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與此同時,離此幾公裏外的地方,幾個人遇上了各自的難題。

方超和劉直前天搶了路虎車後,先去了鄰近的一個城市,通過道上的一家地下修車廠給車做了油漆,換上套牌。回到三江口後,對於如何處理路虎車的車主,兩人犯了難。劉直的建議很簡單,挖個坑直接把人埋了。方超有些糾結,他們從沒殺過人,萬一將來某天被抓了,以前犯下的事隻是搶劫罪,判不了死刑,可手上一旦沾了人命就不一樣了。但若不把路虎車主弄死,他出去了肯定會報警啊。

結果呢,他們隻糾結了兩天,就再也不用糾結了。

今天一早,劉直來到一片荒地,那裏孤零零地停著他們的大路虎,他拉開後車廂,見塞在裏麵的車主一動不動,他以為對方裝死,踹了一腳,還是未動,一摸身體已經冰涼,真的死了!

說來這車主也死得冤,他可不是普通人。

十多年前的三江口還沒撤縣建市,地方江湖也魚龍混雜,當地有四個青年結成幫派,人稱“梅林楊謝”,“梅毒淋病**早泄”,他就是排行老二、綽號“淋病”的林凱。如今整個社會的土壤跟十多年前截然不同,各種社會幫派不是被抓就是躲起來洗白,林凱也早就告別叱吒江湖的日子,做起了生意。不過他當社會大哥的氣質還在,出門在外人人都尊稱他一聲“凱哥”,也沒人敢招惹他——除了這次他命不好,遇上了方超和劉直。

他不過是開車時嫌車堵,從公交車道超車想加塞,不但被那輛絕版夏利頂了,還被劉直吐了口濃痰,豎中指鄙視。這口氣怎麽能忍?於是一路追上去,結果最後被對方兩人三下五除二打包塞進了後備廂。被人肉打包後,林凱才知踢到了鐵板,他在江湖上頂多是嚇唬人,這兩位大哥是真要人命。

一開始他還拚命掙紮了幾回,不過每次都被劉直一頓毒打,他再也不敢反抗,隻求兩位大哥放人,他這輩子開車再也不加塞了。這兩人根本不搭理他,幹脆用毛巾把他嘴堵上。

誰知隻過了兩天,第三天早上他就成了死人。

方超鼓著嘴巴站在後車廂前,束手無策地看著屍體,又瞪向了劉直。

劉直被他直愣愣盯著,忙哆嗦著解釋:“超哥,這孫子真不是我弄死的。我是揍過他,這孫子老想逃跑,可我也就踹他幾腳,他又不是塊豆腐,哪那麽容易踢死呀?你說別弄死他,我還隔陣子就放他下車大小便,喂吃喝,照顧這麽細致……”

“閉嘴!”

方超喝一聲,一臉冰冷地走到林凱的屍體邊,靜靜觀察。屍體的嘴巴裏塞著大毛巾,毛巾上滿是口水,滑膩惡心。方超找了根細棒子把毛巾挖出來,過了幾秒,林凱嘴巴裏溢出一股腥臭的嘔吐物。

方超想了想,明白了對方的死因:“他是自己噎死的,肯定被你踹到胃引起嘔吐,他嘴裏塞著毛巾吐不出,胃裏的東西隻能往鼻子灌,活活悶死了!”

劉直輕拍胸口鬆口氣:“原來他是自己噎死的啊,那就不關我們的事了吧?”

“你想得挺美,”方超咬著牙,“我們搶了他的車,綁了他的人,把他關車裏,結果他死了,你說不關我們的事,你是警察你會信啊?”

“我信啊!”

“我——”方超咽了下唾沫,深呼吸一次,隻能承認,“別人沒你聰明,他們不會信,這條人命注定要算我們頭上了。”

“那怎麽辦?好人都是被警察這麽活活冤枉死的!”

方超站在原地,看了看周圍,思考了一會兒,皺眉說:“前天他和我們飆車,路上的監控八成都拍下來了,不能讓人知道他死了,直接埋了吧。我看這片荒地周圍剛拆不久,將來造房子也得個把年後,到時屍體挖出來也早爛光了,就埋這兒吧!”

劉直哼了聲,抱怨道:“早知道一開始就按我說的挖個坑把他活埋了,還廢這麽大勁幹嗎?害我給他把了兩天屎尿,我都還沒結婚就給他當爹!”

“你能不能把你腦子收回去,別長了個腦袋就到處昂!”方超正憋了一肚子火,一巴掌狠狠拍他頭上,嚇得劉直再也不敢說話。

隨後,劉直在原地看守,方超去附近買了把鏟子,回來後他站車前放風,讓劉直去車後挖坑把屍體埋了。

搗鼓了大半個小時,劉直終於把坑挖好,將屍體推進去重新填上土,用鏟子拍了拍土包。方超回頭一看,差點噴出一口血:“我是叫你挖坑埋人,你給他造個墳幹嗎?!”

劉直的坑挖得太淺,屍體推進去後再填上土,硬生生變成一個土包,若是再多一塊墓碑,就是完完整整的一座墳了。城市裏的空地上若是莫名其妙出現一座墳,第二天屍體就得曝光。

兩人看著土包商量一陣,他們也沒挖坑埋屍的經驗,最後劉直提議開車把土包壓平試試。他坐上路虎車,輪胎開到土包處,前後來回移動。沒多久,車外的方超趕緊叫他停下來,他下車一看,更是傻了眼,土包是壓平了不少,可屍體完全露出來了。

方超想了想,叫他也別想省力氣了,趕緊在旁邊挖個深點的坑把屍體重新埋了。劉直隻能照做,這一回,整整忙活了一個小時,總算在旁邊挖了個新的大坑,重新將破碎的屍體推進去,用土填好,再用車夯實。他還別出心裁地跑到遠處帶回了一截條狀的黃色水泥柱,將水泥柱插在坑上,隻見柱上還有一句警示語“下有電纜,嚴禁挖掘”。

他拍拍手,得意揚揚:“超哥,你看這回怎麽樣?”

“你都學會此地無銀三百兩啦。”方超對他已經徹底失去信心,可觀察了一下四周環境後,又不由得覺得這布置倒也很自然,遂不反對。

兩人總算料理完屍體,方超眼睛又投向了路虎車,現在鬧出人命,車子早晚得扔,所以周榮這單生意要抓緊時間了。三江口不宜久留啊!

三江口的南麵是這座城市交通運輸的心髒。在這裏坐落著火車站、汽車客運站、貨運集散站等各種站。

一般車站附近都是髒亂破,這裏也不例外,附近區域多是些參差不齊的老房子,外圍還有一些工廠,旁邊坐落著幾個城中村,住著各色人等。

汽車站往南兩公裏是個化工區,夾雜在幾個工廠中間有一些廢品收購站,其中有一家是剛哥和小毛開的。

剛哥真名叫夏挺剛,是個三十歲的單身漢,這輩子沒啥追求,隻想發財。他本事是沒有的,苦也是吃不了的,發財的主要渠道是做夢。

剛哥來到三江口純屬被迫。他出身農村,前些年同村青年紛紛外出打工,賺了錢在老家蓋房買車,他一點都不羨慕,就是喜歡留在農村。因為同村其他青年外出打工了,村裏就剩下老弱婦孺,於是他當起了皇帝,專門跟村裏的留守婦女搞關係,幾個婦女還為他爭風吃醋,最後事情鬧得全村皆知。於是留守婦女的老公們回到家,集體找上他,差點把他的“三”條腿都打斷。這麽一鬧,他再也不敢待在老家了,連夜跑到了外地。

他在當地縣城混了一些時日,遇上了隔壁村同樣好吃懶做的遠方表弟小毛,於是兩人一拍即合,開始了坑蒙拐騙的生涯。他們碰過瓷、撬過門、順過手機、訛過人,盡管業務廣泛,但最終也沒攢到什麽錢,有幾回惹到狠人,差點被人打死。

如此過了幾年,兩人漂泊到三江口,在這裏遇到一個好心的老鄉。老鄉開了個廢品收購站,生意不大,但好歹是個正經事,能混口飯吃。老鄉很仁義,見他們倆無處落腳,便告訴他們,他準備回老家了,這個廢品收購站連同房子和廢品,半賣半送,三萬塊轉讓給他們。剛哥和小毛一琢磨,覺得很不錯,就簽了張簡單的合同,拿出三萬塊也是他們大半積蓄把廢品站盤了下來。

盤下來的第二天,好心老鄉的手機就成了空號,廢品站的房東跑出來通知他們,這房子欠了大半年共三萬塊租金,不給錢什麽東西都搬不走。兩人已經掏了三萬,最後隻能咬咬牙東拚西湊又拿出三萬來交租。

院子裏隻有一堆破銅爛鐵、瓶瓶罐罐,還有一輛報廢的出租車。兩人把各種廢品都處理了換來一萬多塊錢,剩下這輛報廢出租車開還是能開的,他們不舍得直接拆了賣鐵,便弄了些零件搗鼓下準備當二手車賣給冤大頭。

今天剛哥和小毛正在院子裏修車,門外傳來了“咚咚咚”敲門聲,同時一個充滿怒氣的聲音傳進來:“夏挺剛,你給我滾出來!”

“誰呀?”剛哥從車底下鑽出來,看了看在弄車窗密封條的小毛,小毛搖頭表示不知。

“喊什麽!喊什麽!”剛哥握著大扳手,一臉不滿地走到門前,一把拉開門,瞪著外麵,“你們幹嗎?”

門口站著三個男人,為首那個腆著大肚腩,著緊身T恤和牛仔褲,一條金燦燦的項鏈掛在胸口,兩條手臂上是龍盤虎踞的文身,隻不過文身是年輕時文的,如今成了一條胖龍和一隻胖虎,他瞪著眼睛一臉凶相;跟在他身後的是兩個瘦子,穿著花襯衣,一人手插口袋,一人雙手交叉胸口,斜著眼懶洋洋朝他看來。

這三人一看就是混社會的,不過肯定不是社會大哥,真正的社會大哥早就考上公務員,一門心思為人民服務了,隻有這些不上道的小混混才招搖地穿上花衣服,忍痛給手臂刺文身,以為在街上一站別人都會怕他,怕他個頭。

“你小子就是夏挺剛吧?”為首的胖子嘴角一歪,衝他不屑地冷笑。

“我就是你剛爺,怎麽著?”剛哥見對方來者不善,他也絲毫不懼,反而踏上一步,堵在門口。

“嘿喲,這名兒還真不錯,還真挺剛啊。”胖子回頭跟小弟一笑,三人都哈哈大笑。

“你們到底是幹嗎的?”剛哥又往前走上去,舉起手裏的大扳手。

胖子一看他的大扳手,往後退了一些,手向後招了招,後麵的小弟遞上來一個信封,他把信封扔到剛哥麵前的地上,繼續揚頭道:“夏挺剛,這是你欠錢的賬單,六個月了,銀行電話催了你無數次,你給我識相點,趕緊把錢還上!”

“還個頭,老子啥時欠錢了?!”夏挺剛正要發怒,身後的小毛輕輕碰了碰他的手臂,他回頭一看,看到了小毛一臉理虧的表情,他不由得質問,“是你欠了銀行錢?”

小毛怯弱地點點頭,彎腰將信封撿起來。

“我——”夏挺剛瞪著小毛,氣得說不出話。

胖子冷哼一聲,伸手指指夏挺剛:“我不管你們倆誰欠的錢,總之,你們記著,一個禮拜,給你們最後一個禮拜,不還錢老子廢了你們!”

他這胖手指在剛哥麵前指來指去的,剛哥頓時大怒,這胖子肥得跟個待宰的公豬一樣,後麵兩個跟班的像打了瘦肉精,這種貨色敢指著他,他一扳手往胖子手臂上敲去,又直接踹出一腳:“把你的雞爪離老子遠點!”

“我去!”胖子瞪直眼睛,幹要債這行還頭一次見欠債的先動手,三個混混瞬時怒喝,“你有種,你很有種,給我等著!等著啊!”聲音越來越遠,三人邊口頭警告邊向後撤退而去。

待三人走後,剛哥關上門,一巴掌甩在小毛頭上:“你為什麽會欠銀行錢?”

小毛害怕得縮在一邊,一手握著信封,一手摸著頭:“我……我去刮彩票,老差一點點,後來……後來錢不夠,就刷了銀行的信用卡。”

“你一個職業騙子居然會去刮彩票?”剛哥氣不打一處來,“你欠了銀行多少錢?”

“多……也沒多少。”小毛支吾著。

剛哥大手一伸:“賬單拿來!”

小毛猶豫了一下,把信封遞了上去。

剛哥拆開信封看了幾眼,嘴裏哼哼冷笑:“就你這資質,信用卡也能套出三萬,這銀行還不早晚得倒閉啊?咦……‘夏挺剛,你已逾期180天’,現在銀行工作也這麽隨便啊,你欠錢居然打成我名字。”

“我……我身份證上了黑名單,辦不出信用卡,就借你的辦了。”

“我——”剛哥愣了一下,下一秒舉起扳手就朝小毛追去。

小毛拔腿就跑,繞到出租車後,兩人隔著出租車追趕著。

剛哥想撿東西砸他,又怕砸壞了好不容易修起來的車,隻能遠遠指著他:“你給我滾過來!”

小毛躲在對麵,求饒道:“剛哥,你消消氣,你打死我也沒用,這錢還是還不出啊。”

“還不出關我屁事,你刮的彩票跟我有個毛關係!”

“這……這名字還是你的。”

“看我今天不打死你!”剛哥又去追。

小毛邊躲邊喊:“剛哥,這錢我一定還你,你先幫我把賬還了,不然他們肯定還要再來,上了銀行黑名單,以後火車票都買不了。”

剛哥氣喘籲籲地停下腳步,瞧著小毛這副窩囊樣,罵道:“我哪來三萬塊錢替你還賬,我把你剝皮賣了也賣不到三萬!”

“咱們……咱們從長計議,總有辦法弄到三萬塊,如果運氣好,一把就能搞到。”

“什麽一把就能搞到?”

小毛指指麵前這輛出租車:“用這車,咱們換條路子賺錢。”

“這車賣了撐死六千。”

“不賣車呀,這不是出租車嗎?咱們現在隻能破釜沉舟,整一把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