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24章 酸書生與解穢酒(11)
“這些事情,你是怎麽知道的?”白璃狐疑地問:“你之前不是一直住在山林裏嗎?”
“湊巧,湊巧聽到,也湊巧看到的。”陶老頭兒說著,舒展腰身:“你還想知道後來的事情嗎?”
“想。”白璃跟著做了套標準的校園廣播體操動作:“時間還早,您老人家給我講完了再回去休息也不遲。”
“丫頭你聽過頭七嗎?”
“聽過,據說是人死的第七天,晚上會回到家裏見親人最後一麵。”
“差不多吧。”陶老頭兒晃了下腦袋:“隻是頭七,不一定就是人死的第七天,也有可能是下葬之後的第七天……”
張喜睜開了眼,已經熬了大半宿,可他仍是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兩個弟弟倒是睡得很熟,小呼嚕聲跟外頭“滴答、滴答”的聲音摻和在一起,像是在合奏什麽樂曲似的。
院子裏,月光白森森的。眯了眼,還能看見貼在院子裏的白紙。
就在張喜想要將目光收回來時,他看到了一生中最為恐怖的畫麵。他娘,他那個已經失蹤了多日的娘,居然出現在了窗外,像蝙蝠一樣倒掛著。她嘴巴像魚一樣的張著,一雙眼睛睜死死盯著他,那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食物。
“假的,都是假的,聖賢書上說了,這人間一切怪力亂神都是無稽之談,都是虛假的。我什麽都沒有看見,我什麽都沒有看見。”
張喜慌忙下床,從桌上抄起一本書,胡亂的讀起來。
剛讀了一行,手腕就被一團淩亂的毛發纏住,且用力向外拽去。張喜慌了,他放下書,試圖用另外一隻手將那些纏繞的毛發撥開。
“沒用的,沒用的。”
幽冷的聲音傳到他的耳朵裏,張喜隻覺得後脊梁一陣發涼,緊跟著就聞到了女鬼身上腥臭的味道。湊近了,他才看到,那掛在窗外的並不是他失蹤的娘親,而是貼著一張與他娘親相似麵皮的陌生女人。再細看,發現那女人竟是花鈴,是當年那個被他爹救回來,又被她娘給害死的花鈴。
“放開我,你放開我,你的死跟我沒有關係,你要報仇就找我娘去。你死的時候,我還隻是個孩子,是個什麽都不懂,也不知道的孩子。”張喜眼中的懼意更深,身體也掙紮的越發厲害。可他越是掙紮,花鈴的頭發就纏的越緊。
突然,張喜看見了他娘放在窗台上的那把剪刀。他快速拿起,毫不猶豫的衝著自己胳膊就戳了下去。黑色的頭發瞬間消失,剪刀直接戳進了張喜的皮肉,血頓時灑了一地。
張喜忍著疼痛,拉開房門,向外逃去。
越逃,記憶中原本模糊的情節就變得越發清晰。那晚,他是被爹娘的爭執聲給吵醒的,隱隱約約間聽見她娘提起花鈴。再後來,他就跟著爹娘去了後院水井旁,眼睜睜看著爹娘把沉到水井裏的花鈴給撈了上來。
他嚇得直叫,卻被剛剛從水井裏爬上來的爹給捂住了嘴。他爹手上沾染了汙泥,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種難聞的腥臭的味道。那股味道,他直到現在都還記得。
爹不讓他說話。
娘不讓他吭聲。
他們讓他回屋睡覺,當做什麽都沒有看見的樣子。他不知道爹娘將花鈴帶去了哪裏,隻知道第二天醒來,發現院子裏的每個角落都被打掃的幹幹淨淨,一向吝嗇的爹娘居然還在院子裏熏起了香。
起初,也有人向他打聽花鈴的去向,他都按照爹娘交代的,說花鈴被她家裏人給接走了。旁人再問,他就朝著後院水井的方向瞟瞟,什麽話都不說。私下裏,娘偷偷告訴他,說她之所以殺死花鈴,是因為花鈴腹中有了他爹的孩子。娘還說,花鈴是山林間的狐狸變的,來到他們家,就是為了讓他們張家家宅不寧的。她若是留下了花鈴,那他們往後的日子就難過了,尤其是他,他爹斷然是不肯再給他出錢讀書的。
於是,張喜就默認了她娘行凶是為了他好。
花鈴的事情過去了不到半年,他爹就病了,找了大夫來,說是肺上的病。再後來,就一口一口的吐血,又撐了半年,人就去了。
他爹下葬那天,他無意中聽人提了一句,說他爹的症狀不像是得了肺癆,到像是染了屍氣。說話那人是個混子,年輕時專門做掘人墳墓的缺德事兒。後來,在下一個大墓的時候不小心染了屍氣,虧得被人及時發現,這才保了小命。
因他是個混子,沒人將他說的話放在心裏,隻有張喜,隻有張喜知道,他說的可能是真的。
花鈴的死,他爹的死,原本跟他都是沒有什麽關係的,可經由她娘的那張嘴說出來,好像都成了他的事情。再後來,每當他讀書不努力,或者不隨著他娘的心意,不聽他娘的話時,他娘就會把這些陳年往事給拉出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指責他,說若不是為了他,自己也不至於失手殺人,說如果不是為了他,他爹也不會染了屍氣,死得痛苦不堪。
這些年,張喜一直在背負著他不該背負,也背負不起的心理負擔。
帶著這些清晰的記憶,張喜一路奔走,到了春柳的墳墓前。
他望著墓碑上春柳的名字,哭得像是一個脆弱不堪的孩子。
“春柳,我知道你恨我,可你知道嗎?我寧願白天的時候你把我一起給帶走。我承認,我是個小人。我也承認,我是個懦夫。可是春柳,我是真心想要娶你為妻,也是真心想要對你好的。可是我沒辦法,一旦我不順著我娘,我娘就會提起那兩件事。春柳,我害怕,我是真的害怕。我娘的那張碎嘴你是知道的,萬一這兩件事被人知道,我的前程就全完了。沒有人會允許讓一個殺人犯的兒子當狀元,更沒有人願意讓一個殺人犯的兒子去做他們的父母官。春柳,我不能不聽我娘的。我不想我辛辛苦苦讀了這麽些年的書全都白讀了。”
“考上了狀元,當上了縣官,你讀的那些書就不是白讀嗎?為人者,若是不能有所擔當,若是不能心胸坦**,讀再多的書又有何益?若你連最起碼做人的道理都不懂,又有什麽臉麵說自己是一個讀書人。”
荒塚邊,一個白色的影子正慢慢靠近。
張喜看著她,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