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案發前的案件

01_

“又一起!”小龍重重地放下電話聽筒後,憤怒地大吼著,“讓我抓住他我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又有報案?”辦公桌對麵的二毛問。

小龍和二毛是去年跟著駱鬆一起偵查“霜凍迷途案”的兩個刑警。(故事內容詳見《霜凍迷途》)

“是啊,還是在一片小樹林裏,那渾蛋施暴之後將女孩拖到路邊等人發現,後來路過的行人報了警,現在小女孩已經被派出所的人送進醫院了。”

“確定是他幹的?”

“就算不是那個渾蛋,也是有人借勢模仿犯案,罪惡根源還是因為那個變態!不過我看這次八成也是那個王八蛋幹的!”

“真是的,家住得偏僻的話,小孩放學家長就接一下嘛。”二毛抱怨道。

“你說的這叫什麽話!你還嫌我們不夠無能嗎?丟人!”小龍怒吼道。

二毛正準備還嘴,話到嘴邊還未說出口就立即停住,張著嘴巴看著門口,接著露出膽怯和羞愧的神情,像泄了氣的皮球似的癱坐在椅子上。

駱鬆陰沉著臉站在門口,盯著自己的兩名手下,冷冷地說:“有時間在這兒說廢話,不如給我上街巡邏去,說不定能碰巧遇上那個渾蛋,總比你們在這裏打嘴仗有用。”

“這是這個月的第三起案子了吧?”駱鬆接著問。

“是啊,還是一點線索都沒有。犯案時間都是晚上,臉戴大墨鏡,加上被害人年齡小,被侵犯時受到的驚嚇太大,所以連畫像都做不了。”小龍握緊雙拳,看上去十分憤怒。

二毛接話道:“那個變態最近這兩個月作案的頻率明顯比以往高了,越來越囂張了。”

“這次又是《H城市周刊》那幫無恥之徒鬧得最歡,他們就不知道媒體的過度報道引發全民的關注會讓變態色魔陶醉其中從而增強他的作案欲望嗎?太無知和無恥了,還說什麽是為了還原事實真相,他們難道忘了五年前的那件事了嗎……”

小龍話還未說完,就被二毛在桌子下麵踢了兩下,同時給他使了個眼色,小龍這才注意到,一旁駱鬆的表情變得更加陰沉了。

……

這是一起長達半年多的警方與罪犯之間的博弈,截至目前,警方完敗。

事件最初發生在2014年春節假期結束後的2月中旬的一天,一名9歲的小女孩在家小便時因下身疼痛而痛哭,並拒絕上學,細心的母親帶她去醫院進行檢查,竟意外地發現女孩的處女膜已經脫落。母親問女孩怎麽回事,女孩不說,悲憤的家長以為是學校老師所為,前去學校找班主任興師問罪,老師們不承認,家長隻得報警。警察查了一圈仍然沒有任何結果,最終在女孩母親的追問下,小女孩才道出了實情。原來她是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一名“戴著帽子和墨鏡的叔叔”以請吃麥當勞為**,騙至一片僻靜的樹林後用粗繩捆綁、寬膠帶封嘴,然後進行猥褻,猥褻的同時還對女孩進行拍照,之後還威脅她不許告訴家長和老師,否則就殺了她。

警方在案發現場周圍做了一番搜查,那個地方平時人煙稀少,別說目擊者了,連條小狗都沒有,樹林外的道路上也沒有攝像頭,真的是無從查起。起初警方以為這隻是一起偶發案件,但很快事件就被定性為連環性侵小學女生的特大惡性犯罪事件。

2月底到4月底,H市東區公安分局刑偵支隊共接到五起小學女生家長的報案,稱自己的孩子在放學回家的路上被壞人性侵,警方這才重視起來。東區分局刑偵二大隊的一個中隊全員出動對此案進行偵查,除了發現罪犯的目標為9到13歲這個範圍內的小學女生、犯案手段均為誘騙後捆綁封嘴、實施犯罪時會對受害人進行拍照這幾個特點之外,罪犯的作案時間、作案地點都沒有任何規律性。另外,由於警方對分析得出的幾個可能進行再次犯罪的地點周圍進行了大量的搜索勘查,還派出了大量便衣警員巡邏,此舉可能打草驚蛇了,罪犯就此銷聲匿跡。可是,一個月後,6月初,這個行蹤詭秘的變態色魔再次出手,短短一周內對兩名12歲的小學女生實施了性侵犯罪。

因為此案造成了極其惡劣的社會影響,東區分局刑偵支隊隊長陳紹輝將此案交給了一向隻負責凶殺案件的重案一組組長駱鬆主持偵破。

駱鬆對此係列案件進行串並研究後對罪犯進行了初步的剖析。他指出,此係列案的罪犯並非一般因性能力不全而扭曲的“能力證明型”性侵犯罪者,而是處在“憤怒報複型”和“憤怒興奮型”之間的特殊且少有的類型。這種類型的罪犯將作案看成表達自己憤怒和敵意的一種方式,通過觀看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懼來進一步貶低和羞辱被害人、通過拍照或攝像記錄被害人的痛苦和恐懼來獲得快樂和性興奮。罪犯挑選的被害人通常有著相同的特征,比如此案中被害人的年齡,她們之所以被罪犯盯上,是因為她們看上去像使他產生憤怒仇恨心理的那個人。此案的受害者都是9至13歲的小學女生,這說明他對這個年齡範圍內的女孩群體有著強烈的憤怒和仇恨,並以猥褻性侵行為來釋放這種憤怒,因此不難判斷,罪犯對小學女生的仇恨的原因可以追溯到罪犯的小學時代。可是僅憑這一點是無法鎖定嫌疑人的。

一連八起猥褻女童案給社會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一時間,H市有幼女的家庭人心惶惶,而警方遲遲抓不到罪犯更是激起了社會各界人士的憤慨。

就在刑警大隊隊長陳紹輝和重案一組組長駱鬆為此焦頭爛額的時候,警方終於獲得了一條重要線索。6月下旬的某一天晚上8點多鍾,兩名下晚自習的高中男生路過一處僻靜的樹林,聽到樹林內傳來小女孩的呼救聲,在好奇心的驅使下,他們循聲鑽進林子,不久便隱約看見一名打著手電的男子正壓在一個小女孩身上欲行不軌。此時小女孩的嘴巴好像已經被塞住,喉嚨裏發出“嗚嗚”的哀鳴。也許是出於本能的正義感,兩名高中生欲衝上前製止,急促的腳步聲驚動了施暴男子,他迅速起身逃離,很快就消失於黑暗的樹林深處。兩名男生報警後在原地保護小女孩直到警方到來。警方根據小女孩被捆綁塞嘴這一特點判斷罪犯就是之前連續作案的變態色魔,當然,也不排除是有人模仿犯罪。

值得慶幸的不僅是這名小女孩的成功獲救,當時其中一名男生還用手機拍下了施暴男子,雖然隻拍到了一個運動中的模糊背影,卻也算清楚地記錄了罪犯的身高和體形及衣褲的款式,這對於因嚴重缺乏線索而一籌莫展的警方來說,無疑是一個令人振奮的消息。在對是否公開照片征尋線索這個問題上,駱鬆和陳紹輝的意見一致,都覺得暫時不要公布為好,先循著衣服褲子的款式這一線索暗中查起,他們擔心過早公布手中的底牌會驚動罪犯,讓其有所防備,不利於進一步搜集線索。

然而事件卻是朝著警方預想的反方向進行著,且勢如潮水,無法控製。持有照片的高中生將那張照片賣給了一家媒體的某個記者,而該記者開出的條件不過是網遊“魔獸世界”中的一件極品裝備。震驚全社會的變態色魔的身影照片一經流出,互聯網便立刻發揮了它超強的傳播力,各大小網站爭相轉載之後,成千上萬的網民也自發加入到轉發大軍中。令警方措手不及的是,輿論一邊倒地針對警方的不作為進行著鋪天蓋地的譴責,在所謂的“公知”“大V”的引導下,微博及各大論壇上更是罵聲一片。他們的邏輯很簡單:既然有了線索,你們警方就應該立刻抓到罪犯,否則就是你們無能。

網上聲討警方的浪潮打亂了剛剛做好的偵查部署,駱鬆對此深感擔憂,他擔心社會大眾的關注度過高會使凶手再度銷聲匿跡,使偵查陷入被動。然而,罪犯卻好像在不知遠近的暗處聽到了駱鬆的心聲,如叛逆的頑童一般不按常理出牌,變得更加猖狂起來。這名隱藏在暗處的心理變態者作案的頻率開始升高,他不斷挑戰和刷新著社會大眾的心理承受底線,在7月中旬連續四天中犯下了四起猥褻女童案。駱鬆心中明白,鋪天蓋地的媒體報道、全民的高度關注,觸碰到了這個變態色魔內心的某個興奮點,他一定在為自己成為社會焦點而揚揚得意、陶醉不已,所以才會如此密集地連續犯罪。駱鬆在微博上發出一帖,指出對於此案的心理變態型罪犯,大量的報道隻會助長他的囂張氣焰,懇請網民們冷靜,不要助紂為虐。微博發出的幾分鍾之內,駱鬆就收到了海量的謾罵評論,微博網友一邊倒的圍攻迫使他很快又刪除了這條微博。

令駱鬆氣憤不已的是,H市警方的“老朋友”——《H城市周刊》的調查記者在分局門口堵了駱鬆幾次,想就駱鬆發布微博這件事進行采訪,提出的問題有——“這麽久都沒有破案,你們警方有什麽想對市民說的?”“你作為負責此案的警官,發出那樣的微博,是否覺得不妥?”等等。有一回駱鬆終於無法忍受了,麵對記者露出僵硬的笑臉,衝著伸向自己的采訪機說道:“你們如此窮追猛打不就是為了把我給逼急了,一時衝動說出不合適的話來,然後你們再捕風捉影斷章取義嗎?我就不告訴你,怎麽著?你願意來你就天天來,反正有關案子的事我是一個字都不會告訴你的!”令駱鬆沒有想到的是,這名記者居然就這句話發了一篇題為《刑警隊領導嬉笑麵對記者,傲嬌賣萌稱“我就不告訴你”》的報道,這不僅將駱鬆氣了個半死,還讓他因此被局領導輪番大罵了一通。

02_

《H城市周刊》作為雜誌界近年來的後起之秀,從創刊初始就十分重視紙媒和網絡新媒體的同步發力,短短六年的時間,他們的實體雜誌、電子雜誌、網站、手機APP客戶端的廣告總收入就超過了好幾家老牌雜誌社,一躍成了業內新貴,備受媒體界的關注。

《H城市周刊》擁有一批強悍的策劃團隊和調查記者團隊,他們的理念是,如果搶新聞首發的速度比不上對手,那麽就從社會熱點話題延伸出的寬度和深度下功夫以擊敗對手。他們的調查記者都是發現和深度挖掘新聞熱點的高手,其中王昭、卓凱、袁睿這一組曾經的“鐵三角”是主編劉永昌最喜歡的團隊之一,當然,這是五年前的事了。

五年前,《H城市周刊》還處在發展初期,當時他們策劃了一起重大新聞的特別報道活動,時任調查記者兼網站新聞編輯的王昭、卓凱、袁睿這三人在周刊副主編李廣平的帶領下使出渾身解數,相互配合,不僅對那起事件做出了詳盡的吸引眼球的報道,還為社會大眾提供了比其他媒體更多的有關事件背後不為人知的故事。那次的特別報道可謂相當成功,但最終的結果卻發展成令所有人都想不到的慘劇。

因為那個悲慘的結局,周刊一度成為千夫所指的譴責對象。這時王昭跳了出來,利用自己在H市各界的人脈關係,同時發揮了他在危機公關方麵的超強能力,很快扭轉乾坤,將輿論引向了別處。因此,王昭升任周刊網絡中心主任,一直連任至今。而卓凱和袁睿二人至今僅僅是名片上的“調查記者”改成了“資深調查記者”而已。

《H城市周刊》的調查記者團隊如今依然一如既往地堅持“絕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深挖的社會熱點”的理念,最近半年來發生的連環猥褻女童案自然是他們絕不會放過的話題。經過一番研討之後,總編劉永昌和網絡中心主任王昭共同策劃了一場對猥褻女童案的深入專題報道。除了邀請性心理學家對變態色魔進行心理分析之外,王昭認為還應該近距離采訪被害人,這樣寫出的稿件才具有吸引力,能夠滿足眾多網絡雜誌讀者的獵奇心理。

王昭命袁睿去采訪受害女童及其家人,主要是詢問其被侵害時的心理感受。袁睿覺得這對受害女童是嚴重的二次傷害,憤然拒絕了領導的要求——

“我不去!”袁睿斷然拒絕道。

“為什麽?”

“你忘了五年前那個血的教訓了?”

“嗬嗬,抬頭看看牆上的字!‘尊重事實’!‘探索真相’!別忘了你是個記者!”王昭大聲訓斥道。

“沒錯,我是個記者,可我首先是個有道德底線的人。”

“你是在教我怎麽做人?”王昭像是不敢相信袁睿會這樣說,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袁睿,“你變了,你以前跑新聞時的那股子衝勁哪裏去了?”

袁睿嘴角微微上揚,冷笑了一聲說道:“是的,我是變了,因為當年的那起血案深深觸動了我的心靈,所以我變了。你倒是沒變,還和原來一樣渾蛋。”

“你他媽說什麽?”王昭瞪圓了雙眼怒視著袁睿。

“瞪什麽瞪!別以為你現在是我領導了,凡事我就會聽你的。外界說中國的媒體沒有底線,還不都是因為你們這些人。”

“你也別以為你在社裏資曆老,我就不敢動你!這個專題報道主編非常重視,非得像你這樣的老記者出馬不可,我再問一次,你到底去不去?”

“動我?我說不去就不去,你能把我怎麽樣?”袁睿直視王昭,露出藐視的表情。

麵對袁睿那銳利的眼神,王昭終於服軟了。他立刻變了一張臉,笑嘻嘻地說:“好啦好啦,我們是兄弟,以前我們三個可是‘鐵三角’哦,關係何時變成這副樣子了,你不想去就不去,我還能逼你不成?剛才說的都是氣話,你別往心裏去。你先去忙你的吧,我再找卓凱說說。”

……

“沒別人了嗎?為什麽非要我去?”卓凱為難地說。

“沒別人了呀!袁睿拒絕了,社裏就我們三個關係最好,我信得過的又有能力完成任務的,就剩下你了。拜托了,這次我實在不想用沒什麽經驗的新人。”王昭懇求道。

“我不想去。”

“你這又是了為什麽呀?”

“你不覺得這對那些被害的小女孩來說,特別殘忍嗎?”

“你怎麽也跟袁睿那小子一個樣?我們是做新聞的,追求事實真相是我們的職責,你管那麽多幹什麽?算我求你了,就當幫我個忙,成不?”

“也算我求你了,你也就當幫我個忙,別逼我了,成不?我真的不想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卓凱低著頭小聲說道。

“傷天害理?”

“對,傷天害理。我不想晚上睡不著覺,我不想做噩夢,我不想一輩子活在不安之中。”卓凱緩緩抬起頭,幽幽地看著王昭,冷淡的語氣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語速極快地說道,“知道我為什麽會離婚嗎?因為酗酒。知道我為什麽酗酒嗎?因為五年前的那件事,那幾個被殺的人,後來經常出現在我的夢裏,他們纏了我好久好久,我實在是太痛苦了。這就是報應,是對我的懲罰!”

“你想太多了吧!我怎麽不做噩夢的?”

“那是因為你沒有底線。”

“你……”王昭氣得漲紅了臉。

“我的脾氣是比袁睿好很多,但那不代表我比他好欺負,反正這件事你說什麽我都不會答應你的,我覺得你們的這個策劃也是極其錯誤的,我勸你別再做下去了。那些受害的小女孩,身體的創傷可以修複,心靈上的呢?你以後也會有兒女,你忍心讓那些小女孩的人生就此徹底被毀掉嗎?她們現在最需要的不是全社會的關注,而是平靜,隻有平靜才能修複她們心裏的創傷。你不去反思那是你的事,我是絕不會再做那種事了。”

“行了行了,少跟我這兒講這些大道理,我不管那麽多,我要的是新增讀者,要的是網站的流量!”王昭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出去吧,我不逼你,我換新人去。”

……

傍晚5點40分,雜誌社樓下的咖啡廳裏,剛下了班的袁睿和卓凱麵對麵坐著。

“王昭找你了?”袁睿問。

“嗯。”

“你答應了嗎?”

“當然沒有!我不知道你是用什麽理由拒絕的,但我相信我的理由與你的差不多。”卓凱說道。

“好樣的!”袁睿露出欣慰的笑容,“現在還天天喝酒嗎?”

“是的,天天喝。”卓凱不好意思地點了點頭。

“少喝點吧,真的喝出了事你哥哥怎麽辦?我們幾個每周末不是都要聚在一起喝一場嘛,一周喝一次就行了,平時你自個兒就別喝了。”

“我知道了。”卓凱端起咖啡杯抿了一口,突然衝著袁睿問,“你相信報應嗎?”

“我信……你怎麽突然問這個?”

“沒什麽,今天王昭找我談的時候,我說到了這個詞,勾起了一些回憶。你是知道我為什麽會依賴酒精的,已經五年了,到現在有的時候我還會夢到他們……”卓凱深吸一口氣,話音顫抖著說道,“滿地的鮮血、被肢解的屍塊,一塊一塊地散落在房間的各個角落……我永遠忘不掉我所看到的那一幕……那時,那個人的頭顱就放在正對房門的**,他的雙眼是睜著的,死死地盯著我……我永遠忘不掉那雙眼睛。”

“我理解,那天我也在場,這些年來每當想起那件事,我都會陷入深深的自責中,可是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啊!”

“這就是報應,是我們的報應!”卓凱提高嗓音激動地脫口而出的這句話,引來了周圍人們驚詫的目光,再看卓凱的表情,似乎有些扭曲了,“我就不明白了,王昭為什麽不做噩夢呢?”

“別想太多啦。”袁睿安慰道。

“可我總有種預感,還會有更加殘酷的報應落在我們身上。”

“別亂想了。”袁睿岔開話題,問道,“聽說王昭找了兩個新人去跑這次的采訪任務,你知道是哪兩個嗎?”

“徐銘和林旭,聽說他們接受了任務,這會兒肯定正在準備采訪方案呢。”

“嗬嗬,是這兩個小子啊,能理解,新人嘛,總得做出點成績來才好上位嘛。”

“渾蛋!”卓凱憤憤地說道,“罪犯還沒有抓到,他們搞出這樣沒有底線的策劃,真是助紂為虐!是要遭報應的!”

袁睿站起身來,越過桌子拍了拍卓凱的肩膀,淡淡地說:“別想太多啦,咱們自己做到問心無愧不就行了?”說完,袁睿離開了座位,繞過卓凱身邊,朝咖啡廳門外走去。

卓凱右手托著下巴,透過玻璃窗若有所思地看著袁睿離開的背影,口中喃喃自語道:“你們,我們,全都會遭報應的。”

03_

“啊——渾蛋!”辦公室內傳來了卓凱撕心裂肺的哀號聲。

“怎麽了怎麽了?”王昭衝進辦公室,慌慌張張地問。

“卓凱發飆了。”袁睿聳了聳肩,“你不想挨打的話,現在最好別去打擾他。”

“怎麽回事?”

“你沒看新聞嗎?徐銘和林旭采訪的一個小女孩,昨天中午從家中陽台上跳樓自殺了。”

“那關我們什麽事?”王昭撇了撇嘴反問道。

袁睿的身子顫抖了一下,歪著腦袋用鄙夷的眼神看著王昭:“你還是不是人了?”

“我怎麽就不是……”王昭話還沒說完,一隻玻璃水杯就飛了過來,王昭本能地閃避開,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王昭,你是個王八蛋!”卓凱站起身麵向王昭怒吼道,王昭被嚇得後退了兩步。

辦公室內的所有人好像都感受到了卓凱身上散發出的濃濃殺氣,全都停下了手上的工作朝這邊看過來。此時沒人說話,辦公室內十分安靜,隻能聽到卓凱和王昭二人沉重的呼吸聲。

這時,兩個人的對話伴隨著腳步聲從外麵傳來——

“聽王璐璐的家人說,王璐璐在自殺之前寫了一篇日記,有沒有辦法搞到那篇日記,發出來肯定又是頭條。”

“等過了女孩的頭七再說吧,現在她家裏人情緒肯定非常不穩定。”

“怕什麽?最重要的是那篇代遺書的日記,我們跟她家裏人這麽說,公開部分日記內容,可以更加激發起社會大眾的同情心,如此才能利用輿論的力量督促警方盡早破案……”

二人話還未說完,剛踏進辦公室的門,就被迎麵揮來的一左一右兩記擺拳打倒在地。

徐銘和林旭二人被這突如其來的攻擊打蒙了,坐在地上仰著頭怔怔地看著站在他們麵前滿臉殺氣的卓凱。卓凱此時已被袁睿和王昭二人左右拉住,他的胸口快速起伏著,大口喘著粗氣,憤怒的表情看上去十分嚇人。

“凱哥,你、你、你這是幹什麽……”林旭捂著腫起的臉頰,不安地盯著卓凱,此時他仍坐在地上,好像忘了要站起來。

而徐銘的脾氣則比林旭要暴烈得多,膽子也更大,他站起身來,挺著胸站在卓凱麵前,雙手重重地推了卓凱胸口一把,同時嘴裏罵道:“你他媽發什麽神經病?昨天晚上又喝多了現在還沒醒是吧?”

卓凱被這一推激怒了,拚命掙紮著,嘴裏大喊:“放開我!”

徐銘不依不饒道:“看看你這鳥樣,爛酒鬼一個,老子平時看你是前輩,尊稱你一聲‘凱哥’,你他媽居然敢打我!”說完,他做出了一個更加令人意想不到卻又是情理之中的舉動——他還手了。

徐銘和卓凱在辦公室裏打得天翻地覆,最後還是王昭叫來了大廈的保安將他們兩人拉開,才結束了這場惡鬥。

以上是卓凱酒後誤殺餘磊之前的事。

與徐銘打架之後的星期五,那天是9月5日,王昭為了緩和緊張的同事關係,做東請卓凱喝酒賠罪,卓凱起初不願答應,在袁睿的勸說下,卓凱跟著他們走進了酒吧。幾杯酒下肚後,卓凱開始對王昭破口大罵,王昭卻不生氣,隻是一個勁兒地賠禮道歉,還不停地敬酒。半瓶威士忌烈酒下肚後,卓凱對王昭的敵意開始減輕,漸漸地,他們開始說笑起來,到最後甚至還劃起了拳。那晚他們三人喝了兩瓶威士忌,卓凱酒量最差,他是被王昭和袁睿架著走出酒吧的,走出酒吧的時間是12點半。

袁睿向王昭抱怨道:“都怪你,明知道他不能喝,還偏灌他酒。”

王昭有些委屈:“到最後他明明就是自己灌自己,攔都攔不住。”

卓凱開始往地上賴,王昭和袁睿將他扶好。

“你們知道嗎?隻有酒,才能減輕我心中的痛苦,但也是因為酒,我老婆跟我離婚了,我又更加痛苦,所以我更要喝酒,哈哈哈哈。”卓凱醉醺醺地說。

“我們送你回家。”袁睿說。

“不用,我自己會走。”卓凱一把甩開袁睿的胳膊,他的手不小心打在了袁睿的鼻子上,袁睿“嗷”地叫了一聲。

卓凱堅持自己回家,袁睿和王昭無奈地和他說了再見,當時醉醺醺的卓凱不會意識到,如果他同意王昭和袁睿送他回家的話,之後那件可怕的事情就不會發生。就是在那天夜裏,確切地說是第二天的淩晨,斷了片的他在意識消失的一個半小時裏,失手掐死了一個名叫餘磊的電腦維修工,醒來之後,他強作鎮靜,將餘磊的屍體埋在了樹林裏。

周一上班時,卓凱暴怒地質問他們:“為什麽不看著我,為什麽不把我送回家,為什麽就那樣把我一個人丟在大馬路上,我要是被車撞死了怎麽辦?”

王昭委屈地說:“我們是想要送你,可是你對我們大吼大叫,非不讓我們送。”

“是啊,我怕你摔倒,要扶著你,你一把甩開我的膀子,還想跟我動手咧,你甩手的動作太大,都打到我的鼻子了。”袁睿更加委屈地說。

“你還說,誰要送你你就搞死誰。”

“……”卓凱無語,仔細回憶以前的幾次醉酒,好像也都是如此。他是個非常不喜歡麻煩別人的人。

04_

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卓凱每天都是在惶恐不安中度過的。上班時他的精神高度緊張,平均每兩分鍾就會瞄一眼辦公室的玻璃門,幻想著會有一群身著製服的警察衝進來,在雜誌社同事們的注視下將他戴上手銬押走,押走的時候,那個跟自己打架的徐銘發出幸災樂禍的笑聲。在家中,他每天都會關注報紙新聞上有沒有發現屍體的消息,門外和窗外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令他無比緊張。他不知道,如果警察找上門來,自己是會乖乖束手就擒還是會本能地逃跑,如果逃跑會不會被當場擊斃。他總是一邊想著,一邊喝酒,直到喝醉。每天都是如此,漸漸地,他開始不耐煩了,甚至期待著被抓的那一天的到來,在心中責怪警察的速度太慢了。比這些還要令他恐懼的,是噩夢。當然,他現在已經不知道那究竟是不是夢了。

卓凱每天所做的噩夢中,除了有五年前那場血案的死者,又多了一個名叫餘磊的冤鬼。滿臉是血、伸著舌頭的餘磊每晚都會站在卓凱的床邊用猙獰的眼神看著他,漸漸地,他已經分不清自己身處夢境還是現實,唯有酒醉後醒來時的劇烈頭痛才能讓他找到存在感。有很多次醉酒醒來後,他看見哥哥卓洋縮在牆角用驚恐的眼神看著他,再仔細看會發現卓洋的身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卓凱知道那是自己喝醉時打出的傷,但他全都不記得了。

他害怕那群厲鬼,隻有酒精才能緩解他內心的恐懼,可是酗酒卻怎麽都無法打敗噩夢,他就這樣,不斷地做噩夢,不斷地喝酒,不斷地毆打自己的傻哥哥。10月的第三周,10月13日,星期一,他收到了一封信,看到信中的內容時,他隱約感覺到,這封信將把他帶進另一個更加可怕的噩夢。

那封信是在他下班回家路過樓下牆上的信報箱時發現的,標有他所住的門牌號的信箱中露出了信封的一角,他抽了出來,上麵用打印字體寫著“致卓凱”,卻沒有寄信者的署名。更令他奇怪的是,信封上沒有郵戳,這說明信不是寄來的,而是被寫信者直接插入信箱的。卓凱心生疑惑,這裏是他離婚後帶著哥哥租的房子,除了銀行和保險公司的對賬單會寄到這裏,不會有別人知道這個地址。

卓凱回到家,拆開了信,裏麵的A4打印紙最上方的“判決書”三個大字令他一驚,再往下看,他的雙手不由自主地顫抖起來。

這是一封電腦打印出來的信——

判決書

當年你們所犯下的錯,生生毀掉了兩個家庭,害死了四個人。這五年來我每時每刻都活在巨大的痛苦之中難以自拔,你們全都該死,但我還是給了你們機會。本以為那個悲慘的結局能夠讓你們有所醒悟和反思,沒想到時隔五年,你們非但沒有改過,現如今反而變本加厲。你們的所作所為不可饒恕,我讓你們多活了五年,如今我將收回我的仁慈。我要來了,我要與你們舊賬新賬一起算。

我心中熊熊燃起的複仇火焰將燒向你們身邊的每一個角落,令你們無處可逃。你們死後,一定有人會說這是報應,我則稱之為“製裁”,我向你們保證,你們一個都逃不掉。

這是殺人預告,也是我對你們下達的審判書,我對你們的終審判決是——死刑。

“殺人預告。”卓凱拿著手中的信,癡愣愣地自言自語道。

盡管信中沒有詳細說明是為了什麽事,可是,五年前,死了四個人,就是那件事使卓凱連續五年沉浸在酒精和噩夢之中,他怎麽可能忘記。他沒有去想這封信是誰寫的,他隻是坐在桌前,喃喃自語著——

“報應來了。”

然後,他打開了酒瓶。

又是虛幻與現實交錯的渾渾噩噩的一周,10月17日,星期五,卓凱、王昭、袁睿三人像往常一樣聚在一起喝酒,這場小聚,是卓凱最後一次見到王昭和袁睿。

當時在酒吧裏,他們每個人都喝了很多酒。

王昭將一張A4打印紙狠狠地拍在桌上,不屑地說:“前天我也收到了,我可沒拿它當回事,當場我就給撕了。什麽狗屁殺人預告,他以為這是在寫推理小說嗎?”

“我倒是真的感覺有人在跟蹤我。”袁睿盯著桌上印有“殺人預告”的打印紙,怔怔地說,“這幾天我在下班回家的路上,總覺得被某種危險包圍著,我感覺有人想殺我。”

“不過是個低級的惡作劇,你怕個毛!”

“可誰會搞這樣的惡作劇呢?”卓凱不安地問。

“我聽說,那個人的兒子從國外回來了。”袁睿說。

王昭和卓凱聽後,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臉色霎時變得慘白。三人陷入漫長的沉默中。

“你覺得寄給我們的信是他寫的?”卓凱終於忍不住打破了沉默。

“你們真的沒覺得我們做的是錯的嗎?”袁睿問。

“錯個屁!瞧你那點出息!”王昭說完又“呸”了一聲,拿起桌上的酒杯,將杯中酒一飲而盡。

那是卓凱最後一次見到王昭和袁睿,沒過多久他們就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