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損人不利己

“我問了江嬸很多細節,希望可以推算出對方的意圖,但是大寶並非在江嬸眼皮子底下跑丟,她也說不清楚。”顧長明的聲音漸漸低下來,“希望找到大寶的時候,他還活著。”

柳竹雪聽了這句,心裏有些難過,但是她知道顧長明已經盡力了。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能催促。反而是戴果子在旁邊插嘴道:“官府已經派人出去了,我們應該去找找那個冒充和尚的光頭。”

“你是說阿智?”顧長明當然清楚阿智拿了兩貫錢會去哪裏,要是順利的話,人應該還在賭場沒有出來,要是手氣太差,他這會兒應該已經被團成團扔出來了。

然而這一次,顧長明猜錯了。阿智沒在賭場,而是在賭場對麵的酒樓上,點了一桌好酒好菜坐在靠窗的雅座,吃得不亦樂乎。在高處見著顧長明幾人,阿智將脖子伸出窗外喊:“這裏,這裏,你們上來陪我喝一杯。”

“看起來假和尚今天手氣好,贏錢了。”戴果子隨意把馬車往酒樓前一停,“本錢是我們的,可不能便宜了這小子。”

阿智十分大方,見著顧長明先拿了十貫錢給他:“不能把以前欠你的都還上,先把利息給付了,以後見著你再不用沒羞沒臊的了。”

“你知道多少?”顧長明推開戴果子遞過來的酒壺,辦正事的時候,他從來不喝酒,“關於走失的孩子,你知道多少?”

“我能知道什麽?不就是看那個婦人哭哭啼啼的可憐,想著別人不能幫她,你總能幫一把。”阿智見對麵三人齊刷刷地看著自己,這才發現有些不對勁兒,“我真的就是一時濫好心,走失的孩子和我完全沒有關係。”

“你發誓,”顧長明不接口,冷冷地說道,“如果你撒了謊,這輩子賭錢都不能贏。”

戴果子偷笑,假和尚鬥不過顧長明,這個誓言聽著就狠。

果然,阿智猶猶豫豫地怎麽都開不了口,生起氣來把酒杯往地上一扔:“你換個賭咒不行嗎?咒我要是撒謊就五雷轟頂、不得好死,不行嗎?”

話音剛落,窗外傳來一聲悶雷,從遠處滾滾而來。阿智似乎不相信自己的嘴巴這麽毒,大光腦袋又探了出去,左右看看還真是要變天了。雲層逐漸堆積在一起,把整片天都遮擋住了。

“我突然覺得你剛才說的那個誓言也是可以的,開始吧。”顧長明的目光直射過來,“怎麽不說了,你自己提出來的,又要反悔了嗎?”

戴果子的嘴巴無聲地開合,問身邊的柳竹雪:“他們兩個到底是什麽關係?”

柳竹雪哪知道,又沒有人告訴她,不過她很懂得這種權貴門第錯綜複雜的裙帶關係,她學著戴果子,嘴巴也無聲地一開一合:“看起來像是沾親帶故的,可能是遠親。”

柳竹雪和戴果子兩個人沒有出聲,但顧長明都看在眼底:“一直忘記告訴你們了,阿智是我的表哥,姑表親。”

“告訴我,關於走失的孩童,你到底知道多少!”顧長明很少抬高聲音說話,他的語氣嚴苛得足夠震懾當場了。

“長明,你別動氣別動氣,我知道的委實不多,就是有幾個小乞丐不見了。還有城南那邊有群孩子也不見了,你最近不在開封府可能不了解。”阿智是這樣想的,也是這樣說的,“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肯定不是我的風格。”

“人數,你可知道一共多少人這樣靜悄悄地被帶走了?”顧長明一掌把桌子推開,盡管桌上杯盞碗碟堆得很高,但桌子被移開三尺,上麵的東西非但沒有掉落在地,而且一點兒聲音都沒有發出。

“小乞丐的話,城內的少了三四個,城南那邊我很少過去,說不準。”當著表弟的麵,阿智隻敢把自己知道的說出來,不著邊際的一律咽了下去。

“他們被帶去哪裏了?”顧長明料定他沒本事知道,“隻說在城內還是被帶去更遠的地方了。”

“我琢磨著肯定離得不遠,但應該不會在城內。”阿智雙手一揮,畫了個圈圈。

顧長明起身走人,看起來是被阿智氣到了,然後停在雅間房門口。他等著另兩人跟上,一手按著把手,回過頭來對阿智說:“你的本錢不用到明天晚上就會輸光的。”

一隻酒杯砸在迅速關起的房門上,被砸得粉碎。

話雖如此,但是顧長明依然覺得阿智應該知道得更多:“果子,跟上他,看他去了哪裏。”

“難道不是賭坊嗎?”戴果子壞笑了一聲,“馬車留在這裏,你想辦法帶柳姑娘回去。”

柳竹雪鬱悶地低著頭,小鳳凰去找小葫蘆了,戴果子又去盯梢阿智,留下她顯得一無是處。

馬車經過熱鬧的街口,顧長明忽然轉頭看向柳竹雪:“如果一個溫柔又有錢的大小姐給路邊的小乞丐施舍的話,他們會怎麽做?”

柳竹雪很快有了答案,她彎身把一吊錢扔在小乞丐麵前的木盆裏,柔聲問道:“你餓不餓?我看前麵有個包子鋪,買些過來你慢慢吃吧。”

下一刻,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六七個小乞丐把柳竹雪給圍住了。

“小姐,行行好,行行好,再施舍點兒錢,我們都餓好幾天了,行行好。”小乞丐們七嘴八舌的,柳竹雪分辨不出是誰在說話,那些髒髒的小手都快摸到她衣服上了,她依然沒有躲開。

“你們是什麽人?!想對我們做什麽?!”最開始的那個小乞丐被柳竹雪抓住右手,這些孩子裏也隻有他敢大聲說話,明顯是個小老大。

“我想先問問,你們剛才要對這位姑娘做什麽?”顧長明雙手負在身後,轉而對柳竹雪道,“可以放開他們了,跑不掉的。”

顧長明隻看那個小老大,見其點頭,衣袖便在數人身上拂過,把所有小乞丐被點住的穴道都打開。這時便是放他們跑都不敢跑了:“這幾天,你們中間少了幾個人?最早發現他們失蹤的是哪一天?他們各有什麽特征?”

其中看著個子最小的張大嘴問道:“你問這些,難道你是官府的人?”

小個子被小老大從後麵一腳踹上來,小老大道:“官府的人怎麽會管我們這些討飯的,你是不是被嚇傻了,說胡話呢!”

小個子一臉著急:“可是我哥哥也不見了,我找不到他啊,怎麽都找不到。”

柳竹雪學著小鳳凰的樣子,蹲在小個子麵前問道:“你哥哥是不是腿腳不太好?”

小個子呆呆地看著她,聞著從她身上飄過來的香氣:“哥哥的腿腳挺好的,可是他少了一隻胳膊。”

柳竹雪蹲著不動,抬起頭來看著顧長明,果然也是個身有殘疾的孩子。她不明白,抓這些可憐的孩子到底是要做什麽?難道正如顧長明猜測的那樣,在孩子身上做些很殘忍的事情?

顧長明臉上依然一點兒喜色都沒有:“你都說出來,我會聽著。”

“我說出來,你是不是就能把他們都帶回來了?”小老大小心翼翼地露出孩子的軟弱樣子,剛才都不過是佯裝的假象。

“我隻能說盡力而為。”顧長明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安撫的笑意。

長通賭場門前。

“看樣子,今天不把這些錢都輸光,他是不會出來的。”戴果子聳聳肩膀道。

顧長明沉默片刻才道:“我希望這件案子和他沒有關係。”

戴果子本來對阿智存有的同情此刻**然無存:“他沒有做下更大的錯事,已經是不幸中的萬幸了。輪到你們給我說說,你們查到了什麽?”

顧長明示意讓柳竹雪來說,給她一種全程參與其中的優越感。柳竹雪已經把從小老大那邊得來的消息,整理得有條有理,說給戴果子聽的時候還總結了幾點:“案子最早是發生在七天以前,嫌犯基本隻抓先天身有殘疾的孩子,而且先從沒有家人的小乞丐下手。至於江嬸的兒子大寶怎麽會被看中的,就很難說了。”

顧長明修長的手指在桌角叩擊了兩下,沉聲道:“為了湊數。小乞丐中能抓走的都抓走了,開封府街上的叫花子到底不多,大寶年紀恰好,又腿腳不便,很符合他們的需要。”

“要是抓了大寶還是不夠呢?”柳竹雪一聽就急了,這仿佛是個無底洞,不斷地把孩子拉下去,底下藏著什麽凶猛的野獸,誰也不知道。這些孩子會遭遇什麽,她沒有細想就已經覺得心口發疼。

“等小鳳凰回來。”顧長明微微合眼,又像是老僧入定,收集到的消息飛快地在他的腦中過濾,漸漸梳理出完整的線索。

顧長明自小在開封府長大,此時開封府的地形仿佛是一幅完整的畫,清晰地鋪展在他的麵前。而他在腦海中將城中各處逐一排查,過濾掉那些不適合藏身的地方,範圍在逐漸縮小。

戴果子對著柳竹雪做了個手勢,兩人明白顧長明在想案情,怕打亂他的思緒,躡手躡腳地退出書房。

“果子,你擔心嗎?”柳竹雪低頭踢地上的一顆小石子。

身後不遠處傳來拍手聲,小鳳凰不知幾時回來的,離得不遠不近看著兩人說話,眼底有隱隱的羨慕。

“顧公子正在想案情的關鍵,誰也不好去打攪他。”柳竹雪想到小葫蘆精靈古怪的樣子,忍不住問道,“你門派中的那些孩子都還好嗎?”

“隻有小葫蘆一個和我是同門,其他那些也不知道他是從哪裏找來的,很是聽從他的話。他如今手底下倒是有了不少人脈資源,比我要強得多。”小鳳凰通過同門的印記,很快便在一個無人的庭院中見到了小葫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