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鬼夜行

10月31日,萬聖節前夜,23點30分,夜精靈酒吧。

李沐晨是酒吧中最格格不入的存在,因為她還是個“人”,而身邊來回穿梭、隨著音樂搖擺雀躍的都是“鬼怪”。他們像上足了發條的玩具,不知道是被注入了物理還是化學的原動力,不知疲憊,不知煩惱,不知身在地球,還是外太空,或者某個異度空間,不知自己是誰,不知情為何物,就那麽單調而有力地搖晃扭動著。

李沐晨根本沒有心思化裝慶祝萬聖節前夜,她剛剛在今天中午失業,也算是失戀,來酒吧隻為買醉,排解鬱悶的心情。她混跡在這些活蹦亂跳的“鬼怪”之中,時不時跟著大喊幾聲,鬼叫幾下,倒也算痛快。

“小姐,你知道人們為什麽要在萬聖節前夜打扮成鬼怪嗎?”隔著吧台正在隨著節奏韻律猛力晃動搖酒壺的調酒師小哥也是一副鬼麵裝扮,他對於李沐晨這個酒吧裏唯一的人類很感興趣,主動搭訕。

李沐晨把剩下的一點伏特加一飲而盡,眼神迷離,雙頰泛紅,伸手招呼調酒小哥趕緊再給她倒上一杯,嘴巴裏含糊不清地敷衍:“為什麽啊?”

調酒小哥一麵忙活倒酒,一麵饒有興致地解釋:“萬聖節就是西方的鬼節,傳說這一天鬼魂和怪物會造訪人間,混在人類之中。咱們人類打扮成鬼怪的樣子就可以避免被鬼怪認出來。所以,小姐,你不化裝,又跑到這個群魔亂舞的地方來,真的很危險呢。你看看,酒吧裏的這些妖魔鬼怪,也許真的有非人類混在其中……”

調酒小哥的話沒說完,李沐晨哈哈大笑著打斷他:“沒錯,這裏真的有鬼怪混進來,不瞞你說,我就是那個混進來的鬼怪!”

“啊?小姐,你可真會說笑。”調酒小哥沒想到李沐晨會如此搭茬兒,一時間有些不知如何應對。

李沐晨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神秘兮兮地說:“你不知道嗎?真正的鬼怪是會偽裝成人類的樣子的,我就是其中一個……”

話沒說完,一把塑料鐮刀被粗魯地甩在吧台上,打翻了李沐晨麵前的酒杯。

調酒小哥和李沐晨一起望向鐮刀出現的方向,那是一個打扮得性感妖嬈的“死神”,寬鬆的黑色鬥篷隨意地搭在肩頭,露出一側香肩,鬥篷下是一襲塑膠質地的黑色塑身短裙,緊緊包裹著“死神”凹凸有致的身軀,鬥篷的大帽子罩住了女人的半張臉,剩下半張臉上的妝濃得像麵具。跳躍的彩色燈光在這個性感“死神”身上如跳舞一般晃動。李沐晨根本看不清這人的本來麵目。

“死神”的身後還有兩個“怪物”:一個是頭頂著一把斧頭的“僵屍”,另一個是滿腦袋插滿注射器的“科學怪人”。他們一邊一個站在“死神”身後,一看就是跟班。

“死神”一邊嘴角上挑,露出玩味的邪笑,在聒噪的音樂中輕輕吐出三個字:“給我打!”

沒等李沐晨反應過來,“科學怪人”的拳頭已經砸在她的頭上。她隻感覺到腦袋“嗡”的一聲,整個人便從高腳椅子上跌下去,重重砸在了地上。

緊接著,四隻腳不斷地在她蜷縮著的身上踢來踢去,疼痛感像一股泥石流淹沒了她,她的嘶喊聲混在勁爆的鼓點聲和人群的嬉鬧聲中,顯得微不足道。

“哼!我警告你,別再找老吳的麻煩,你要是再糾纏他不放,就不隻是掛彩這麽簡單了!”

恍惚中,李沐晨聽到那個“死神”提到了老吳。她頓時醒悟,原來這個“死神”是來替老吳教訓她的,她的兩個跟班也是老吳的馬仔。

調酒小哥伸著脖子,揮舞雙手,賠著笑勸說:“死神小姐,有什麽話好好說,別打人啊。你要是再這樣,我、我隻能叫保安過來了。”

“死神”一揚眉毛,指著地上的李沐晨高聲叫道:“小子,你知道她是誰嗎?這個女人勾引我爸爸,是個不要臉的賤貨!”

李沐晨聽到“死神”刺耳的聲音,盡管全身疼痛難忍,還是強撐扶著吧台站起來,不服輸地對著“死神”調侃:“據我所知,老吳隻有一個兒子。他是你爸爸?”

“死神”仰脖大笑,帽子隨之滑落,露出一張稚嫩妖嬈又囂張跋扈的麵龐。她搖頭晃腦地扯著嗓子回擊:“我是老吳的私生女行不行啊?我警告你,別再糾纏老吳,老吳不會再在你身上浪費一分錢,找他家的黃臉婆攤牌也沒用,那個黃臉婆早就知道老吳在外麵的事。你要是再敢去老吳的公司鬧事,下次就打斷你一條腿!”

李沐晨看到從調酒小哥和另外兩個看客麵具和妝容後麵透出來的、落在她身上的鄙夷的目光,恨不得馬上挖個地洞鑽下去。沒錯,她是個剛剛被甩的、為了錢出賣自己的、人人唾棄的插足者,但她也要臉,被所謂的前情夫的私生女如此當眾羞辱,她也會羞愧難當。她必須馬上逃離,不單單為了避免繼續挨打,更為了避免被羞辱。

“想跑?”“死神”看出了李沐晨的意圖,一揮手,身邊的“科學怪人”馬上朝李沐晨撲了過去。

李沐晨一看這架勢,用盡全身力氣恨不得四腳著地狼狽逃跑。她一邊像無頭蒼蠅似的胡亂衝撞,一邊下意識地求救:“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然而沒有人來救她,她和從她身後追過來的“科學怪人”被一群圍觀看熱鬧的鬼怪圍住,這群鬼怪甚至擋住了她逃生的路。

“科學怪人”在李沐晨身後,一把抓住她的頭發,用力一扯,她整個人向後仰倒,身體失去平衡,雙臂胡亂在身前揮舞想抓住什麽。慌亂中,她似乎真的抓到了什麽,那是一條男人的手臂,雖然隔著衣袖,她還是能夠感受到這個男人手臂上有力的肌肉。他應該是個強健的男人,應該是電視裏、小說中那種會英勇挺身而出、憐香惜玉的男主角。

然而,不是,男主角並沒有像故事中一樣在女主角最危急的時刻出手相救,或者說現實中根本沒有什麽英雄救美的美好橋段。李沐晨感覺到那條手臂的主人居然往後縮了縮,嫌惡似的想擺脫她的碰觸,完全沒有搭救她的意思,同時,眼前的紛雜中有一雙冷漠的眼睛閃過。隨後,李沐晨的手徹底脫離了那條手臂。她的指甲縱然有千般不舍,萬般不甘,也隻能從那條手臂的衣袖上脫離,從那人的手背上用力劃過。她又一次狠狠地栽倒在地,蜷縮著身體,任憑兩雙腳如雨點一般落在身上,劇痛侵襲四肢百骸。

沒人救她,沒人願意救她,因為她是個愛錢的女人,因為她是混在人類中的鬼怪,盡管表麵上,她才是這群魔亂舞的地獄中唯一正常的人。

不知道過了多久,勁爆的音樂聲又在李沐晨的耳邊響起,迷迷糊糊中,她聽到了熟悉的聲音,還是那個調酒小哥。

“鬼怪小姐,你恐怕是史上最狼狽的鬼怪了吧,居然被人類欺負了。”調酒小哥的聲音近在咫尺,他嘴巴呼出來的氣息撲到李沐晨的耳邊,“鬼怪小姐,你沒事吧?我下班了,可以送你回家,跟我走吧。”

剛剛恢複意識,李沐晨便警覺絕對不可以跟這個男人走,他對自己的不懷好意明顯得甚至能夠顯現在那張麵具之上。他把自己當什麽了?在聽過“死神”對她的揭底之後,就連一個調酒的路人都敢對她心懷不軌了?

“走開!別碰我!”李沐晨用盡僅有的力氣推開貼在她身上揩油的男人,起身朝著一個綠瑩瑩的牌子跌跌撞撞地前行,那個綠色牌子就是她的出路——安全出口。

一直到戶外的冷風吹在臉上,李沐晨才意識到自己走錯了門。她沒能從酒吧正門出去,而是穿過了後門。此時,她站在酒吧的後巷之中,麵前唯一的光亮是幾十米之外的路燈,而她距離那光亮,還有一段黑暗的路程。

回去,還是穿過這段黑暗,走到光明之中?不,沒有回頭路了,回去的話一定會再遇見那個趁火打劫的酒保,那麽就走過這段黑暗,走上與來時完全不同的一條路吧。

這樣想著,李沐晨邁開步伐。剛剛眼眶挨了幾拳,不知道是不是打壞了眼睛,她視力模糊,渾身的疼痛也讓她無法維持平衡,於是這麽一段路被她走成了跨越千山萬水般的艱難險途。

終於,她還是體力不支倒在地上,意識又要就此離她而去。不行,不能暈倒在這種地方,在這種地方暈倒,醒來的時候就真的置身狼窩了,裏麵的那些妖魔鬼怪不會放過她的。

就在意識遊離前的片刻,李沐晨看到了一雙腳。那是一雙男人的腳,正在緩步靠近倒地的自己。

糟糕!她真的被鬼怪發現了!李沐晨不敢想象,自己再次醒來的時候會麵對怎樣的局勢,會置身於地獄嗎?還是說,她將永遠不會醒來?

悅耳舒緩的聲音把李沐晨從沉睡中喚醒。那是一個男人低沉厚重的說話聲,低音炮一般的質感,好聽得像是從世界頂級奢華的音響中播放出來的。而且,男人在說英文。

盡管李沐晨的英語隻停留在高中的水準,但她一直愛看英劇和美劇,她還是聽得出這個男人的英語口音很地道的,是那種散發著英倫紳士氣息的地道英式英語。不同於她從前認識的一個金主,一個堂堂英語培訓學校的校長,操著一口中式英語,還透著一股本地方言的鄉土氣。李沐晨甚至能想象到這個講英語的人一定是儀表堂堂、溫文爾雅的英國紳士模樣,金發碧眼,搞不好還會帶著點皇室貴族的氣質。糟糕,她又開始做女人都愛做的那種白日夢了。她告訴自己打住,自己這樣的人成不了故事中幸運的女主角。

睜開眼,她首先看到的是寬闊考究的乳白色吊頂,還有不遠處那盞水晶燈。雖然頭痛欲裂,李沐晨還是強撐著坐起來,環顧自己所處的環境。

很顯然,這是一間四星級以上的酒店房間,自己正身處臥室套間,坐在寬敞柔軟的大**,而那低音炮一樣的男聲正是從外間傳來的。若不是男人的聲音隨著沉穩的腳步聲忽近忽遠,她真的要懷疑這聲音來自外間的高檔音響,一個趁火打劫的齷齪老頭正在看外文的電視節目。

掀開軟綿綿的被子,她總算舒了一口氣,身上的衣服還在,毛衫、連褲襪和短裙都原封不動。她更加確信外麵的男人是個紳士,但這讓她倍加矛盾,不知該慶幸還是該失落。自己對這個男人來說毫無吸引力,這男人根本不會成為她的下一任金主?

“感覺怎麽樣?要去醫院嗎?”剛剛好聽的英倫腔換成了純正的普通話,從敞開的房門傳進來,就像在寂靜的夜裏從收音機裏傳出來的男主播的聲音,而且是主持情感節目的男主播,聲音低沉溫和,卻帶著置身事外的絲絲冷漠。緊接著,一個穿著酒店白色浴袍的高個子男人現身,是一張東方麵孔。他一隻手還握著手機,另一隻手舉在頭頂,用毛巾擦拭剛剛洗過的短發。他就這樣靠在門框上,聲音淡漠,眼神冰冷。

無疑,這是個好看的成熟男人,亞洲男人,三十五六歲的樣子,身材頎長,麵容俊秀,眼神深邃清冷,盡管沒有華麗、彰顯身份的外包裝,隻是穿著簡潔的白色浴袍,還是散發著溫文爾雅的學者氣質。這形象跟聲音,絕配。

李沐晨在內心裏歡呼雀躍,這一次,她終於遇見了良人;這一次,她終於不用再跟那些雖然有錢卻庸俗不堪的暴發戶老男人為伍。

“你是……”李沐晨直視那雙毫無感情的眼睛,又注意到了男人左手手背上的三道紅印,“你是昨晚在酒吧對我見死不救的那個人?”

李沐晨恍然想起了那雙眼。她記得她在最狼狽的時候曾經胡亂抓到過一隻男人的手臂,而後看到人群中有那麽一雙冷漠的眼閃過。她隱約想起那個人當時戴著一張吸血鬼的麵具,麵具下那雙冰冷的眸子盡管隻是瞬間瞥過,她卻沒來由地記憶深刻,深刻到像印在腦海裏。此時腦海中的那雙眼正好跟眼前的這雙眼重合。最重要的是,她還記得她的指甲在那個男人的手背上用力劃過。

“當時不救你,是因為你死不了,畢竟眾目睽睽,他們不會下死手。”男人把毛巾隨意一丟,走向李沐晨,隨意地坐在床邊,直視李沐晨的眼,像滿不在乎似的,“後來之所以救你,是因為在酒吧後巷,有人要置你於死地。我趕到的時候,水果刀已經抵在你的喉嚨上了。”

李沐晨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喉嚨,難以置信地驚叫:“不會吧?老吳要我死?”

“是不是那個老吳我不知道,也沒興趣知道。”男人說著,從床頭櫃的抽屜裏取出了一個厚厚的、沉甸甸的大信封,高高在上、施舍一般丟到李沐晨麵前的被子上,“但我這裏有你感興趣的東西,隻要你通過我接下來的考核,這些錢就是你的——一個月的薪水。”

李沐晨貪戀般地看著男人桀驁不馴的臉,聽著男人雖然沁著冷意卻動聽如天籟般的嗓音,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甚至把目光移向她最愛的鈔票的速度也慢了半拍。

幾秒後,李沐晨終於反應過來,一把抓過信封,拆開清點那一遝紅色鈔票。

“薪水?而且這些隻是一個月的?你、你什麽意思?”一邊數,李沐晨一邊頭也不抬地問,說話的時候嘴角像被一股無法抗衡的力量向上提拉。

“雇用你,這是5萬元,你一個月的薪水。”男人波瀾不驚,好像說的不是5萬元,而是5元。

“月薪5萬元!你、你要我做什麽?”李沐晨總算把目光從“舊愛”移到這個“新歡”臉上。她不傻,甚至精通察言觀色,能夠在初見時迅速從男人看她的眼神中讀出她可以從對方身上榨取的數目,她自然看得出眼前這個極品男人看她的眼神帶有鄙夷和嫌惡。男人有他的驕傲和清高,他跟以往貪圖她美色的那些人不同。況且昨晚在酒吧,他見過她最狼狽不堪的醜態,知道她的底細。李沐晨是真的寧願這月薪5萬元可以用她的身體和青春來換,可問題是,她預感絕對不會這麽容易。

男人蹺起二郎腿,優哉地說:“你的工作很簡單,就是以閨密的身份陪在我女兒身邊,根據我的指示做一些事情而已。最終的目的就是讓這個狂傲的小姑娘心甘情願地接受我這個在她出生之前就遠走英國,拋棄了她們母女的親生父親。當然,你要掩飾身份,決不能讓她知道你是我派去的臥底。”

李沐晨愕然:“你有女兒?你女兒的年齡大到可以將我稱作閨密?她跟我年紀差不多嗎?你到底多大年紀啊?”

男人有點不耐煩:“她今年20周歲,應該比你小四五歲吧,是個問題女孩。至於我,我18歲那年玩世不恭,酒後亂性,事後又一走了之去了英國留學。”

李沐晨很快便算出了男人的年齡,39歲,比她足足大了15歲。

如果隻是掩飾身份去做個臥底閨密,這樣就能月入5萬元,那真是比出賣自己來得輕鬆愜意多了,這麽好的事情李沐晨絕對不能錯過。況且,她的雇主還挺養眼養耳的,李沐晨幾乎要對這個男人一見鍾情了。如果不是對方知曉她不堪的底細,她真恨不得對這個男人窮追猛打。

“等一下,既然你知道我的過去,你怎麽會找我這樣的人去跟你女兒做閨密?你就不怕……不怕近墨者黑?”李沐晨沒有被天降的餡餅砸暈,還有些基本的警惕心和思考能力。

男人嘴角牽動,綻開一個自嘲又邪氣的冷笑:“我不是沒有找過品學兼優的好女孩去跟她交朋友,可最後好女孩全軍覆沒。之所以想找你,無非是想另辟蹊徑,嚐試一下她能不能接受你這樣的閨密。”

原來如此,這個男人的女兒也是個麻煩女孩。也對,從小就沒有父親,在單親家庭長大,母親又是年紀輕輕的未婚媽媽,她想順利度過青春期,長成一個心理健康、充滿正能量的陽光少女,還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那,你女兒的媽媽呢?你會跟她再續前緣嗎?”李沐晨帶著點私心小心翼翼地問。

“她媽媽死了,我和她媽媽的事情你不需要知道,在她麵前也沒必要提起。提了,你可能就不再是她的朋友了,按照你們現在小年輕的話說就是——友盡,在我這裏,也等於被解雇。”男人瞥了李沐晨一眼,眸子冰冷,再次強調,“記住,友盡等於解雇。”

李沐晨緊緊攥住裝著5萬元現金的信封,嘴裏喃喃念著:“我不需要知道,不需要知道,提了就友盡,友盡等於解雇。”

男人對李沐晨的反應還算滿意,歪著頭審視了她片刻,眼神中的嫌惡漸漸散去,反而凝聚出些許的憐憫。

李沐晨的眼死死盯著信封,像生怕一眨眼這些錢就會消失不見一樣。她突然想到了剛剛男人說的一句話,他剛剛提過“考核”,也就是說如果她沒有通過考核,這還沒焐熱的5萬塊就不是她的。

“那個,你說的考核是指什麽?我、我高中都沒念完,英語也忘得差不多了。”李沐晨怯怯的,談及自己的學曆有著難以掩飾的自卑,但現在為了得到這份輕鬆難得的工作,她不介意撿起書本,甚至去讀個夜校,隻要給她機會就行,“什麽時候考核?能不能給我一點準備的時間,最好還有考核的範圍,劃個重點什麽的。”

男人不苟言笑的臉終於被李沐晨逗樂了,他一邊微笑一邊搖頭:“考核現在就進行,其實很簡單,也不用做任何準備。”

李沐晨一隻手緊緊按著信封,另一隻手下意識地按住胸口,不自覺地往後縮了縮身子:“你、你想、想……”

男人笑意更濃,誇張地上下打量著李沐晨:“如果現在你麵前有一麵鏡子,就不會胡思亂想了。別說你現在的臉像一幅潑墨畫,就算你幹幹淨淨、顧盼生姿,我也不可能對你有什麽興趣。我說的考核很簡單,因為考核隻是一個問題,你隻需要實話實說,誠實地回答我這個問題,隻要答案符合我的預期,就算通過。”

李沐晨捂住胸口的手鬆懈下來,卻滿心失落,調整好心緒之後戰戰兢兢地問:“什麽問題?”

男人收斂笑意,麵色恢複冷峻,沉吟了片刻才極為認真地開口:“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鬼嗎?”

12月25日,聖誕狂歡夜,23點10分,夜精靈酒吧。

李沐晨緊緊攥著付潔的手,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

勁爆的音樂鼓點刺耳喧囂,付潔不得不把嘴巴湊到李沐晨的耳邊大聲叫喊,才能對話。

“找到她了嗎?那個賤女人今晚真的會來嗎?”說話的付潔今年20歲,比李沐晨小了4歲,她成為李沐晨的閨密已經一個多月了。

李沐晨把付潔拉到吧台,要了兩杯百利甜酒,指了指不遠處的卡座說:“找到了,就是那個女人,她化成灰我都認識她。她就是老吳新認的幹女兒。哼!情婦就情婦,小三就小三唄,非要說成幹女兒,真是惡心到家了。”

付潔朝著李沐晨所指的方向望去,隻見卡座的中心位置坐著一個蹺著二郎腿,被幾個男人簇擁著,眾星捧月般的女人,果然年輕貌美,甚至比她的閨密李沐晨更勝一籌。

“果然是個賤坯子,你打算怎麽報仇?”付潔喝了一大口甜酒、憤憤不平地問。

李沐晨壞笑著從隨身的小包裏掏出一個小牛皮紙包,湊到付潔耳邊耳語:“我從朋友那裏搞到了強力瀉藥,無色無味的,隻要混到她的酒裏,不出半小時,她肯定拉到爽,而且要爽一晚。現在的問題是她認識我,我根本沒法靠近她把藥下在她的酒裏,所以呢,小潔,就要靠你出馬啦。”

付潔仗義得很,當仁不讓地從李沐晨手裏接過那個小紙包:“放心吧,我付潔出馬,沒有搞不定的。”

話雖如此,付潔也等了約莫半小時,才等到那個眾星捧月的女人離開那些拍馬屁的小鮮肉,那女人在舞池中亂搖了一會兒,最終坐到吧台那邊被一個頭發染得五顏六色的年輕男人搭訕。

付潔終於有了機會。她湊到那女人的另一側,瞅準時機,趁女人跟那個雜毛男人麵對麵講話的時候,把藥偷偷下到了女人麵前的酒杯中。

“你真的不考慮出山了?”

付潔臨走時聽到女人那邊的雜毛男人這樣問。

女人怪笑兩聲,不屑地說:“開什麽玩笑?老娘現在有冤大頭供養,有的是錢。出山?你叫他想都不要想!”

付潔背過身,懶得繼續聽這兩人的對話,衝著李沐晨的方向打了個OK的手勢。

下藥的過程被不遠處的李沐晨看在眼裏,等到付潔歡快地跑回她身邊邀功的時候,李沐晨衝付潔豎起了大拇指。

李沐晨得意地笑:“走,咱們跳舞去,待會兒隻要去洗手間門口守著,就能看好戲啦。我要把那個賤女人的狼狽樣錄下來,發到網上。”

兩個女孩又喝了兩杯甜酒,手拉手進入舞池,隨著聒噪的旋律盡情蹦躂,仿佛兩個沒心沒肺、上足了發條的玩具娃娃,精力旺盛,浪**不羈,年少輕狂。

這兩個女孩的友誼始於一個多月前,像極了兩人都喜歡的美劇《破產姐妹》。李沐晨因為被有錢人無情拋棄,告別了以往揮金如土的富貴生活,落魄到靠變賣從前的名牌度日,幸好她有一套自己名下的房子可以作棲身之所,還有一輛車代步。而付潔更慘,無父無母,無學曆、無工作,因為寄人籬下受盡委屈而從姑姑家出走,成了李沐晨的租客。

20分鍾後,兩個不知疲乏的女孩踩著節奏晃著身體來到洗手間,每人從隨身的小包裏掏出化妝品,對著鏡子補妝,順便等待好戲開演。

她們這一補妝就補了5分鍾,進出洗手間的女孩個個濃妝豔抹,妖嬈誘人,肆意張揚,可進進出出的就是沒有她們等的那個女人。

“怎麽回事?是不是你的藥有問題,還是她早就走了?”付潔臉上的笑意漸淡,她意識到好戲可能不會上演了,“糟了,該不會那杯酒被那個‘雜毛’喝了吧?你有親眼看到她喝下那杯酒嗎?”

李沐晨也突然意識到她們的計劃可能要泡湯,苦著臉撇嘴:“沒有,不過現在想想,雜毛男人離開吧台的時候,手上好像是端著一杯酒。”

李沐晨話音未落就聽見洗手間門外傳來一男一女的說話聲和腳步聲。

“姐姐,你沒事吧?不能喝就別逞能啊。”一道稍顯稚嫩卻因為醉酒而說話含糊不清的男聲傳來。

“不是酒的問題,哎喲不行了。”女人痛苦的聲音伴隨著急促慌亂的腳步聲,聽起來像兩個人因為醉酒體力不支,走路東倒西歪、到處亂撞。緊接著,一個捂著肚子痛苦呻吟的女人跌跌撞撞地撞開了洗手間隔間的門。

女人剛一關上隔間的門,便發出了不可描述的聲音,聽得李沐晨和付潔齜牙咧嘴,捂著鼻子想趕快離開。

好戲是上演了,可兩個女孩很輕易便認出,登場的演員不對,這個拉肚子的女人根本不是那個賤女人,而是一個徐娘半老的30多歲的成熟女人。

李沐晨拉著付潔出了洗手間,第一眼便看到一片五顏六色,那是一個正靠在門口吞雲吐霧的年輕男人的發型。看來,剛剛說話的就是這個年輕的男人,也是他把那個成熟女人攙扶著送到洗手間的。

這個人的發型太特殊了,特殊到讓人過目不忘,李沐晨一眼認出,他就是剛剛在吧台跟她的仇人搭訕的那個雜毛男人。

“咦?是你?”雜毛男人伸著脖子,像意外看到熟人一樣,笑嘻嘻地對著李沐晨和付潔的方向說道。

李沐晨覺得雜毛男人的笑容怪怪的,驚訝之餘還有調侃戲謔的成分,讓人看了很不舒服。她轉頭去看付潔,付潔也跟她一樣不願意麵對對方,兩個女孩心照不宣,手拉手跟雜毛男人擦肩而過,像躲避瘟神一樣跑開。

“搞什麽?不會這麽巧吧?同一個晚上,同一間酒吧,還有別人吃了瀉藥?”兩人走遠後,李沐晨回頭看了一眼洗手間門外那個抽煙的雜毛男人,突然頓悟,“哎呀,會不會是那個‘雜毛’拿了那杯下了藥的酒借花獻佛,給了剛剛那個女人喝?”

付潔卻沒有答話,而是一臉恍惚,像擔心身後有人追上來一樣,拉著李沐晨又快步走出好遠。

總算站定,李沐晨拍了拍付潔的肩膀問:“小潔,你怎麽了?”

“沒什麽,咱們還是找找那個賤女人吧。”付潔敷衍了她幾句。

李沐晨不傻,當然看得出付潔的心虛。她假裝不經意地問:“怎麽?你認識那個‘雜毛’?”

話雖這麽問,其實李沐晨已經有了答案,付潔一定認識那個雜毛男人。因為雜毛男人當時對著她們說了一句“是你”,而李沐晨可以肯定,自己絕對沒有見過這個雜毛男人,也就是說,這句“是你”是說給付潔聽的。

相識一個多月,付潔對於李沐晨而言仍然是個謎。

“不認識,咱們還是快找人吧。”付潔抵觸地說,四處張望尋找她口中的“賤女人”。

很快,兩人找到了正在舞池裏嗨到瘋狂的那個女人,人家看上去一點兒也沒有不舒服的樣子。

李沐晨懊惱地跺腳,借著音樂的掩飾,爆了一句粗口,意思是那瀉藥可不便宜,就這樣白白浪費了。

付潔卻沒有李沐晨的懊惱,她別過頭,滿臉愁雲,仍時不時朝洗手間的方向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