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了賣麻花的,後半天,也許又來了賣涼粉的,也是一在胡同口的這頭喊,那頭就聽到了。

要買的拿著小瓦盆出去了。不買的坐在屋子裏一聽這賣涼粉的一招呼,就知道是應燒晚飯的時候了。因為這涼粉一整個夏天都是在太陽偏西,他就來的,來得那麽準,就像時鍾一樣,到了四五點鍾他必來的。就像他賣涼粉專門到這一條胡同來賣似的。似乎在別的胡同裏就沒有為著多賣幾家而耽誤了這一定的時間。

賣涼粉的一過去了,一天也就快黑了。

打著撥浪鼓的貨郎,一到太陽偏西,就再也不進到小巷子裏來,就連僻靜的街他也不去了,他擔著擔子從大街口走回家去。

賣瓦盆的,也早都收市了。

撿繩頭的,換破爛的也都回家去了。

隻有賣豆腐的則又出來了。

晚飯時節,吃了小蔥蘸大醬就已經很可口了,若外加上一塊豆腐,那真是錦上添花,一定要多浪費兩碗苞米大芸豆粥的。一吃就吃多了,那是很自然的,豆腐加上點辣椒油,再拌上點大醬,那是多麽可口的東西;用筷子觸了一點點豆腐,就能夠吃下去半碗飯,再到豆腐上去觸了一下,一碗飯就完了。因為豆腐而多吃兩碗飯,並不算吃得多,沒有吃過的人,不能夠曉得其中的滋味的。

所以賣豆腐的人來了,男女老幼,全都歡迎。打開門來,笑盈盈的,雖然不說什麽,但是彼此有一種融洽的感情,默默生了起來。

似乎賣豆腐的在說:

“我的豆腐真好!”

似乎買豆腐的回答:

“你的豆腐果然不錯。”

買不起豆腐的人對那賣豆腐的,就非常羨慕,一聽了那從街口越招呼越近的聲音就特別感到**,假若能吃一塊豆腐可不錯,切上一點青辣椒,拌上一點小蔥子。

但是天天這樣想,天天就沒有買成,賣豆腐的一來,就把這等人白白地引誘一場。於是那被**的人,仍然逗不起決心,就多吃幾口辣椒,辣得滿頭是汗。他想假若一個人開了一個豆腐房可不錯,那就可以自由隨便地吃豆腐了。

果然,他的兒子長到五歲的時候,問他:

“你長大了幹什麽?”

五歲的孩子說:

“開豆腐房。”

這顯然要繼承他父親未遂的誌願。

關於豆腐這美妙的一盤菜的愛好,竟還有甚於此的,竟有想要傾家**產的。傳說,有這樣一個家長,他下了決心,他說:

“不過了,買一塊豆腐吃去!”這“不過了”三個字,用舊的語言來翻譯,就是毀家紓難的意思;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我破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