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底井武八到達了郡山站。
郡山站的站台很長,由此分成開往福島縣的平方向和會津若鬆方向的兩條線路。
好不容易乘坐這趟涼爽的列車,在這擁擠的站內走著走著,他漸漸地又感到熱起來。
然而底井武八滿懷期待地趕往托運處,並不覺得很熱。
他要搞清楚,廄務員末吉和賽馬日出杯一起乘坐的家畜運輸車是六月十六日的幾點到達郡山站的。
也就是說,在那天的晚上九點,可能裝有山崎治郎屍體的箱子,在該站的托運處被人領取了。底井武八認為那個人是末吉。
但是,這個推測最致命的問題是,山崎為什麽會變成屍體被裝進了箱子裏。
底井武八有一個想法,這個回頭再說。現在的問題是,家畜運輸車必須在裝有屍體的箱子被領走之前到達郡山站。否則末吉就不可能在該站領取箱子。
底井武八給托運處主任看了名片,所以主任很痛快地見了他。此人三十二三歲,胖嘟嘟的,很麵善。由於脖子太粗,製服的領口沒有扣上。
底井武八詢問的重點首先集中在家畜運輸車到達郡山站的時間。這是此次訪問的主要目的,其餘的問題,隻是補充性質的。如果不是晚上九點之前到站的話,其他的問題也沒有必要問了。
“六月十五日晚上八點五十分從田端發車的家畜運輸車吧?”
“是的。”
“家畜運輸車裏運送的什麽?”問出之後,主任自己也想起來了似的,“啊,是參加福島賽馬比賽的馬匹吧?”說著他也笑了。
“是的。”
“——郡山,郡山。從本站可換乘磐越西線。去會津若鬆、新津方向的旅客,請在本站換車。請等候十五分鍾,可去候車室等候。郡山,郡山。從本站可換乘磐越西線……”
底井武八心情忐忑地聽著廣播。他想快點知道主任的回答。他認為家畜運輸車肯定是在晚上九點之前到站的,可是,沒有親耳聽到答案之前還是很不安。他目不轉睛地盯著查看資料的主任的背影。
主任從一大摞文件下麵抽出一個很薄的黑皮資料夾,打開看了看,看樣子找到了要找的內容。
主任笑嗬嗬地回到底井武八身邊。
“我知道了。”他翻開了用手指夾著的那一頁。
“那趟掛了家畜車廂的貨車,確實是十五日的晚上八點五十分從田端站發車的,到達本站時晚點很多……”
“怎麽?”
底井武八吃了一驚。
“是十六日晚上九點十分到達本站的。”
“你說什麽?”
對於主任的回答,底井武八吃驚得差點跳起來。
“你是說晚上九點十分?”
“是的。”主任看見底井武八那麽吃驚,又低頭確認了一遍。
如果是九點十分的話,就是說末吉所乘的家畜運輸車,比從車站領取裝有屍體的箱子的時間晚了十分鍾才到站。
即便是九點到站的,把末吉從家畜運輸車車上下來去取箱子的時間算在內都來不及。倘若家畜運輸車是十分鍾之後才到站的,就更不用說了。這樣的話,末吉絕對不會九點出現在托運處的。
底井武八知道自己苦心思考的所有推理,一瞬間都被徹底推翻了。
“這個到達時間絕對準確嗎?”他喘著氣問道。
“沒有問題。”
圓臉的主任從容地微笑著說。
“我看的這個資料是三個月來貨車進出本站的記錄表。和運行時間表不同,這裏記錄的是列車實際進站和出站的確切時間。由當班的人一一記錄下來的,不可能有問題。”
底井武八一下子泄了氣。
底井武八又順便問了些問題,但知道了其中關鍵的十分鍾的差距,他根本就提不起精神了。
“那趟家畜運輸車到達此站的時候,有沒有站員看到有人從家畜運輸車上下到鐵軌上走過來呢?”
“這個嘛,”主任歪著頭思索著,“不好說,家畜車廂上的陪護人也有可能下來給馬打水,或是去小賣店給自己買東西,所以那時候也應該有人下車吧。”
“我想了解這方麵的詳細情況。”
“具體想了解什麽呢?”
主任見底井武八這樣追問,感到很奇怪。
底井武八很遺憾不能把實情告訴主任。當然了,裝有山崎總編屍體的箱子是在這個車站被取走的,所以主任肯定知道這件事。雖說知道,可要是說自己是為了這事來調查的,就會搞得滿城風雨,底井武八想自己悄悄地進行調查。
他隨便編了個理由。
主任有事出去了,二十分鍾後回來了。因身體肥胖,他摘下帽子後,額頭和脖頸上都是汗。
“對不起。”底井武八很惶恐。
“哎呀,真夠熱的。”主任掏出手帕擦著臉上的汗。
“你剛才問在本站停車時,有沒有人從家畜運輸車上下來吧?”
“是的。”
“我剛才問過當天值班的人了,有個人記得那趟車。”
“是嗎?”底井武八往前欠了欠身。
“聽說沒有看見有人下車。”
“可以肯定嗎?”
“他說可以肯定。”主任點了點頭。
“他說記得很清楚。因為家畜運輸車在本站停了大約二十分鍾。但其間車門都是關著的……所以,不會有人從裏麵出來的。”
“全部關著,說明了什麽呢?”
“陪護人大概已經睡了吧,因為到達本站已經是晚上九點十分了。”
底井武八的推測因為這個回答被完全推翻了。
因此,他記在筆記本上的第三條問題“③如果末吉是領取箱子的人,他必須從家畜運輸車出來走到行李托運處。那麽是否有人看到末吉從家畜運輸車出來?”,現在已經沒有必要確認了。
底井武八想,至少要確認一下領取箱子的人長什麽樣。具有諷刺意味的是,領取箱子的必須是和末吉不同的人。之前推測的那條線是末吉領取的箱子,可是現在知道了領取箱子的人不可能是末吉了。一條線索出現問題,情況就會變得截然不同。
沒走幾步就到了車站的托運處。
底井見到了那天值班的人,也遞上了名片。他說是從東京特意來的,所以對方很客氣。
這位站員二十五六歲的樣子。
“那件事之後,有好幾個報社的人來,問了同樣的問題。”年輕的站員說道。
“我以為這件事就算是過去了,剛放了心,結果你又從東京來了。”
“真對不起。”
底井武八說大致情況已經看過報道了,隻想了解一下報紙上沒有登載的詳細情況。
“報紙上沒有登載的,都是沒有什麽參考價值的了。”站員不耐煩地回答。
“那個男人戴著鴨舌帽,穿著灰色的風雨衣,大概四十多歲的樣子。”
“長得什麽樣?”
“這個記不得了。這個問題報社的人也問過,很抱歉。後來回想起來,那個人可能是故意把鴨舌帽戴得很低,好讓人看不到他的臉。但我記得他的體格很健壯,風雨衣穿在他身上,就像掛在衣架子上似的端著肩呢。”
這是末吉的特征。無論是年齡,還是身材隻能是末吉。
底井武八迷惑了。末吉出現在這裏反而很不現實了。
慎重起見,他又向對方描述了一遍末吉的相貌。
“沒錯。聽你這麽一說,的確很像那個人。”站員立刻予以肯定。
領取箱子的人是末吉,已經沒有疑問了。
可是底井武八並沒有感到之前那樣的喜悅。運家畜的貨車比從車站領取箱子的時間晚了十分鍾才到郡山站。在車上的末吉,在那個時間是絕對不可能去領取箱子的。
底井武八走出了郡山站。站前小吃店一家挨著一家。他覺得很渴。
他連著喝了兩杯綠色汽水,發熱的臉頰稍微涼下來了一些。
他掏出筆記本,再一次看裝有屍體的箱子的到達出發時間和家畜運輸車的到達出發時間。
○六月十五日。晚上八點三十分左右,箱子被送到田端站托運處。
○同日。晚上九點三十分,箱子通過田端站出發的貨車發貨。
○十六日。晚上七點五分,該貨車到達郡山站,箱子被卸貨。
○同日。晚上九點,領取人出現,取走了箱子。
○十七日。上午八點,發現被遺棄在現場的箱子(屍體)。
○十五日。晚上八點五十分,從田端站發車的家畜運輸車,於十六日晚上九點十分到達郡山站。領取箱子的時間和家畜運輸車到達的時間相差十分鍾。
底井武八盯著筆記本,足足思考了三十分鍾。
外麵,前往福島、水戶的巴士接連出發。巴士女郎的吹喇叭聲此起彼伏。
突然一個念頭一閃而過。就是剛才在郡山站聽到的,關於家畜運輸車的車門關閉著的事。
如果認為那個時間,在裏麵的末吉已經睡了,那就大錯特錯了。自己怎麽想得這麽簡單呢?
其實到達郡山站的時候,家畜運輸車裏已經沒有人了。由於沒有人,所以運送馬匹的車廂門是關著的。
那麽為什麽沒有人呢?
當然是去取那個箱子了。他會不會是提前一站下車去郡山站取箱子,而不是在郡山站下車的呢?由於郡山站當班的站員描繪的就是末吉的樣子,應該不會有錯的。因此,下一步就是查清楚他是怎麽去郡山站取箱子的。
這麽說來,末吉是考慮到在案發後的調查中,如果查到自己在郡山站停車時,從家畜運輸車下來過,就會導致計劃失敗,所以事先準備了這一手。
這個男人真不知動了多少腦筋呢。
如果末吉是從家畜運輸車下來,晚上九點在郡山站取走箱子的話,他使用了什麽交通工具呢?那麽晚已經沒有巴士了,出租車也不像東京那樣隨處可見。
“喂,小姐。”
底井武八讓飲食店裏的女服務員找來一張時刻表,因為站前的飲食店裏都備有這東西。
他顫抖著手,翻到東北本線那頁,在查看細密數字時,他的眼睛猶如開燈似的啪地亮了。
那就是從上野發車的下午四點三十分的準快車“思念號”。這趟車晚上八點二十五分到達郡山站,因此完全來得及九點去取箱子。
這趟車到達郡山站之前,八點十三分到達須賀川站。
即便家畜運輸車是每站都停車,到達須賀川站也比準快車要早一些。就是說末吉從家畜運輸車上下來,在站台上等候八點十三分到達的準快車也不是不可能的。
末吉八點二十五分到達郡山站,九點取走那個箱子,在站內的黑暗處行走,以躲避別人的視線,把箱子扛上隨後到達的家畜運輸車(十分鍾之後到達)。他手裏有車廂的鑰匙,隨時可以開關車門。
就這樣,他將裝有屍體的箱子暫時隱藏在家畜運輸車裏,九點五十分到達下一站五百川後,再利用停車的時間,把那個箱子扔到距離車站不遠的案發地點。由於停車時間有限,不可能扔到遠處,所以箱子才會被扔到鐵路沿線的草地裏——
底井武八忍不住拍了拍手。
至此,總算解開了末吉取走裝有屍體的箱子的時間之謎。
下一步就要弄清楚山崎總編是怎樣變成屍體被裝入箱子的了。因為是他本人把箱子送到上野站的。
托運人死了,其屍體被裝入箱子裏。接下來就要挑戰這個難題了。
不過,解開了末吉中途從家畜運輸車下車,上了後麵到達的準快車這個謎的話,這個匪夷所思的詭計——送箱子來的大活人,後來變成屍體被裝入箱子裏——就漸漸露出馬腳了。
底井武八再次在紙上寫出一張列車時刻表。
如表中所列出的那樣,山崎總編乘坐的列車,十五日晚上九點四十分從上野發車,十點五十一分到達小山站,到達福島站是翌日的淩晨兩點二十一分,到達終點站秋田是上午八點五十分。
運送馬匹的貨車是晚上八點五十分從田端站出發,十點五十分到達小山站。
小山站——這裏有問題。
家畜運輸車和“津輕號”同時到達小山站這一事實,讓底井武八為之振奮。這與末吉在須賀川等準快車“思念號”的條件非常相似。
“津輕號”出發後,家畜運輸車仍然停在小山站。
如此看來,是否可以這樣推理呢?
即山崎坐在停車的“津輕號”的座位上時,末吉突然從避讓其他列車的家畜運輸車上下來,穿過站台走近列車。
山崎以前采訪過末吉,所以認識他。末吉邀請山崎去自己的車裏。
其借口一定是有關岡瀨正平被害的事件,以自己有重要線索作為誘餌。原本山崎總編就打算獨自進行調查,自然願意相信末吉的密報,中了他的圈套。
山崎進入了家畜運輸車中末吉的起居車廂,這是為陪護人在貨車中開辟的一小塊地方。
家畜運輸車開動了。
末吉伺機突然勒死了山崎。此時列車大概駛離小山站後不久,外麵應該是一片荒涼吧。
可是箱子怎麽辦呢?那個箱子,正如前麵所說,是山崎十五日晚上八點三十分在田端站托運的,裝有箱子的191次列車從大宮發車,十六日晚上七點五分到達郡山站。箱子在該站被卸貨,由車站托運處受理,當晚九點,被一個很像末吉的人取走。
假設家畜運輸車和從大宮發車的191次列車在某站同時停車,末吉找出堆放在貨車裏的那個箱子,把它送入家畜運輸車,然後將山崎總編的屍體裝進去,會怎麽樣?
這是絕對不可能的。因為末吉盡管可以隨意出入家畜運輸車,但是進入堆放著箱子的貨車就不可能了。因為箱子是和其他很多包裹堆在一起的,所以不可能馬上找到箱子。即便找到了,貨車還有列車長在看管。因此,沒有鑰匙的末吉如果破門而入的話,立刻就會被發現。列車長也說過,他巡視過該車廂多次。
那麽,那個箱子又是在哪裏被拿到家畜運輸車上的呢?裝入山崎的屍體後,又是從哪一站被送回191次列車的呢?
同樣,對於沒有貨車鑰匙的末吉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那麽從郡山站取了箱子後,在家畜運輸車裏裝入屍體是否可能呢?箱子裏麵很可能是跟人體同樣重量的裝填物,所以應該可以換成屍體。
但這也是不可能的。因為郡山站離五百川站很近,家畜運輸車也是二十分鍾就到站。在郡山站停車的時間很短。在這個時間裏,要把箱子搬過去,打開包裹的繩子,拿出裝填物,換成屍體,再捆上繩子,根本來不及。還需要再加上扔掉箱子的時間。
太費解了。底井武八愁眉不展。在這個箱子上肯定施了什麽戲法。破解這個戲法的關鍵究竟在哪裏呢?他盯著那張時刻表,喃喃自語。
突然,他發現了一個被自己忽略的疑問。
那就是,山崎總編乘坐的必須是快車“津輕號”乃是這個戲法的前提,倘若山崎總編乘坐的是其他列車,這個計劃就泡湯了。
如此一來,山崎總編乘坐“津輕號”便不是他的心血**了。一定是答應了什麽人提出的必須乘坐“津輕號”的條件。不然的話,末吉在小山站引誘山崎去自己的家畜運輸車裏的計劃就無法實施了。
末吉絕對不是偶然在小山站遇見山崎,偶然引誘他進入家畜運輸車的。這是經過周密策劃而實行的謀殺。該計劃的必要條件就是山崎總編必須是快車“津輕號”的乘客。
於是,底井武八回想了山崎總編乘坐的那趟快車“津輕號”的情況。
山崎總編謊稱去上班離開家是在十五日上午九點二十分左右。從那以後,到他的屍體被發現,一直去向不明。可是,從他曾經乘坐過快車“津輕號”來看,以上的推理就迎刃而解了。他乘坐那趟快車多半是為了去福島。即是為了岡瀨被害的事件,他大概是覺得隻有底井武八一個人追查不放心,所以獨自前往了。此事通過他衣服上沾上的府中賽馬場的稻草就可以明白。
那麽他乘坐“津輕號”,是和誰事先約好了呢?
到底是誰呢?
此時,底井武八想起了十五日和十六日去秋田的立山前議員和馴馬師西田。有跡象表明,岡瀨正平入獄前從N省貪汙的巨額公款有一部分存放在立山前議員那裏。岡瀨再三去立山寅平經常出入的神樂阪的料亭,不就是為了催要那筆“存款”嗎?
在岡瀨死亡的背後有著立山的黑影。這個黑影又來到了追查的山崎身上,奪去了他的性命。——這就是說,山崎握有凶手殺害岡瀨的確鑿證據。
那個證據是什麽呢?
底井武八假設山崎平安地到達了福島,那麽有必要調查一下十六日立山前議員和馴馬師西田的行蹤。
廄務員末吉的行為也必須徹底調查。不用說,在那之前,必須先破解“變換箱子的戲法”之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