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張衡之死
此人名叫張衡,從隋煬帝當晉王時起就一直追隨他。當年隋煬帝登基,他可沒少出力。隋文帝臨死之前,楊廣讓親信武裝保衛隋文帝,這個親信就是張衡。張衡為隋煬帝登基立過大功,隋煬帝上台以後,他也成為隋煬帝的心腹重臣,隋煬帝對他優禮有加。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大業三年(607)隋煬帝北巡回來,在路上對張衡說:“朕欲過公宅,可為朕作主人。”我要到你家拜訪一下,請你當一回主人,招待我吧。
要知道,古代帝王臨幸大臣家鄉,那是對大臣莫大的恩寵,隋煬帝這麽一表態,張衡當然喜出望外。光臨幸還不足以彰顯隋煬帝的寵幸,為了臨幸張衡老家,隋煬帝還特地修了一條九十裏長的道路,一直從太行山通到張衡的家門口。這可把張衡感動壞了,率領全族的老少,殺牛擺酒,誠心款待隋煬帝。張衡老家附近風景優美,隋煬帝一住就是三天。臨走的時候還對張衡說,我過去陪著先皇登泰山,途經洛陽,遙望你們這裏,就覺得景色特別優美,隻可惜當時有公幹在身,不能來玩。今天到你家,也算是實現了我的夙願,謝謝你!臨幸之後,還賜給張衡良田三十頃,寶馬一匹,絹帛六百段。這樣一來,張衡更是感動得無以複加。
既然皇帝如此看重自己,張衡就暗暗發誓,一定要為隋煬帝肝腦塗地。從此之後,給隋煬帝辦事更加盡心竭力。
大業四年(608),隋煬帝遊幸汾陽宮(故址在今山西寧武),嫌宮殿規模不夠大,讓張衡主持擴建,還賞賜張衡五百匹絹,這本來是張衡效力邀功的好機會。問題是,這幾年之間,張衡眼看著隋煬帝大興工役,到處建立離宮別館,老百姓已經吃不消了。現在再擴建汾陽宮,豈不是太過鋪張浪費!這樣濫用民力、虛耗資材,不利於國家長治久安啊。
張衡覺得,自己既然是隋煬帝的親信,一旦發現問題,就應該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才是對皇帝負責。所以,就找了一個機會,勸諫隋煬帝說:“比年勞役繁多,百姓疲弊,伏願留神,稍加抑損。”這幾年總搞工程,老百姓已經很辛苦了,擴建汾陽宮的工作是不是可以先緩一緩,讓老百姓稍微休息一下呢?
張衡本來是一番好意,是真把自己當成隋煬帝的心腹才這麽說的。然而,隋煬帝可不領情。他覺得,張衡敢這樣講,無非是自以為有功,目無君長,非但沒有聽從張衡的建議,反倒對張衡心生嫌隙,指著張衡對身邊的侍臣說:“張衡自謂由其計畫,令我有天下也。”張衡還以為我是靠他的謀劃才得的天下呢!這明顯是對張衡不滿了。
從此之後,張衡在他心中的形象也就直線走低,沒過多久,隋煬帝就找了一個借口,把張衡貶為榆林太守,把他從身邊趕走,省得再聽他說那些討厭的逆耳之言了。
過了一年,也就是大業五年(609),隋煬帝又一次臨幸汾陽宮,當時,張衡正在監督老百姓修樓煩城。既然皇帝駕臨,張衡趕緊前來謁見。本來,張衡離開身邊這麽久,隋煬帝也有點想他了,可是,真等張衡來到隋煬帝麵前,隋煬帝又生氣了。
這是為什麽?他發現張衡居然長胖了。長胖了有什麽問題呢?按照隋煬帝那種自高自大的想象,他把張衡從身邊貶走,張衡應該非常惶恐,人一惶恐就應該吃不下飯,睡不著覺,就應該非常憔悴,又黑又瘦才是。如果張衡真的又黑又瘦,誠惶誠恐,隋煬帝就會原諒他,讓他重新回到自己身邊。可是現在一看,張衡根本就沒有憔悴,反而長胖了,這不就意味著他並沒有深刻反省自己的錯誤,並沒把自己放在眼裏嗎?隋煬帝當然不高興。
一看之下,隋煬帝也就打消了讓張衡回到自己身邊的念頭,對張衡說:“公甚肥澤,宜且還郡。”你既然活得這麽滋潤,那就繼續回榆林待著去吧。
張衡回榆林不久,隋煬帝又把他差到江都去監督修建江都宮了。這江都可是隋煬帝時期除大興城和洛陽城之外的第三個首都,是隋煬帝控製江南的中心,隋煬帝對它非常重視。派張衡去監修江都宮,還算是看重他。可是,就在這個地方,張衡又倒黴了。
當時,負責修建江都宮的宮監非常殘暴,逼老百姓幹活又嚴又急,都逼出人命了。既然張衡負責監督這項工程,有人就把這件事寫成狀子,匯報給張衡,請他主持公道。張衡當時並不願在江都久留,一心想要回到隋煬帝身邊,對這個職務也就稀裏糊塗,心不在焉。所以他想也沒想,直接就把這個狀子交給了宮監。
這行徑確實非常惡劣。這不是出賣舉報人嗎?果然,宮監一看狀子,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狠狠地報複了舉報人。這樣一來,舉報人對張衡也是恨之入骨。正好,隋煬帝又派了禮部尚書楊玄感到這裏來檢查工作,這個舉報人就向楊玄感喊冤了。
楊玄感是何許人?他是老臣楊素的兒子,楊約的侄子。此人本來就跟張衡有過節。當年張衡當禦史大夫的時候,他手下的禦史彈劾楊約對隋煬帝心存不滿,楊約因此被趕出朝廷,很快就去世了。楊玄感和叔叔楊約感情深厚,所以,對張衡早就有意見。現在看到告狀人遞來的狀子,楊玄感對張衡更添了一重壞印象。
可是,對這些事情,張衡本人不知道。他是人在江湖,心在朝廷,一看朝廷來人,張衡居然產生了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也沒怎麽寒暄,更沒有談自己的工作,而是劈頭來了一句:“薛道衡真為枉死。”薛道衡這書呆子,死得可真冤枉。就這一句話,把張衡給葬送了。
聽到張衡口出狂言,楊玄感新仇舊恨一起報,立刻彈劾張衡為罪臣說話,誹謗皇帝。這真讓隋煬帝大失所望:你是我的親信,凡事應該替我考慮。現在你居然帶頭敗壞我的名聲,是可忍,孰不可忍!馬上下令把張衡拿下,鎖到江都的集市上,當眾處斬。那麽,張衡的事情是不是就到此結束了呢?還沒有。就在千鈞一發的時刻,隋煬帝突然心軟了,重新下令,把張衡革職為民,放歸田裏。
按道理講,既然放歸田裏,就成了一個普通農民,跟政治再沒有關係,也就沒有了政治風險。但張衡的黴運還沒有到頭。他回到家鄉之後,廣置良田美妾,著實享受了幾天快活日子。但是,小妾多了就會爭寵,他又未能搞好平衡,把其中的一個小妾得罪了。這個小妾是個厲害角色,大業八年(612),她一紙訴狀告到朝廷,誣告張衡怨恨皇帝,誹謗朝政。
大業八年(612),正是隋煬帝第一次征高句麗失敗之際,隋煬帝心裏正鬱悶著,一聽到張衡小妾的申訴,更加心頭火起,哪管什麽是非曲直,也不派人細細追究,幹脆下令讓張衡自盡。一代功臣就這樣死於非命。
那麽,應該怎麽評價張衡之死呢?平心而論,張衡死得太冤枉了。雖然張衡和高熲等人都是因為訕謗朝廷的罪名被處死,但是,張衡和高熲又有極大的不同。高熲等三人都是隋文帝時代的老臣,確確實實從內心深處不大看得起隋煬帝。因此,他們有了意見之後,並不當麵提,而是背後嘀嘀咕咕,這其實不是建設性的態度。
張衡則不然。他本來就是隋煬帝的心腹,對隋煬帝忠心耿耿。正因為如此,他才對隋煬帝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有問題直接講出來,這無非是希望皇帝越做越好。可是,隋煬帝連這樣的逆耳忠言也聽不進去,甚至把這樣的忠臣除掉,這其實反映出他在統治心理上的重大欠缺。《唐鑒》說得好:“國將興必賞諫臣,國將亡必殺諫臣。”賞諫官的國家才會興盛,殺諫官的國家定會滅亡。對於不同意見的態度,直接關係到國運的興衰。隋煬帝這樣一意孤行,文過飾非,對於國家的發展而言,當然非常不利。
就這樣,猜忌成性、不能納諫的隋煬帝,先除掉了功高震主的楊素,接著又除掉了代表文帝政治路線的老臣高熲、賀若弼、宇文弼,進而消滅了並無威脅的書呆子薛道衡,最後,連忠心耿耿的張衡也容不下了。他這樣一路廝殺,似乎是什麽人都不能放心,什麽意見也都聽不進去。
那麽,隋煬帝到底要用什麽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