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女子
那天外婆打電話來找媽媽,媽媽不在,外婆就托曾思羽轉告,說在街上買菜時遇到了媽媽的初中班主任,班主任很希望媽媽能出席聚會,畢竟大家很多年沒見了。
媽媽最後還是沒去,那張邀請函早被她扔進了垃圾桶,而聚會那天,媽媽一整天都沒出門,穿著睡衣,蓬頭垢麵,窩在沙發上追了一天的古裝仙俠劇,飯也懶得做,連著叫了兩頓外賣,中午是泰國菜,晚上是雲南菜。
媽媽鐵了心要在家裏宅上完整的一天,倒垃圾的活兒便落在了曾思羽頭上。她拎了滿滿兩大袋幹垃圾、濕垃圾跑去小區指定的垃圾投放點,手都快斷了。回到家,看見媽媽已經從沙發上爬起來了,她站在書架前,正翻閱著一本圖畫書。薄薄一本書,她看得那麽專注,身子斜倚在書架上很久很久沒有挪動,垂下的發絲都快擋住眼睛了,她也沒有用手指把它們勾到耳後。曾思羽走近了,瞥見了那本書的封麵。
哦,正是它,一個和信有關的故事,曾思羽答應了要講給姚遠聽的故事。
“當加埃東還是個小男孩的時候,每天上學前,都要打開窗戶,看看對麵的藍色窗戶——他期待對麵的女孩能朝他微笑一下,或者說一聲‘早安’‘你好’,甚至‘討厭’也好。可是他一直沒有等到。他對女孩一無所知,唯一確定的是她家的信箱上寫著:六樓,波居夫婦和女兒羅荷。”
隔了很多天,在地鐵上又遇到姚遠時,曾思羽終於講起了這個故事。
“然後,加埃東鼓起勇氣寫了封信,扔進女孩家的信箱?”他問。
“不,那樣太隨意了。他貼上了郵票,鄭重地把信投進了郵筒。可是,那天郵遞員來取信的時候,把所有的信都拿走了,唯獨沒有留意到這封信掉進了水溝。”曾思羽繼續說。
“然後……還有然後嗎?”他問。
“加埃東的信隨著水流,從一條街流到另一條街。一隻狗叼起了這封信。可是沒走多遠,狗就被一輛汽車撞倒在地。一位有潔癖的藥劑師走過,看見地上的信,把它撿起來扔到垃圾桶裏。清潔工開來垃圾車把垃圾運往焚燒爐。一隻紅色的蝴蝶停在信上麵,一隻小鳥銜起了信和蝴蝶。小鳥高高地飛起,飛越地中海的時候,感覺累得飛不動了,就拋下信,蝴蝶也飛走了。信正好掉在一位歌劇演員的鱷魚皮包裏,歌劇演員來到米蘭,一場大火燒掉了米蘭歌劇院。還好,裝著信的鱷魚皮包在這之前被小偷偷走了。”故事還沒完,可曾思羽也像那隻小鳥一樣累了,她停了下來。
“一封曆經磨難的信。”他低著頭看著曾思羽,“我最近也在寫自薦信給各大高中,希望那些信能順利到達。”
“你們1班的同學也會焦慮嗎?你們的煩惱無非是幾所牛校都向你們伸出橄欖枝,你們到底該接哪一枝。”
“陰溝裏翻船這種事也不是沒可能發生。”他聳聳肩,苦笑,“而且,這一定是你們平行班的同學樂意看到的。”
誰說不是呢?但凡有哪個1班出身的同學沒有考到預期的學校,都會被津津樂道地當成新聞來傳述,畢竟被他們壓了這麽多年抬不起頭,如果有途徑可以撒口氣,簡直大快人心!
那天高中谘詢會上他駐足停留的學校,他應該都寄了自薦信吧?
“對不起啊,曾思羽,那天……”他局促不安起來,“那天我媽媽在,所以就沒和你打招呼。”
哦,原來他也會怕媽媽。
“從小到大,我隻要和誰一起玩,和誰一起多說幾句話,我媽媽就會追問我,這個小朋友是誰,爸爸媽媽是做什麽的,學習成績怎麽樣,將來有什麽打算,等等,恨不得把人家的前世今生都了解個透。所以我後來學乖了,隻要是媽媽和我一起走路,遇到同學,我都裝作不認識,免得她一陣盤問,頭疼。”姚遠解釋道,“而且,我也盡量不加同學微信,我媽會翻我手機,查看聊天記錄。”
聽起來,他媽媽應該是個厲害角色吧?但是看樣貌,和大街上多數中年婦女一樣,普普通通,身材微微發福,從纖細窈窕慢慢過渡到虎背熊腰,不施粉黛的臉寫滿了疲憊,目不斜視走自己的路,隻掛念心裏的事,對周遭的事物都漠不關心。
曾思羽下了地鐵,在走回家的路上,忍不住從記憶庫裏把姚遠的媽媽搜索查詢了一遍。等到掏出鑰匙,看見在家門口立著一個中年女人時,她的心髒差點兒驟停。
“請問,這是謝辰的家嗎?”那個女人微微彎了一下腰,不失禮貌,笑容卻有些尷尬。
“嗯。”曾思羽猶豫了一下,還是點了點頭。她該不會是來推銷的吧?一身灰色的熨燙平整的套裝,西裝裏是一件白色帶蝴蝶飄帶的襯衫,脖頸裏一條單顆粉色珍珠項鏈,頭發盤得一絲不苟,妝容也算精致,隻是口紅稍有點斑駁了。印象中,媽媽沒有這樣一個同事或朋友啊。
“總算找到她了。”那個女人如釋重負,鬆了一口氣。
難道?!
上次還和爸爸開玩笑說,媽媽最近頻繁出入讀書會,莫不是那裏有個英俊瀟灑、風度翩翩的男子深深吸引她,難道……根據以往陪外婆看家長裏短、兒女情長的電視劇的經驗,曾思羽很有把握地認為,眼前這個女子應該是風度翩翩的男子的妻子,她提防丈夫身邊所有的適齡女性,所以找上門來,打算給媽媽一個警告?
寒意漸濃的黃昏,曾思羽的額頭上密密匝匝地沁出了一層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