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計殺翟讓

再來看人事問題。就在李密率領瓦崗軍,與東都洛陽的守軍以及王世充的外援部隊苦苦戰鬥的時候,瓦崗軍內部又出了一件人事方麵的大事——李密把老長官翟讓給殺了。

翟讓可是李密一生中難得的貴人,此人雖然眼界不高,能力不強,但是寬厚仁慈,從一開始收留李密,到讓李密建立獨立的“蒲山公營”,和自己分庭抗禮,再到後來幹脆放棄瓦崗寨的領導權,推舉李密當瓦崗寨主,稱魏公,自己甘願稱臣,翟讓真是把名字裏這個“讓”字發揮得淋漓盡致,對李密也是仁至義盡。可以說,如果沒有翟讓的退讓,也不可能有李密的光芒。

李密對這一點心知肚明,對翟讓也頗為尊重。李密稱魏公之後,立馬拜翟讓為上柱國、司徒、東郡公,讓他也自行設置官吏,當瓦崗軍的副統帥。兩個人一個有義,一個有情,各得其所,相安無事。

可是,事情的發展往往不由人們的主觀意誌決定。雖然翟讓和李密兩個人都不是什麽壞人,但他們畢竟代表著兩個不同的係統。翟讓手下有單雄信、徐世勣等一批瓦崗軍的元老,而李密手下,好多都是後來在戰鬥中收羅的隋軍敗將,比如秦瓊、程咬金、羅士信、裴仁基,等等。

這些起義元老和投降將領之間,本來就存在著微妙的矛盾。元老們難免倚老賣老,而新投降過來的將領又難免自恃出身較高,不把老同誌放在眼裏。本來,在李密還隻是二把手的時候,他一直都是壓著自己的手下,不讓他們惹是生非,所以還沒有什麽太大的問題。但是,一旦李密成了翟讓的領導,他手下的人自然隨之囂張起來,李密的心理也難免出現了微妙的變化。

然而,翟讓卻並沒有意識到這種變化,說話做事都不大注意。有幾件事辦得讓李密很不滿意。

第一件,當時有一個叫崔世樞的官員投降了李密,李密一向招賢納士,崔世樞又是大族,所以對他非常客氣。可是到翟讓這兒就不一樣了,翟讓也知道崔家是大族,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很有錢,怎麽不見他給自己送禮?為了索賄,翟讓幹脆把崔世樞給關起來了,非逼著人家送錢,不送就要動刑,這不是讓李密很難堪嗎?

第二件,翟讓有一天偶然高興,就召李密元帥府的一個記室(相當於秘書),一起賭錢,可是,這個記室不知道因為什麽耽擱了,沒有馬上到位,翟讓一生氣,當即打了他八十大板。打狗看主人,現在,翟讓居然如此放肆地對待李密手下的人,這也讓李密覺得不痛快。

第三件事就更不像話了。有一天,翟讓居然對李密手下的一個重要謀臣房彥藻說:“君前破汝南,大得寶貨,獨與魏公,全不與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你此前攻破汝南時得了很多寶貨,隻送給了魏公,卻不給我!魏公是我擁立的,天下事的變化尚難知道呢!

言外之意,李密這魏公是我立的,我既然可以立,當然也可以廢,你憑什麽就這麽勢利眼?這不是居功自傲,公然不把李密放在眼裏嗎?

李密手下那幫將領本來對翟讓就不服氣,再加上出了這麽幾件事,他們也就開始攛掇李密了,說:“讓貪愎不仁,有無君之心,宜早圖之。”翟讓這個人貪婪、剛愎,而且有無君之心,對您不夠尊重,所以不如早點把他解決算了。

李密怎麽回應的呢?他說:“今安危未定,遽相誅殺,何以示遠!”如今天下大局未定,我要是隨便殺自己人,外邊的人怎麽看我?從這句話裏就可以看出來了,雖然李密並不同意手下的意見,但對翟讓也頗為不滿,隻是還礙於外界的評論罷了。既然李密已經動了殺心,接下來,翟讓的處境可就堪憂了。

而在此時,翟讓的哥哥又犯了一個錯誤,一下子讓李密忍無可忍。翟讓的哥哥叫翟弘,是個比較愚蠢,又比較貪婪的人。翟讓把瓦崗軍的第一把交椅讓給了李密,翟弘就很生氣,說:“天子汝當自為,奈何與人!汝不為者,我當為之!”做天子這樣好的事情,你怎麽能隨便給別人呢?你要是不想做,我做!

翟讓聽了什麽反應?他哈哈大笑,根本沒往心裏去。可是,這話傳到李密耳朵裏,李密可就上了心。看見李密心存疑慮,他手下那幫謀臣就更要攛掇了。有人講:“毒蛇螫手,壯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誌,悔無所及。”一旦被毒蛇咬到了手上,壯士就會把整個手都砍掉。為什麽?因為和生命相比,手是小的,不能因小失大。您跟翟讓的關係也是如此。雖然他和您交情不淺,但是這個交情和您的大業相比,那就是小問題了。翟讓兄弟都是粗人,粗人的問題是思考能力弱,但行動能力強。翟司徒目前固然沒什麽不利於您的想法,但是,萬一他哪一天有想法了,可不會像您這樣前思後想,恐怕是說出手就出手,到時候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李密一聽有道理,思來想去,終於下定決心,解決翟讓,掃除隱患!

大業十三年(617)十一月十一日這天,李密擺下宴席,請翟讓、翟讓的哥哥翟弘、翟讓的侄子翟摩侯一起喝酒。翟讓欣然前來赴宴。但也不是自己來的,手下兩員大將單雄信和徐世勣都跟著他。翟讓坐下,他們兩個就站在後邊侍立。李密本來準備在宴席上動手,一看這架勢,深覺不便。這兩個大將可都有萬夫不當之勇,有他們在場,自己的刀斧手未必對付得了!

怎麽辦呢?李密想了想,發話了:“今日與達官飲,不須多人,左右止留數人給使而已。”今天是我們兄弟歡聚,閑雜人等就別在這兒吧。希望翟讓的人能自動退出。

李密一發話,他自己身邊的人倒是走了幾個,可是,單雄信和徐世勣照樣站在翟讓身後,不肯走。

這不是該走的都沒走,不該走的都走了嗎?怎麽辦呢?這時候,李密的謀士房彥藻在旁邊說了一句話:“今方為樂,天時甚寒,司徒左右,請給酒食。”今天挺冷,您哥兒倆喝酒,是不是請翟司徒的左右隨員也去喝一杯?

李密反應快,趕緊說:“聽司徒進止。”讓翟司徒說了算吧。把這個問題拋給了翟讓。翟讓此前雖然不無防備,但被李密將在這裏,也不好拒絕,隻好說:“那就去吧。”既然主公發話,單雄信和徐世勣也就走了。隻有李密手下的一個壯士蔡建德還在旁邊帶刀侍衛。

這時候,李密跟翟讓講:“翟司徒,我新得了一把好弓,趁著酒菜還沒擺上來,您先幫我過過眼?”翟讓也是英雄出身,一聽說好弓,頓時來了精神,馬上接過來,一使勁,拉了一個滿弓。就在他屏氣凝神,跟那把弓較勁的時候,蔡建德從他身後一刀砍了下來。翟讓毫無防備,應聲倒地,發出像牛一樣的吼叫聲。可憐一位忠厚老實的好漢,瓦崗軍的創業者,就這樣死在了李密之手!

殺死翟讓之後,蔡建德又接連幾下,把翟讓的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一並砍倒在地。這時候,在隔壁屋子喝酒的單雄信和徐世勣都驚呆了。單雄信腿一軟,當即跪在了地上,叩頭請求饒命,李密當然是好言安慰。

單雄信服軟了,徐世勣呢?徐世勣反應快,奪門而逃。剛跑到門口,就被守門的武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鮮血直流。看到這種情形,李密請來的陪客——當然也是參與者之一的王伯當趕緊喝住了門衛,將徐世勣抬回屋子裏,由李密親手給他包紮。

把這兩個重量級人物安頓好了,李密趕緊出來,對著翟讓帶來的其餘人馬大喊:“與君等同起義兵,本除暴亂。司徒專行貪虐,淩辱群僚,無複上下;今所誅止其一家,諸君無預也。”咱們都是一塊兒起兵要推翻隋朝的,可是翟司徒這個人貪婪暴虐,淩辱手下的官僚,對我也很不尊重,所以今天我就把他一家給殺了,跟你們沒有關係,你們不要害怕。

說完之後,還單槍匹馬,進入翟讓大營,安慰翟讓手下的官兵。要知道,翟讓是個粗魯的人,平時待部下恩少威多,比較殘忍。他的哥哥和侄子更是沒什麽人緣,所以,眼看著他們死於非命,其手下人並沒有特別傷心。再加上李密推誠待人,還讓翟讓陣營的徐世勣、單雄信等人繼續統領部眾,這些官兵也就逐漸安頓下來了。

這樣一來,雖然誅殺翟讓是瓦崗軍集團一次嚴重的內訌,但也並沒有引起軒然大波。連一直跟李密打仗的王世充也忍不住說了一句:“李密天資明決,為龍為蛇,固不可測也!”李密真是一條漢子,以後是成龍還是做蛇,不好說。言下之意,這件事他本來是想利用一下子的,但現在看來,利用不成了。

盡管如此,這件事難道就真的完全沒有後遺症了嗎?不可能。瓦崗寨誰不知道翟讓是李密的大恩人,李密連恩人都能殺,以後還有什麽人不能殺?所以,雖然表麵上太平無事,但是所有人都產生了自危之心,對李密的擁戴之情也冷淡了許多。

經曆了這樣一些困難,李密的前途會怎樣呢?應該說,盡管內部、外部困難重重,但隻要沒有其他勢力的介入,李密的成功還是很有希望的。

東都那邊,雖然有王世充增援,但總的來說,李密還是勝多敗少,更何況他掌握了幾大糧倉,而東都裏的糧食供應則是一天比一天吃緊,就算是拖時間,李密也並不吃虧。在內部,雖然殺翟讓造成了一些不良影響,但因為李密處置還算得體,所以並沒有引發嚴重的內部分裂。換句話說,隻要給李密足夠多的時間,他應該可以拿下東都,也可以慢慢彌合瓦崗軍的內傷。問題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個基礎上,那就是沒有其他勢力的介入。可是,這個前提本身是不存在的。就在李密在中原大地上和隋朝的主力部隊苦苦搏鬥的時候,從山西崛起了一股新的力量,這股力量一崛起,馬上,隋末的形勢,乃至整個中國曆史的方向都發生了一次大的改觀……

這支新的勢力是誰領導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