醒的模樣,崔麗影認得她,她就是林若柏的媽媽。

“林媽媽?有事嗎?”崔麗影腦袋昏昏,茫然問道。

林媽媽尷尬地搓著手,說道:“嘿嘿,對不起啊老師,我午覺睡過頭了,都怪這天氣,昏昏沉沉的,讓我整個人都昏昏沉沉的,所以睡到現在。”

崔麗影抬頭看了一眼時鍾,指針指向四點五十五分。

“耽擱老師下班了,我現在就帶若柏回去。”

林若柏? 崔麗影一驚: “ 他的爸爸不是帶他回去了嗎?”

“爸爸?”林媽媽搖頭道,“不可能,他爸爸要到六點多才下班呢!”

此時,崔麗影驚覺自己根本從未見過林父,既然如此,剛才那名白衣男子是誰?他是如何進來的?林若柏怎麽會心甘情願跟著他走?

此後,再沒有人見過林若柏。

在警方發布協查通知之後,並且挨家挨戶尋找目擊者時,有個年約三十左右的女子聲稱在傍晚六點多的時候,在回家的一條僻靜小道見到一個打扮怪異的男子拖著一個四五歲的小男孩,那個小男孩酷似尋人啟事上的林若柏。

“那個男人看不出年紀,可能三十多也可能四十多,穿著像工作服一樣的白色上裝,臉上畫著濃重的油彩,尤其是嘴巴,唇線一直延續到腮幫,看起來就像是……就像是……”

女子歪著腦袋想了很久,像是在思索該用什麽樣的詞形容,“就像是小醜!”

女子注意到那個小男孩像是喝醉酒一般跌跌撞撞,眼睛似開似閉,任由男子拖著自己前行。她想要問個究竟,男子轉頭對著她咧嘴一笑,怪異無比的笑容讓她心生恐懼,她不敢多管閑事,疾步而去。

說完這些,日頭偏西,正是下班時間,咖啡店裏坐著的人銳減,似乎對這群人而言,坐在咖啡店裏發呆就是在上班。

林太太的眼淚一滴滴落在已冷的咖啡裏,泛起陣陣黑色漣漪。

“那時,有一個名為‘笑臉男’的都市傳說,各種版本都有,傳得沸沸揚揚。”林先生說道,“現在網絡上偶爾也會有人討論。但是相同的是,在那段時間,‘笑臉男’拐走了好幾名幼童,有男有女,年齡分布在三歲到五歲。不久之後,這些孩子的屍體在城市的不同角落被發現,死因各異,有的是被勒死、有的是被溺死,有的……”

“別說了!”林太太嘶吼一聲,“總之都是我的錯!我為什麽那麽懶惰?都已經閑在家,我還沒有照顧好若柏!我一無是處,我是個沒有用處的傻女人!”

她突然拔高的聲音引起周圍人的注目,林先生握緊她的肩頭,輕輕拍著她的手背以示安慰。

“一年之後,我們有了若鬆。所以……我太太才會那麽緊張若鬆,我們已經失去了若柏,所以把所有的感情都傾注在若鬆身上。唉!”

窗外開始飄雨,對麵閃爍的霓虹將雨點幻化成五彩繽紛的水滴,緊貼著櫥窗玻璃,緩緩落下。

方程注意到餘美朱的臉色異常凝重,她甚至沒有在聽林先生的敘述,看起來魂不守舍,仿佛若有所思。

“餘小姐,如果你找到你的堂姐,又或是有她的消息,請一定通知我們。”

林先生見餘美朱久不回應,再三強調。

餘美朱依舊不說話,方程隻能說道:“兩位,你們也有我的名片了,如果我們找到餘美琪,一定第一時間與你們聯絡。不過呢,我倒是認為,你們不用太擔心,或許明天又或許今晚,林若鬆就會打電話回來的呢。”

送走林家夫婦,按照原定計劃,兩人應當返回事務所整理今天收集到的所有資料。方程拷貝了鄭星宇失蹤時那家咖啡店的監控錄像,準備仔細查看,以免遺漏線索。

接下來,他還要準備找到當時坐在店裏的另外一對男女,對普通人而言,這種尋人猶如大海撈針,但是方程從事商務谘詢那麽多年,自有自己的一套做事方式。

“所以呢,由我來詳細檢查監控錄像中的內容,你經驗不足,所以你……”方程注意到餘美朱雙眉緊蹙,單手托著下巴,呆呆地望著車窗外的風景,表情非常嚴肅。

“美朱,你還在想‘笑臉男’的事嗎?”

聽到“笑臉男”三個字,餘美朱頓時回過神來,她轉頭看了一眼方程,臉色蒼白。

“怎麽了?你還在害怕‘笑臉男’嗎?”方程為了活躍氣氛,笑道:“我記得當年‘笑臉男’的都市傳說真是嚇慘了一眾小孩呢,據說很多家長在哄小孩睡覺時都會說‘笑臉男’來接你了!”

餘美朱好奇地問道:“你也知道‘笑臉男’嗎?”

“嗯,1998年我剛好八歲,已經念小學了,所以對這件事有印象。”方程將汽車停靠在一邊,歪著腦袋陷入回憶,“應該是98年剛開春不久,學校裏就開始流傳‘笑臉男’的傳說,各種各樣的說法都有,最荒誕的是說‘笑臉男’會吸血,是某個‘吸血老太婆’的私生子。”

說到這裏,方程自己都忍俊不禁,他瞥了一眼身旁的餘美朱,卻發現她板著一張臉,殊無半點笑容。

方程輕咳一聲,繼續說道:“剛開始這個傳說隻在學校裏傳播,後來連我的爸媽都來問我,再三告誡我萬一遇到‘笑臉男’,切勿因一時新奇而被拐走,一定要跑或者大聲叫大人。”

“拐走……”餘美朱低聲說了一句,嚴肅的雙眸漸漸浮上一絲憂傷。

“沒錯,就像剛剛那對夫妻所說的那樣,就在那段時間,發生了多起兒童失蹤案,絕大部分都是男孩。”方程摸著下巴,“這些小孩在失蹤了三到五天之後,他們的屍體在本市不同角落被發現。後來出現了第一名目擊者,她聲稱看到了‘笑臉男’,並且當時‘笑臉男’身邊帶著一名小孩。

於是,其他目擊者也接二連三的出現,基本都是說看到一名身穿白色上衣、畫著濃厚小醜妝的男子,拖著一個昏昏沉沉、似睡非睡的小孩。咧嘴一笑,缺掉幾枚牙齒。”

餘美朱驀地身子一抖,“缺掉牙齒?真有缺掉牙齒?”

方程點頭道:“是啊,所以那些目擊者才覺得可怕,趕緊避開。”他輕拍餘美朱的手背,引起她渾身一跳,這讓方程微微有些不快。

“你還在害怕麽?女孩子就是膽小,不過你也不用擔心,本來麽,這也隻是一段都市傳說,何況,我記得後來又有傳言,說是真正的‘笑臉男’已經被抓住了,是個腦子有問題的瘋子。”

“是嗎。”餘美朱的聲音有點發冷,“那麽林若柏又是怎麽回事呢?”

“這個麽?”方程想了想,“剛才那對夫婦沒有提到發現林若柏的屍體,所以我認為極有可能遭遇了人販子。所謂的目擊者麽,你在入職時也接受過培訓,人的觀察和記憶並不可靠,尤其當年謠言滿天飛,先入為主也很有可能。”

他想要重新發動汽車,卻看到餘美朱推開車門,鑽了出去。

“你……”

“我不舒服,想要回家了。”餘美朱冷冷地說道。

方程見她臉色略帶惶恐,關切地問道:“我送你回去吧!”

“不用了,這裏有地鐵站。”

說完這句話,餘美朱也不和他打招呼,轉身就向著100米開外的地鐵站走去。此時正是下班晚高峰,人來人往、川流不息。她放慢腳步,盯著每一個迎麵而來的人的臉,心中在思忖,那些個“笑臉男”的目擊者,究竟看到了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