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這把槍,叫決定

月落西山。

回到住的地方已是淩晨五點。

陳北有很多話想問,可趙叔卻隻是淡漠地擺手,“不要打探我的過往,這對你沒好處。”

“趙叔,你打算和黑哥…….有什麽我能幫上忙的嗎?您於我有恩,隻要在能力範圍內,我絕不會推脫。”

拉住趙叔空****的袖口,陳北好像抓住了一捧江湖往事,心頭湧上一股憂愁。

依趙叔這把年紀,別說是已經斷了一條胳膊,就算是四肢健全,那又如何?

雙拳難敵四手啊!

黑哥人多勢眾,趙叔單槍匹馬,無異於以卵擊石,胳膊擰大腿!

趙叔側著腦袋倚在窗前,窗外依舊是那輪亙古不變的明月,反問道,“殺人,也敢?”

殺人…..

陳北沉了沉額頭,許久之後長吸了一口氣。

若不是趙叔,現在自己指不定帶著小翠的骨灰在哪條街巷流浪,何況,趙叔待自己不薄,幾個月朝夕相處,陳北甚至已經打心底將他當爹一樣看待。

於情於理,他都不能置身事外。

“但憑趙叔吩咐!”

咽了口唾沫,陳北下定決心。

趙叔打斷他的話,視線落在陳北身上,仿佛是看見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語重心長地說道,

“我十七歲一隻腳踏進江湖,得勢時坐擁半個青城,勢力盤根錯節,道上的那些大哥,誰見了我不得恭恭敬敬?那時候,我以為自己擁有了一切,要風得風要雨得雨!”

“可到最後,我落得了什麽?不過孑然一身,一隻空****的袖袍,再無其他。”

“你能說出這番話,我很欣慰,是個錚錚鐵骨,我老趙看人的眼光一向很毒。”

說著,趙叔給陳北遞了根煙,“隻是,這番話日後不要再說了,我希望你走正道,在陽光下生活,日後無論遇著什麽事,都要記住,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陳北用力地點了點頭,依舊有些不甘,趙叔碰著難事,自己卻什麽忙都幫不上!

“睡吧。”

抽完煙,趙叔一聲不吭地回了房,鎖上房門,縫隙透著燈光。

見狀,陳北也無可奈何。

他插不上手。

趙叔生怕自己會被牽連上,用力地把自己往外推。

這是趙叔保護自己的方式。

陳北悶悶不樂地回了房,翻來覆去,怎麽也睡不著。

接下來的幾天,趙叔辭了大排檔的工作,叮囑陳北要好好替花姐做事,成日早出晚歸。

陳北全麵承擔了廚子的工作,花姐給他每個月漲五百塊的工資,陳北心裏卻不是滋味。

每天回到家裏的時候都是淩晨了,趙叔早已睡熟,每夜陳北都會輕手輕腳地進趙叔房間掃一眼。

看見後者安然無恙地睡在**才放心入睡。

生活就這樣持續了半個月,一天晚上,陳北推開趙叔的房門,燈亮著卻沒人。

他瞬間慌了神。

書桌上靜靜地躺著幾封信。

陳北趕忙拆開封麵上寫著小北的那封,是趙叔的字跡。

“小北:你我相處的時間不長,但我很高興,你為人熱情、厚道,做事穩重,趙叔沒想到半截身子已經埋進土裏的年紀,還能遇到一個莫逆之交。總而言之,你很好,隻是年紀尚輕,鋒芒稍盛。其實,那天夜裏,趙叔問你敢殺人嗎,心裏多希望你說不敢…..或許對你而言,我於你有恩,但那又如何呢?世界上,無論是誰,於你又有何等恩遇,都不值得讓你以身犯險!”

“趙叔年輕的時候做過一些錯事,後悔到今天,這麽多年,我依舊活在陰霾之下,所以沒有人比我更清楚,陽光下的日子有多麽寶貴。

我本有三個子女,老大和老二因為我的緣故,遠走省城,隻為了和老頭子擺脫所有幹係。至於老三…..本應有個幸福快樂的家庭,卻因我而慘死。他死在我懷裏,到現在我都忘不了他臨死時的眼神,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是,‘要是還有下輩子,我可不可以….不當你的兒子?’”

“每每想起,我的心都跟刀割一樣難受,是我,親手葬送了他還未起步的人生!”

“你要以我為鑒,堂堂正正做人,走正道,好好活著!”

“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趙叔應該已經化成灰了。過幾天,你會收到我的骨灰,如果可以,請把我葬在西藏的高山上,因為我聽說,死後葬在那,可以護佑活著的親人、朋友…..”

“人生說到底,也不過幾段屈指可數的過去。不要難過,更不要為我報仇,死亡於我而言,反倒是一種恩賜。”

“這幾天,趙叔已經把房子轉到你名下了,這個房子不能常住,你最多還有三個月的時間,把房子賣了,換個地方住。老頭子也沒有什麽別的願望了,另外兩封信,是給我的老大和老二的。”

“我不知道他們的地址,但寫了他們的名字和身份證號,若是日後遇見他們,不要告訴他們我的死訊,把信交給他們,再替我真誠道一句‘爹錯了,爹對不起你們。’”

“謹上,願小北餘生安好,順遂無憂。

趙叔絕筆。”

讀完,陳北無聲哽咽,潸然淚下。

“不是告訴我要好好活著嗎,不是跟我說好好活著比什麽都重要嗎!!!!!為什麽!!!為什麽這麽蠢去赴死??!!!”

“為什麽!!!”

小翠死了,死在自己眼前,對自己有再造之恩的趙叔也死了,身邊的人一個接著一個離開,陳北不知道這是為什麽!!老天爺,你不開眼啊!!

直到第二天深夜,陳北才像丟了魂似的起身,拉開桌子的抽屜,裏麵放著房產證,家裏的鑰匙,還躺著一封信。

“三年後,若遇變故,方可打開,若生活寧靜,就將這封信燒毀,安心生活。”

這是封麵上寫的話。

陳北將信揣在懷裏,腦子裏都是趙叔的模樣。

小平頭,笑起來牙黃黃的,五十歲的年紀依然精神抖擻,不顯老態。

對自己很好。

隻要趙叔不掌勺,不管自己多晚回來,都能看見熱騰騰的飯菜,天冷的時候,他甚至會把飯菜包好放在被窩裏保溫等著自己......

他跟陳北說,做人可以沒有學曆,但一定不能沒有學識,也正因此,他讀了很多書。

尤其鍾愛國學,孔孟老莊信手拈來,趙叔說,人生實苦,但一定要足夠相信,要豁達,慷慨可見天山。

他要自己好好生活。

可陳北記得,趙叔還教過自己,規則之外,皆是情分。

湧泉之恩,不能不報。

陳北想起一個故事。

一個少年在十三四歲的年紀,在路上撿到一支真槍,因為年少無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機,沒有人死,也沒有人受傷,他認為自己開了空槍。

後來他三十歲或者更老,走在路上,聽到背後有隱隱約約的風聲,他停下來轉過身去,

子彈正中眉心。

這把槍,叫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