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放學早,我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了F大。F大的自修教室很友好,對附中的學生也都開放。不過要搶到一個合適的座位不容易,但凡進F大的人大多勤奮、刻苦,除了完成日常的學習,還都忙著考托福、GRE,為出國留學做準備,自修教室常坐得滿滿當當。相比之下,許博倒是過著閑雲野鶴的逍遙日子,整天搗鼓音樂。我問他,不擔心掛科嗎?他胸有成竹:“放心吧,考前我會燒香拜佛,臨時抱佛腳的。”聽爸爸說,計算機係沒那麽好讀,掛科率很高,等第一學期結束,許博估計就能嚐到滋味了。到那時,我要好好觀摩一下他的成績單。

我走到校門口的海報欄,看到上麵貼滿了花花綠綠的告示:階梯教室有建築大師的講座,學生活動中心有舞會,勤工儉學中心有新的崗位等待應征,丟失飯卡一張有人撿到請歸還,等等。蠻好玩的。

“小貝!”

許博從外語樓那邊走來,離得老遠就大聲喊我的名字。

“小貝,你怎麽來了?”許博跑到我身邊,氣還沒喘勻,就接過我手中那個38斤重的書包背在肩上,嘟噥了一句,“你這‘炸藥包’真夠沉的。”

“許博,讀計算機係的人物理都挺好吧?”我問。

“是啊,怎麽了?”

“那你輔導我物理唄。”我說。

他一聽,皺起了眉頭,麵露難色:“這個……會做不代表會教,我還是別誤人子弟了,你得好好向老師討教。”

“小氣。”我噘起了嘴,“要麽你也是靠加分進的計算機係。”

“是是是,人長得帥加50分,歌唱得好再加50分,羨慕吧?”見我作勢要打他,他馬上又轉移話題,“剛才你在海報櫥窗那兒看得那麽專注,有什麽精彩的內容,分享一下?”

我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許博,我剛才透過櫥窗看到自己的身影,覺得暮氣沉沉的。你知道嗎,前段時間,我在圖書館看到一本書,書名叫《十七歲開始蒼老》,頓時嚇了一跳,再過兩年,我也要17歲了呢。”

許博毫不掩飾地大笑起來,笑得肩膀都在劇烈抖動。暈,我的煩惱有這麽好笑嗎?我明明在很認真地和他探討人生好不好?

他笑了好一陣子,然後拍拍我的腦袋:“這位小朋友,我建議你再去趟圖書館,找一本書,書名叫《七十歲我還依然年輕》。”

“你看過這本書?”我狐疑地問,一個吉他手也會看這樣勵誌的書?

他挑了挑眉,沒有正麵回答我,我愣了兩秒鍾才反應過來,他是在——騙我!可惡!

我佯裝伸手要去打他,他閃得可快了,一溜煙跑走了。

後來我時常會想起那個時刻,無憂無慮的許博、蒙在鼓裏的我,那麽快樂。

好不容易追上了他,我喘得上氣不接下氣,打不動他了,靠著他的胳膊歇了好一陣兒。許博說為了賠罪,他可以請我去全校最高級的第三食堂好好吃一頓。正中我下懷,剛想著要好好敲他一頓竹杠,卻接到了媽媽的電話,她說,今晚必須回家吃飯,有要事商量。

媽媽的口氣很嚴肅,在“要事”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我沒法說“不”。

隻好先記在賬上,讓許博下次再請了。

書包裏那張分數難看的物理卷子看來得回家勞煩老爸出手了。

進了小區,從電梯裏一出來,我就聞到了雞湯的香味,嗯,應該是烏骨雞燉山藥。雖然媽媽很忙,很少有機會做飯,但隻要逮著空隙,她就會熬滿滿一鍋湯給我們喝,雞湯、豬蹄湯、排骨湯、鯽魚湯,變著花樣來。

“小貝,你怎麽才回來?周五不是早放學嗎?”媽媽聽到了我的腳步聲,趕緊給我開門,把拖鞋遞給我。

“哦,我本來想去F大的自修教室學習,後來遇到許博,就聊了兩句。”我走進客廳,放下書包,一屁股坐在沙發上,這“炸藥包”壓得我肩膀疼。

話一出口才想起來之前許博的叮囑,在他參加比賽拿到好名次前,別跟爸媽提起他。可是媽媽剛才一問,我沒多想就照實說了。

“是嗎?他怎麽不上我們家坐坐,好多年沒見了,估計走在大街上,我都認不出來了。”媽媽走進廚房去盛湯。

“媽,你當年的判斷很準,他現在果然長得很好看,很多小姑娘喜歡他。”我端起媽媽給我盛的湯,咕嘟咕嘟一口氣喝完,真鮮。

“想喝自己再去盛。”媽媽說完,解下圍裙,急急忙忙上樓去了,走到拐角處,又回頭提醒我,“對了,小貝,你和許博雖然一塊兒長大,感情不一般,但現在長大了,不比小時候了,拿捏好分寸和距離,知道嗎?”

“知道啦,知道啦。”

這樣的話進入初中以來不知道聽媽媽說過多少次了,我耳朵都起繭了。小學時去春遊,男生忘帶水,我把自己喝過的水借給他喝,媽媽會表揚我樂於助人。一到初中就不行了,媽媽如臨大敵:“分寸,距離,男女有別,知道嗎?”所以現在我也不太愛跟她說學校裏的事了。

媽媽的腳步聲漸漸消失在樓梯盡頭。哦,忘了說,我們家是複式房,爸媽的房間在樓上,我在樓下,這麽安排是為了讓我少跑幾步樓梯,把時間省下來學習。所謂爭分奪秒就是這個意思吧。

媽媽上樓沒一會兒,把行李箱拖了出來,又急急忙忙下樓:“小貝,媽媽要去美國培訓三個月,明天就走。”

媽媽在電話裏說要商量的“要事”就是指這個吧?可這是商量嗎?她自己都決定好了才來通知我。每次都這樣,她這是在家裏搞獨權!

“三個月?這也太久了吧!”我大叫一聲,“媽媽,你是為工作舍小家的勞模嗎?”

“到我這個年紀,再不往上衝一衝,可就沒機會了,後麵一撥又一撥的年輕人候著呢。我可不像你爸,隻求安逸。”媽媽從陽台上收了一堆衣服上樓整理箱子去了。

隻要我每次抗議媽媽工作太忙不著家,她就借機吐槽爸爸幾句。爸爸隻求安逸,爸爸沒有宏圖偉誌,爸爸的清高不能提升家庭生活質量……其實,爸爸也不算太差勁,當年他才華橫溢,是大學裏的才子,若不是這樣,心高氣傲的媽媽怎麽會嫁給他?

“那好吧,我會幫你看著爸爸的,如果他身上有香水味,我會向你報告;如果有陌生女人打電話來找他,我一定問清楚她是誰;如果……”我腦子一下打結了,以前看過的那些電視劇裏的場景應該不止這些吧?

媽媽在樓上,沒聽到,一直沒吱聲,枉費我一腔熱誠表忠心。

說曹操曹操到,大門啪的一下開了,爸爸回來了,身上濕透了。

“外麵突然下雨了。”爸爸邊說邊把外套脫了,“天氣預報不準。”

哦,爸爸回來了,我趕緊把書包解開,拿出物理卷子,堆起一臉討好似的笑,態度十分端正:“爸,有幾道題……”

我話還沒說完呢,就被爸爸打斷了:“小貝,你先去寫作業,我和你媽媽有事要商量。”爸爸抖落掉頭發上的雨水,湯都沒喝,就上樓和媽媽嘀咕開了,神神秘秘的。難道媽媽此行去美國還背負著家庭重任,比如幫我去考察學校,在當地先置業再辦理全家移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