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小團圓媳婦昏昏沉沉地睡了一天,第三天,第四天,也都是昏昏沉沉地睡著,眼睛似睜非睜的,留著一條小縫。從小縫裏邊露著白眼珠。

家裏的人,看了她那樣子,都說,這孩子經過一番操持,怕是真魂就要附體了,真魂一附了體,病就好了。不但她的家裏人這樣說,就是鄰人也都這樣說。所以對於她這種不飲不食,似睡非睡的狀態,不但不引以為憂,反而覺得應該慶幸。她昏睡了四五天,她家的人就快樂了四五天,她睡了六七天,她家的人就快樂了六七天。在這期間,絕對沒有使用偏方,也絕對沒有采用野藥。

但是過了六七天,她還是不飲不食地昏睡,要好起來的跡象一點也沒有。

於是又找了大神來,大神這次不給她治了,說這團圓媳婦非出馬當大神不可。

於是又采用了正式的趕鬼的方法,到紮彩鋪去,紮了一個紙人,而後給紙人縫起布衣來穿上——穿布衣裳為的是絕對像真人——搽脂抹粉,手裏提著花手巾,很是好看,穿了滿身花洋布的衣裳,打扮成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用人抬著,抬到南河沿旁邊那大土坑去燒了。

這叫作燒“替身”,據說把這“替身”一燒了,她可以替代真人,真人就可以不死。

燒“替身”的那天,團圓媳婦的婆婆為了表示虔誠,她還特意請了幾個吹鼓手,前邊用人舉著那紮彩人,後邊跟著幾個吹鼓手,嗚哇、嗚哇地向著南大土坑走去了。

那景況說熱鬧也很熱鬧,喇叭曲子吹的是《句句雙》。說淒涼也很淒涼,前邊一個紮彩人,後邊三五個吹鼓手,出喪不像出喪,報廟不像報廟。

跑到大街上來看這熱鬧的人也不是很多,因為天太冷了,探頭探腦地跑出來的人一看,覺得沒有什麽可看的,就關上大門回去了。所以就孤孤單單、淒淒涼涼地在大土坑那裏把那紮彩人燒了。

團圓媳婦的婆婆一邊燒著還一邊後悔,若早知道沒有什麽看熱鬧的人,那又何必給這紮彩人穿上真衣裳。她想要從火堆中把衣裳搶出來,但又來不及了,就眼看著讓它燒去了。這一套衣裳,一共花了一百多吊錢。於是她看著那衣裳燒去,就像眼看著燒去了一百多吊錢。

她心裏是又悔又恨,她簡直忘了這是她的團圓媳婦燒替身,她本來打算念一套禱神告鬼的詞句。她回來的時候,走在路上才想起來。但想起來也晚了,於是她自己感到大概要白白地燒了個替身,靈不靈誰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