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先不要動

顧長明根本沒有想過寸細會跑,救人才是首要的。父親曾經問過他:“可知提刑官的首要任務是什麽?”那時候他還是初生牛犢不怕虎的少年,振振有詞道:“那還用說,當然是將壞人抓住,繩之以法。”

顧武鐸的手掌按在他的發頂,目光深邃,不知道遠遠地看著哪一點:“長明,百姓才是為官的首要,有時候救人比抓人更加重要。”

“難道抓壞人不重要?”顧長明似乎還有些不明白,“父親不是一向疾惡如仇的嗎?”

“可是我依然會把救人放在更前的位置,救得一人是一人。”顧武鐸鬆開手來,嘴角掛著有些凜冽的笑容。顧大人任職提刑官的時日太長,麵對唯一的兒子已經忘記該怎麽笑才更像一個父親了。

顧長明發現他一直敬畏父親,但是父親不在以後,他想到的關於父親的反而都是一些溫馨的場景。他把阿六最後畫下來的水運圖在腦海中周轉了幾圈,隨即到縣衙後院,把自己的愛馬牽來,飛身上馬。

柳竹雪追出來,並沒有要攔著他的意思:“顧公子,我會想辦法過去和戴捕快會合的,你隻管先去做你要做的事情。”

顧長明端坐在馬背上,衝著她微微一笑,真是個好姑娘:“你自己多加小心,問清楚寸細再出來。”

馬撒開蹄就跑,速度極快。顧長明好像看到柳竹雪點了頭,越是這麽好的姑娘越是不應該出事。寸細有些本事,能幫柳竹雪將誤中的暗算完全化解了才好,他可不想再看到柳竹雪手中的劍對準無辜人的場麵。

那些衙役的動作不慢,顧長明一路騎馬而過,水運圖上的三個點都布置下了人手。衙役們接到的命令都是一樣的,如果看到穿戴齊整的年輕女子,不管什麽情況都要攔下來。

水運圖上一共有十七個點,顧長明用眼一掃,過目不忘。他隻希望戴果子從另一頭過來,兩人能夠順利相遇而不再有其他的岔子。

顧長明騎馬跑過了半程,見到戴果子也騎馬而來的時候,他先是一怔,隨後心口一輕。戴果子見到了他,嘴角透出一絲笑意:“你那邊沒事吧?”

“暫時沒有事,都安排好了。”顧長明調轉馬首,把縣衙裏發生的種種並作三言兩語告訴戴果子。

“知縣大人沒受傷吧?!”戴果子一聽到阿六要死還想拖住孫知縣,氣得腮幫子都鼓起來了。

“沒事,孫知縣很冷靜、很英勇。”孫友祥根本不怕阿六再撲上來反咬一口,而是逼著阿六用最後的一點兒力氣畫出水運圖,不是所有當官的都有如此勇氣,更何況孫友祥還沒有任何武功,是個徹底的文官。顧長明想他不愧是父親的同窗,經過這些年,父親還記得這麽個人,必然是有些過人之處的。

“那你說的那個人,出現了沒有?”戴果子騎著借來的馬匹,簡直可以用歸心似箭來形容他此時此刻的心情。唐縣的知縣與孫友祥平日裏也算交好,認識戴果子這個人,知道他是孫友祥的幹兒子,所以他沒有費太多的口舌,就把所有的人手都帶來用上了。

“你隨我再去接下來的幾個點,那人總會在其中一處出現的。”顧長明與他邊說邊前行,不願浪費一點兒時間。

要是那女的不是今天來投河呢?你就能算得這麽準?戴果子是有過這樣的想法,但是看著顧長明堅定的側臉,他把這些疑問給咽下去了。既然決定要聯手,就要信任對方。顧長明似乎沒有懷疑過他自己的想法,反而鼓勵跟隨的人說出建議來,可以多加分析,那麽顧長明說是今天,多半就是今天了。

顧長明的馬跑得快,為了等戴果子趕上來,故意放慢了步子,中途還停了兩次。戴果子都沒好意思問柳姑娘怎麽沒一起跟著來,他都自顧不暇了,生怕被顧長明笑話,說他別有用心。

前方不遠處連續傳來幾聲驚呼,顧長明的瞳仁一收:“我們快些過去,應該遇上投河的人了。”

戴果子還想呢,就算那些衙役見到有女人要跳河,幾個男人圍住一個女人,總有法子的,這樣大呼小叫的像什麽樣子?要是幾個大男人連一個姑娘都製不住,也太丟人了。

顧長明在他趕到之前已經穩穩落下了馬,疾步往前而去。戴果子一看眼前的情景,冷汗都下來了。雖然顧長明一開始關照的是百步一人,分開把守,但是衙役之間有特殊的傳遞信號,一旦發生情況,附近的幾個人都會很快趕過來。

這一處有七八個人,臉上都是驚恐之色。顧長明看到此處的衙役都還活著,稍稍鬆了口氣,至少對方不是一個亂開殺戒的。他找到一個情緒看起來還算穩定些的衙役,按住了問道:“發生了什麽?你們都怎麽樣?”

“有蟲子,那蟲子一出來,我手腳都麻了,動不了。”回話的衙役身材魁梧,眼睜睜看著人家手指頭動動,就把一群大老爺們放倒了,臉都快丟光了。

“她人呢?”顧長明大致看了看,這個點離河麵還有二三十步路。他不等那人回答,不用多問也知道人肯定是向著河麵過去了。他向前跑了幾步,又停下來警告戴果子:“你離得稍遠些,小心中了暗招。”

戴果子本來一味悶頭跟著他跑,被這麽一喊,呆住了。這是要他跟著還是不要他跟著?顧長明雖然是好心提醒,但他也不能認(上屍下從)啊!否則事情完結了,柳竹雪問起來,難道要他說顧長明**,單身應敵,而戴果子不敢靠前,白撿了個功勞?

“你跟著過來,別靠太近。”顧長明的耳力好,一聽戴果子的腳步聲,知道這人在猶疑,心裏頭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的。他就是想讓兩人扯開點兒距離,能夠相互有個照應,要是對方太難應付,他也好有援手和退路。

顧長明和戴果子說完話,突然眼前一亮,他看到了桃花般的豔麗顏色。那女子穿著一身緋衣,已經站在最適合入水的位置,卻不心急,背對著他,雙手合十,不知在做什麽。

“你站住,先不要動!”顧長明見她隻要一隻腳往前,整個人就能撲入水中。他記得前麵的四具屍體皆非溺水而死,難道到了這一個就成了例外?

那女子像是聽到了他的話,當真是一動不動,隻有肩膀微微發顫,不知是風吹得她全身涼透,還是其他的原因。

“姑娘,我們已經把與你一起的四人的屍體都收殮了。你先離開那塊石頭,上麵有青苔,容易腳滑。”顧長明的聲音很平和,似乎是怕驚嚇到對方,“無論發生了什麽,都可以好好商量的,沒有什麽是非死不可的。”

戴果子聽到顧長明的說話聲後,就站在了原地,沒有再往前。他定睛看向四周,這裏隻有他們三個人,這麽看來,前麵四個人也是自殺的?

有些話孫友祥不能與顧長明商量,卻可以和戴果子說。他說已經有四具屍體了,哪怕是抓住了凶手,上麵要是判定知縣監管不力,沒有治理好一方,保百姓安寧,他同樣會官職不保。

戴果子當時聽了心裏頭著急,連忙問道:“抓住凶手都不行的話,那也太冤枉大人了。”

“或許有一種法子可以讓我開脫。”孫友祥歎了口氣道,“如果對方是自殺,那麽本地官員就不會有責任。她們又不是本地人,不過是換個尋死的地方。若是一定要問她們為什麽會在此地尋死,我隻要推說是她們的習俗,也不是中原人能夠搞明白的就行了。”

戴果子聽孫友祥說這些的時候,隻覺得雖然他的想法不錯,但可能性太小。可是從目前的趨勢來看,居然被孫知縣說得八九不離十,仿佛他有先見之明一般。要是再能帶回一個自殺未遂的,肯定會對孫知縣更加有利的。

顧長明說完話後,站在原地沒有往前進。他知道自殺者在死前的心態,有時候自殺的念頭隻是在他們的腦海中左右搖擺,死與不死隻是一線之隔。但此時要是有人迫近一步,情況就會變得很危險。

奇怪的是那個女子依然不動。顧長明心說,哪怕她點點頭或者是搖搖頭也好,好歹讓他知道她聽到了他的話。這樣僵持下去,他有種愈發不妙的感覺,他想這女子雖然站著,但會不會已經咽了氣?

可是顧長明不會看錯,眼前人的肩膀剛才還有些許的動作,不像是已經成了屍體的。

“哎,我說你要和她磨嘰到幾時啊?”戴果子想要給孫友祥找個最好的借口,這個借口就在眼前,他怎麽也不能放手的。他不理會剛才顧長明的警告,向前衝了過去。

顧長明肯定不會放行,伸手抓住了戴果子的肩膀。戴果子被他鎖住動不了,差點兒沒破口大罵:“她這不是還沒死嗎?難道你要看著她死在我們麵前?!”

顧長明剛想反駁,就見那女子像是聽到他們的爭執,慢慢轉過身來了。

戴果子一看她轉身,也不敢亂說亂動了。顧長明有句話說得不錯,石頭上有青苔,太容易腳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