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如果人遇到了一件倒黴事,先不要抱怨,因為接下去的事往往更倒黴。

此刻一家小旅館的客房裏,方超和劉直呆呆地注視著地上,那裏一隻拉開著的行李箱裏蜷縮著劉備的屍體。

過了很久,方超慢慢仰起頭,喉嚨發幹:“好手段,好手段!”

劉直吼道:“那兩個人殺了人,還跟我們調包,我非殺了他們!”他氣極,一把將箱子蓋上,拉上拉鏈拖起來便走。

“你幹嗎去!”方超叫住他。

“殺了那兩個畜生!”

“你上哪兒找人?”

“車站!”

“他們在車站用屍體跟你調包,怎麽可能還會留在車站?”

“那一定也在車站附近。”

“不可能,他們殺了人,肯定早逃得遠遠的了。”

劉直紅著眼一屁股坐在地上,自責地拍著自己的頭:“那怎麽辦!怎麽辦!”

“這筆賬當然是要算的!”方超言語冰冷,在勝利大逃亡的最後一步被人調包,他心情糟透了,打定主意必須找到這兩人,無論是拿回美金還是報調包之仇,這兩人必須死,但他頭腦還算冷靜,三江口雖是個縣級市,人口也有一百多萬,憑空找兩個人並非易事,得從長計議,不過找這兩人之前,得先將這屍體處理了。

他拉開窗簾看了下周圍環境,沉思片刻,現在是白天,先等到晚上將屍體處理了,再做進一步打算。

而換了箱子的剛哥和小毛現在算是鬆了口氣,兩人回到家打開調包回來的箱子,從箱子裏找出了幾千塊零錢和三張麵值一萬的楓林晚酒店消費卡,錢自然被剛哥一把收走,看著三張一萬的消費卡,兩人商量著如果能把卡退了換錢,正好把信用卡的債一並還了。可這酒店的儲值卡能換多少錢?會不會登記著那兩人的名字呢?

他們正商量間,聽到院子裏傳來喊聲:“夏挺剛,你給我滾出來!”

兩人對視一眼,心想難道那兩個罪犯找上門了?剛哥連忙把消費卡扔回箱子,拉著小毛一起躲到門背後,透過門縫望向院子。

“這人誰啊?”剛哥沒認出對方。

“是……是昨天那個開奔馳撞樹上的。”

院子裏,杜聰站在那輛出租車邊,怒氣衝衝地瞪著屋子。

昨晚他借周榮的大奔賺外快,遇上小毛開出租偏了方向,直直向他撞來,他本能反應往旁邊躲,結果撞上了一旁的大樹,車輛損失慘重。杜聰下車和出租車交涉時,肇事車竟然直接踩油門逃了,臨走之際他拽下小毛的衣領口袋,從中撕下半張銀行催賬單的信封,信封上隻有半個地址,杜聰今天費了大半天的時間沿路找來,總算在他們院子裏發現了這輛肇事車。可看到這收廢品的破院子,他都要哭了。昨晚車禍後,他報告給店裏,4S店當場報警,很快店裏眾人和警察趕到事故現場,警察將杜聰帶去派出所做了筆錄,因為事發地沒監控,對方出租車並沒有和杜聰相撞,杜聰所說的事故經過隻能是他的一麵之詞,而他偷店裏的汽車是鐵板釘釘的事,所以這事法律責任還是他。派出所暫時放了杜聰,讓他跟店裏協商。胡建仁帶人趕到,威脅他隻有兩條路,要麽以盜竊罪進監獄,要麽照價賠償。保險公司不賠盜開車輛,車損和折舊費算出來一共六十萬由杜聰獨自承擔。如果一個月內賠不出錢,那就按盜竊罪處理,同時民事賠償照樣少不了。當晚,失魂落魄的杜聰回到家,跟身在農村的父母說明經過,估摸著東拚西湊再加跟親戚借錢能湊出二十多萬,開婚慶公司的朋友本著人道主義說補貼他五萬,還差了整整三十萬沒有著落。杜聰想了一晚上,也隻能按著信封上的地址來找肇事車子了。

他站在院子裏喊了一陣,躲在房門後麵的剛哥和小毛一聲不發。他衝到房門前,舉起拳頭便重重敲了起來,敲了一陣,還是沒人應,他準備湊到門縫往裏看,剛哥見躲不過去了,馬上揮手讓小毛藏門後,他一把拉開門喝道:“你誰啊,在我家瞎叫什麽!”

杜聰昨晚隱約見到出租車後座還有個乘客,並未看清臉,此時當然沒認出來:“我找夏挺剛。”

“我就是啊!”

“你是夏挺剛?”杜聰愣在原地。

“有什麽問題?”

“外麵這車誰的?”

“我的呀。”

“昨晚你開的車?”

“昨晚沒人開過車。”

“那這車怎麽停你院子裏?”杜聰指著車邊放著的兩張假牌照。

“我怎麽知道!這車怎麽樣關你屁事,趕緊給我滾!”剛哥不耐煩地叫罵著,作勢要關門。

杜聰一把將門按住:“我再問你一遍,這車昨晚誰開的?”

“你管他誰在開,這是我家,你給我滾遠點!”剛哥上去推搡他,杜聰見他樣子正是心虛得惱羞成怒,知道肇事者肯定是這家,想著他們害自己背了六十萬的債,心頭早已氣急,剛哥一來推搡,杜聰就一拳往他臉上打去,頃刻間兩人互相抓住對方,摔倒在地,扭打成一團。

躲在裏屋的小毛見剛哥打不過杜聰,吃虧挨了好幾拳,也顧不得躲藏,抓起一根棍子衝出來幫忙毆打杜聰。

杜聰一抬頭,看到持棍毆打自己的正是昨晚的司機,怒上心頭,放下剛哥爬起身又去揍小毛。剛哥得了空閑,也跑進屋子找了條竹竿,兩人一起打杜聰,一下子就占了上風,將對方逼退。

杜聰站在院子門口與他們倆對峙,他雖然個頭比兩人大,可赤手空拳對手持棍棒的兩人自然打不過,他隻能轉而報警,通知昨天接警的警察,他找到了肇事汽車。不久警察趕到,詢問三人。剛哥因擔心這假出租牽出更多的事,堅決不承認昨晚開過車,說這車是以前收廢品收的,一直停在院子裏,假牌照昨晚就被他們摘下來扔河裏去了。警察看出剛哥和小毛是耍無賴,但也沒證據,隻好說報廢車輛處理有專門的地方,他們這樣私下收購是非法的,要將出租車扣留。剛哥滿不在乎地說要扣就扣。

今天派出所很多警力都被局裏調走協助查案了,人手不夠,警察也不便多耽誤時間,就讓杜聰先跟他們回派出所再做下筆錄,過幾天再找拖車來扣車。

待杜聰和警察走後,剛哥和小毛總算鬆了口氣,將院子門關上,省得再有不三不四的人來打擾。

霍正是殺過人的,他縱橫江湖這麽多年,從未像昨天晚上那般窩囊。

都說劉備是殺過警察的亡命之徒,可霍正根本不放眼裏,劉備在他手裏掙紮了不到三分鍾。他輕鬆將劉備殺死,編鍾找回,可誰知劉備屍體和編鍾一道被一輛出租車給劫走了。

昨晚他回去見朱亦飛,被老板一頓破口大罵,對他描述的經過頗不信任。“你打車是打出租車還是運屍車?出租車搶屍體幹什麽?”

霍正這樣的老江湖被一輛出租車劫了,他自己都無法相信,更別提說服老板了。他為了證明自己,隻有想辦法重新找到那輛出租車,將司機滅口,箱子取回來才行。

他查了箱子的定位,位於城南一片城鄉接合部區域,後來也不知是定位器沒電了還是接觸不良,定位消失了。到了第二天天亮,霍正來到定位最後的這片區域,挨家挨戶找過去,沒有發現出租車,找了大半天時間,卻看到一輛警車從前方一片區域駛過。他擔心該不是箱子裏的屍體被發現,對方報警了吧,為了核實這點,他向前走去,經過一爿小賣鋪附近,聽到旁邊幾個人交談,說剛才的警車是去前麵一家收破爛的院子處理一輛出租車。聽到“出租車”三個字,他頓時警覺,於是悄悄來到了旁人口中的那家廢品站。廢品站關著門,霍正透過鐵門中間看進去,一眼就看到院子裏的出租車。盡管出租車沒有掛車牌,但從車身上的一些特點,他當下就確定正是昨晚劫他的車。

霍正目光轉向了裏麵的房子,窗戶裏看見走動的人影,他正想翻牆進去殺人,又想警察才來過這裏,會不會裏麵是個圈套,正等他進去甕中捉鱉?

他猶豫片刻,決定先退到一邊觀察一會兒,幾分鍾後,隻見一輛高大的黑色越野車徑直朝這邊開來,停在了院子門口,朝裏按起了喇叭。

霍正注視著越野車和車牌號,突然瞳孔裏發出了亮光,慢慢轉過頭離開此地。

剛哥和小毛聽到外麵傳來汽車喇叭聲,兩人來到院子,透過門縫朝外看,門外停著一輛黑色越野車,車上那人是李棚改,兩人趕忙打開門,讓車子開進來。

李棚改雖然在周榮家差點被做了截肢手術都不敢還嘴,可他在三江口的小江湖上也是號叫得出名的人物。他為人還算仗義,結交的小兄弟很多,遇上江湖救急他總會大方地借別人千百來塊錢,從來不收利息。剛哥和小毛偶爾也幫他做點事,一直喊他大哥。

李棚改走下車,剛哥和小毛熱情地將他迎進屋,又是搬凳子又是倒茶水,詢問來意。李棚改今天很忙,沒工夫跟他們客套,從一包複印出來的照片裏揀出幾張交給他們,說:“張德兵你們知道吧?”

兩人搖搖頭:“不認識啊。”

“張德兵是我老大。兵哥被人劫了。”

“什麽?誰劫咱兵哥,真是不想活了啊!”剛哥馬上義憤填膺地痛罵起來。

“劫兵哥的就是照片上這兩人,兵哥說了,誰能幫他找到人,獎一百萬美金,如果能提供線索,事後也定有重賞,你們仔細看看,發財的機會可別錯過。”

“一百萬美金!”剛哥和小毛的眼珠子都要掉下來了,這輩子連一百萬人民幣都沒見過,還一百萬美金!兩人忙低頭看照片,翻了幾張,不由得皺眉,“照片咋這麽模糊,啥都看不出來啊。”

“照片是攝像頭晚上拍的,這已經是最清楚的幾張了。這兩人臉看不出,不過他們倆拿走了兵哥的一隻箱子,箱子裏裝了一百萬美金。兵哥說誰找到箱子,裏麵的錢全給誰,他隻要人。這箱子有張白天拍的照片,特征很清楚,黑色,周圍一圈銀邊,中間有個圓圈標誌,喏,就跟你們這個很像,等等——”

李棚改注意到旁邊桌上擺著的一隻箱子不管是大小還是其他特征都和老板丟的箱子很接近,他走過去比對了好幾遍,打開箱子一摸,底下果然有個暗扣,他按下暗扣,箱底板開始挪動,露出平鋪的美金,他馬上再按下暗扣,讓底板收回,隨後快速地關上箱子,回頭警惕地看了兩人一眼,拿起箱子就往外走。

“拆哥,怎麽了?”剛哥還沒反應過來。

李棚改一言不發,提著箱子推開門走出去,打開屋外的汽車門,將車鑰匙和箱子都扔後排位子上,從車座底摸出一把鋒利的匕首,手持匕首藏在後背,馬上掉頭走進屋,大手一伸快速抓過剛哥,用匕首抵住他脖子:“還有個U盤在哪兒?”

剛哥驚恐萬分地看著這場變故,驚問:“拆哥,這是要做什麽?”

“U盤在哪兒?”

“什麽U盤?”

“我再問你們一遍,U盤在哪兒?”

“我……我不知道啊。”

“不知道是吧?”李棚改另一隻手掏出手機,給張德兵打去電話,“兵哥,那兩人找到了,U盤暫時不肯說,好……我先把人帶回來。……沒事,那兩人本事我清楚,我已經控製住了,我現在就把人帶回來。”掛了電話,他歎口氣,滿是為難地看著他們,“如果是其他事,我可以幫你們說情,這一次你們的膽子實在太大了。走吧,上車!”

“拆哥,這是怎麽回事啊?”剛哥驚恐叫道。

李棚改不答,他牛高馬大,手上又握著匕首,抓剛哥跟抓小雞似的,他側頭瞪小毛一眼,示意讓小毛走到他前麵去,小毛低著頭,唯唯諾諾地走了幾步,待走到他身旁時,猛然抽出一隻大榔頭朝李棚改當頭敲下去。李棚改本能拿匕首去抵擋,榔頭狠狠敲在他手骨上,小毛沒有停頓,接連狠狠落錘,第二下就正中他腦袋,連敲了三四下,李棚改的腦袋被砸出幾個坑,當場倒了下去。

剛哥看著重重倒下去翻起白眼的李棚改,又看著手握榔頭、一副凶神惡煞模樣的小毛,吃驚得說不出話來。

半晌,小毛扔掉榔頭,整個人因緊張癱軟地坐到了地上,滿臉漲得通紅,大口喘著粗氣。

剛哥小心翼翼地去摸李棚改鼻息,早已沒了呼吸。

“你……你幹嗎啊?”

小毛換上了一副冷靜的表情:“早上我們換箱子的那兩人,就是張德兵要找的人,我們換回來的箱子裏裝了整整一百萬美金,剛才李棚改打開箱子底下的暗格我看見錢了。”

“什麽!”剛哥仔細想了一遍才把經過想明白了,“那……那也不能殺人啊!”

“他把我們倆當成那兩人了,如果我們跟他走,肯定是死路一條,還不如把他殺了,這一百萬美金我們拿!”

“這事……這事被張德兵知道還不要了我們的命!”

“張德兵不知道,剛才李棚改電話裏沒提我們倆。剛哥,這事幹了值,不然我們這輩子都弄不到一百萬美金。”

剛哥皺起眉,看看地上滲人的屍體,又想了想一百萬美金,這麽多錢的喜悅逐漸戰勝了殺人的恐懼,不由得漸漸露出笑意,小毛見他的表情,也笑起來,兩人故意放聲大笑,驅逐內心的恐懼感。

“笑你個頭!你們兩個渾蛋給我滾出來!”

突然,兩人的笑聲被院子裏的杜聰給打斷了。

他們趕緊躲到門背後,朝外張望,見杜聰已經從派出所回來,此刻手裏握了根長水管,正站在院子中間罵戰。

兩人對視一眼,知道此時此刻千萬不能讓杜聰進屋,於是剛哥突然變得很文明地朝外麵喊:“你又來幹什麽?你有什麽訴求,我建議你走法律渠道。”

“法你個頭,你給老子滾出來!”杜聰衝上去就用鐵棍狠狠敲門。

換以往,剛哥早衝出去跟他對打了,此刻門是絕對不能開的,剛哥和小毛縮在門口,嚇得瑟瑟發抖,不知如何是好。

杜聰叫罵一陣後,開始直接踹門,這門鎖本就老舊,他踢上兩三腳,門鎖的螺絲就鬆動了。門後兩人大急,小毛急忙將舊沙發拖過來抵住門,又將工具桌也搬過來,再拿一根鐵棍插在門口卡口上。兩人趕緊先抬起地上的屍體,搬去後屋。

杜聰很快將門鎖踹斷,但門還是開不了。他透過門縫一看,裏麵還堵著一堆東西,他氣惱地又踢了幾腳,回頭一看,門外的黑色越野車後車門卻開著。他拉開後車門,看到位子上扔著一隻行李箱和一把車鑰匙,他拿過車鑰匙坐上駕駛位,直接發動了汽車。

屋子裏的剛哥和小毛聽到發動機聲,忙跑到門後向外看,隻見杜聰發動了汽車往外走,兩人瞬時想到箱子在車上,急得大喊:“你要幹嗎?”

杜聰搖落車窗,喊了句:“你們不賠錢,車子我扣了!準備三十萬贖車!”說完,一腳油門衝出了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