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 柿子醋與藤蘿餅(6)
福伯拿來了卷宗,上麵所記的確與方才辛明傑所說無二,隻是在有關王姑娘失蹤的那部分內容下麵,注明是縣令辛明傑根據現場推測所得。王姑娘至今仍是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辛大人既推測出王姑娘可能是失足墜崖,為何沒有派人到崖邊或者崖下尋找?”
“尋過,但未曾尋到,且那懸崖深不見底,縱然是石板村的村長,以及村中上了年歲的采藥人都不知崖深幾何。再加上,王姑娘父母那邊也出了事情,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不知王姑娘的爹娘出了何事?”
“房舍無故走水,一家老小,將近百餘口人,無一生還。”
“無故走水,無一生還?”白澤輕“嘖”了聲,“這可真是湊巧。”
“此事的確很巧。”辛明傑歎氣搖頭:“世事無常,旦夕禍福,總在轉瞬之間。王家出了事,王姑娘這邊又下落不明,王姑娘的舅舅和肖家追問了一陣子之後也就不再問了,這案子也就不了了之了。”
“肖家不問,尚能理解,因為肖公子並未與王姑娘拜堂成親,算不得是真正的夫妻。既無夫妻之實,自然也就沒有夫妻間的那些情分,能去府衙報官,懇請官府尋找王姑娘已是盡了夫家本分,可這王姑娘的舅舅,為何也不予追問了?”
“白先生怎麽糊塗了?這王姑娘隻是一個尋常的姑娘,不管是失足墜崖,還是迷失在石板村的密林之中,若是三五日內無法將其找到,那麽其活著的可能性就變得微乎其微。我們找了不是三五日,而是整整一個月。活不見人,死不見屍,莫說是王姑娘的舅舅,就是她的親生父母,等到那個時候,也都要放棄了。”
“我怎麽把這個忘了。”白澤輕拍了下頭:“的確,尋常凡人,若是沒有足夠的食物和水,能撐過三五日就已經很了不起了。一個月,的確沒有生還的可能,但辛大人你有沒有想過,或許王姑娘就曾在你們搜索的某個區域附近,隻是因為你們搜索的不夠仔細,故而沒有發現她,沒有及時將她給救回來。”
“白先生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白澤趁其不備,踮起腳,用手在辛明傑的前腦門上輕敲了下:“辛大人自個兒去看看吧。”
辛明傑一陣恍惚,睜開眼,發現自己提著燈籠站在一條石板小路上,且這條小路有些眼熟。目光掃過不遠處倒塌的房舍暗影,腦海中跳出“石板村”這三個字來。
上次來時,是白天,且有石板村的村長陪同。這一回卻是他自個兒,且四周黑黝黝地,看起來十分可怖。
與之不同的是,他年歲長了,經得事多了,比起當年那個剛剛才上任的年輕縣令也多了幾分擔當和勇氣。他不知白澤用的什麽方法,但他知道,他必須走進石板村,必須找到當年王姑娘失蹤的真相,亦或者是弄清楚白澤將他弄到此處的目的是什麽?王姑娘的失蹤與他的女兒辛素患病之間,又有著怎樣的牽扯。
帶著滿腹疑問,辛明傑提著燈籠,順著石板小路走進了石板村。剛走了幾步,他就感覺到一陣涼風不住的往脖子裏頭灌,下意識地縮了下身子,繼續往前走。
“明傑哥哥,是你嗎?是你來找鳶兒嗎?”耳邊響起嬌軟的女聲,駭了辛明傑一跳。
他猛然抬頭,眼前似有一道影子劃過。
“誰?什麽人!”
“明傑哥哥,是我呀,我是鳶兒呀,你怎麽不記得我了?”
“鳶兒,王紫鳶,王姑娘?”
“我不是王姑娘,我是鳶兒,我是那個隻會衝著你笑的鳶兒!”嬌柔的女聲瞬間變得淒厲起來:“明傑哥哥,你說過,鳶兒是這世上待你最好的姑娘,你怎麽可以負了鳶兒,你怎麽可以負了鳶兒?”
“王姑娘,恕本官無禮,本官隻是與王姑娘有段舊日婚約,你我之間從未謀麵,又何來的負心一說。就算是本官有意毀掉婚約,那也是你們王家嫌棄我辛家家道中落在前啊。”
“明傑哥哥當真不記得我了嗎?”一張臉突然出現在辛明傑麵前。
柳葉眉,狐媚眼,粉腮紅唇,玉骨雪肌上麵隻裹著一層淡紫色的薄衫。
“明傑哥哥,你好好看看我的這張臉,你當真是不記得了嗎?”
淡紫色的薄衫從辛明傑臉上拂過,帶來陣陣紫藤花的畫香。辛明傑腦海中隨即顯出一個畫麵來。
那時,他尚未進京趕考,趁著鎮子上過節時的熱鬧,帶了紙筆在街上擺攤。在攤子旁邊,豎著一杆旗子,在旗子上寫著四個字:“代寫書信”。
擺攤擺了大半天,卻隻有一個老奶奶過來詢問,聽說代寫書信還要付給潤墨錢,老奶奶囊中羞澀,起身欲走。辛明傑心中不忍,便將老奶奶留了下來。老奶奶年近七十,丈夫,兒子,孫子全都死在了戰場上,如今兒媳、孫媳婦也都跟著去了,偌大的家裏,就隻剩下老奶奶一個人。別人過節,都是舉家團圓,她家過節,卻是一人在陽間,多人在陰間。老奶奶思念故去之人,卻又不知道該怎麽讓他們知道,這才找到辛明傑讓他幫著寫一封信給兒子,讓他告訴他爹一聲,就說自己活夠了,讓他趕緊來接自己過去。
老奶奶的話,讓辛明傑心中異常難過,他雖是文人,卻也曾有過熱血疆場的心,隻是有心歸有心,真讓他上陣殺敵,他卻未必會有那個勇氣。老奶奶跟他一樣,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人,甚至是一個婦人,可她的丈夫、兒子、孫子全都為國捐軀了。他既感動,又悲慟,握著筆杆許久,才幫老奶奶寫完了那封信。
吹幹墨跡,又特意找了信封,妥善裝好,剛要遞給老奶奶,手裏的信就被幾個嚷嚷著要收保護費的地痞給奪去了。
辛明傑見狀,立馬與其理論起來,地痞仗勢欺人,不僅掀翻了他的攤子,還將本欲躲到一邊去的老奶奶給推到在地。
辛明傑怒從心起,在穩著情緒,將老奶奶扶到一邊之後,抄起掛旗子的那根竹竿就與地痞招呼起來。辛明傑本是弱質書生,又隻有一個人,雖有東西在手,卻並未討到什麽便宜,被打的鼻青臉腫,連嘴角都裂開了。
地痞走後,他強忍著疼痛從地上爬起,將地痞丟掉的書信撿起,拍打幹淨後送到了老奶奶手裏:“老人家,您看看,若是覺得不好,我就再幫您寫一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