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2
印度尼西亞 雅加達
伊麻裏雅加達總部
馬丁的人把凱特帶到地下深處,然後帶著她走進一條長長的過道,過道盡頭看起來是個大型水族館。玻璃窗至少有十五英尺高,寬度可能有六十英尺。
凱特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麽。玻璃對麵看起來顯然是雅加達灣的海底,但那些移動著的東西讓她迷惑不解。開始她以為那是某種發光海洋生物,比如水母之類的,它們漂到海底,然後再漂回海麵上。但那些光看起來不對頭,她走近玻璃。是的——那些是機器人。差不多就是些機器螃蟹,上麵的燈光轉動,好像是眼睛,還有四隻機械臂,每隻有三根金屬手指。它們往海底打洞,然後用那些金屬指頭捧著東西從洞裏出來。她竭力想要看清楚,捧著的是什麽?
“我們的發掘方式十分先進。”
凱特轉過身就看到了馬丁。他臉上的表情讓她頓了一下,有些擔心。他看起來疲憊、沮喪,有些自暴自棄。
“馬丁,請告訴我發生了什麽。那些從我的實驗室被抓走的孩子們在哪兒?”
“在一個安全的地方,目前還在。我們沒多少時間,凱特。我需要問你幾個問題。這很重要,請你告訴我,你對這些孩子進行治療用的是什麽。我們知道,那不是ARC-247。”
他怎麽知道的?為什麽他會關心她用什麽治療孩子們?凱特努力思考,這兒有些不對頭。如果她告訴了馬丁,會發生什麽?那個戰士,大衛,是對的嗎?
過去四年裏,馬丁是凱特能讓自己完全信任的唯一一個男人,唯一一個人。他總是很疏遠,埋頭於他的工作中——他更多的是一個法定監護人,而不是一個收養了孩子的父親。但她需要他的時候,他總是會在。他不可能和綁架有關。但……這裏有些不對頭……
“我會告訴你療法的,但我想先讓那些孩子回來。”她說。
馬丁走過去,和她並肩站在玻璃牆前:“我恐怕那不可能,但我對你發誓:我會保護他們的。你必須信任我,凱特。很多生命處於危險之中。”
從誰手上保護他們?“我想知道這到底是怎麽回事,馬丁。”
馬丁轉過身,走開幾步,像是在思索著什麽的樣子:“如果我告訴你,在這個世界的某個地方,有件武器,比你能想象的任何武器還要強大,你會怎麽想?一件可以消滅人類整個物種的武器。而你用來治療那些孩子的東西是我們唯一幸存的機會,我們唯一對抗這種武器的辦法,你會怎麽想?”
“我得說,這聽起來完全是胡扯。”
“是嗎?你對進化論知道得夠多了,該知道並非如此。人類這個物種遠不像我們以為的那麽安全無虞。”他朝水族館的牆壁外麵一個正在向下遊動的機器人比了個手勢,“你覺得外麵那是在幹嗎?”
“發掘寶藏?可能是一艘沉沒的商船吧。”
“你覺得這看上去像是在探寶?”見凱特沒說話,他繼續說下去,“如果我告訴你,外麵那兒有一座失落的海濱城市呢?而且這隻是世界各地許多同類城市之一。大約在一萬三千年前,歐洲的大部分都在兩英裏厚的冰層之下。紐約城當時被一英裏厚的冰覆蓋著。僅僅在一兩百年的時間裏,冰川融化,海平麵上升了接近四百英尺,消滅了這顆行星表麵上的每一個海濱居民點。想想看那時候海邊住著多少人,那時候魚類是最可靠的食物來源,海洋是最方便的貿易通道。想想看那些永遠失落了的居民點和早期城市,想想看那段我們永遠無法複原的曆史。這個事件留給我們的唯一幸存的記錄就是大洪水的故事。那些從冰川融化以後的洪水泛濫中幸存下來的人們渴望警告自己的後人。大洪水的故事是個曆史事實——地質學證據證明了這點——而且這個故事在《聖經》及其之前、之後我們發掘到的所有文本中都有。阿卡德的楔形文字泥板,蘇美爾的文書,美國的土著文化——裏麵都談到了那次洪水,但沒人知道在那之前發生了什麽。”
“那就是這些工程的目的?找到失落的海濱城市——亞特蘭蒂斯?”
“亞特蘭蒂斯不是你以為的那樣。我要說的重點在於,有很多隱藏著的東西,很多我們還不知道的我們自身的曆史。想想看在那場洪水中失去的別的東西。你知道遺傳史的。我們知道在那場洪水的年代至少生活著兩種人屬生物——也許是三種,也許更多。我們不久前才在直布羅陀發現了兩萬三千年前的尼安德特人遺骨。我們有可能找到更近的遺骨。我們還發現了僅約一萬兩千年前的遺骨——大約就在那場洪水前後的時間裏——在離我們現在站著的地方不到一百英裏的地方,在爪哇島主島之外,弗洛雷斯島上。我們認為這些霍比特人似的人種在大地上行走的時間差不多有三千年。然後,突然地,一萬兩千年前,他們滅絕了。六十萬年前,進化出了尼安德特人——他們滅絕之前,在大地上漫步的時間比我們幾乎長三倍。你知道這些曆史的。”
“你知道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看不出這跟綁架我的那些孩子之間有何關聯。”
“為什麽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會滅絕?人類登場前他們已經存在了很長時間了。”
“我們殺光了他們。”
“正是如此。人類是史上最大的謀殺案的凶犯。想想:生存下去!這是人體的硬編碼。我們每個遠古的祖先都被一股衝動驅使著,這股衝動讓他們把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視為危險的敵人。他們可能把另外好幾打人屬物種都殺光了。而且,可恥的是,這還遺傳到了我們身上。我們攻擊任何和我們自身不同的東西,任何我們不理解的東西,任何可能會改變我們的世界、我們的環境,減少我們生存機會的東西。種族主義者,階級鬥爭,性別歧視,東方對西方,北方和南方,資本主義和共產主義,民主和專製,伊斯蘭教和基督教,以色列人和巴勒斯坦人,這些都是同一場戰爭的不同側麵:一場統一整個人類的戰爭,以終結我們之間的不同。這是場我們很久以前就開打的戰爭,一場從那時起我們一直在打的戰爭。一場在每個人類大腦裏潛意識層麵之下的戰爭,就像是一個不斷在後台運行的計算機程序,引導著我們走向某種命中注定的結局。”
凱特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明白這些跟她的試驗和她的孩子們有什麽關係:“你希望我相信,那兩個孩子是被卷入了一場關乎整個人類種族的、亙古以來的宏大鬥爭?”
“是的。想想看尼安德特人和人類之間的戰爭吧。還有霍比特人和人類之間的戰役。為什麽我們能贏?尼安德特人有比我們更大的大腦,而且無疑他們的個頭兒也更大、更強壯。但我們大腦神經的連接方式不同。我們的連接方式讓思維更適合製造先進的工具,解決難題,並且預測未來。我們的精神軟件給了我們優勢,但我們仍不知道我們是如何獲得它的。我們在五萬年前不過是動物,跟他們一樣。我們能肯定的隻有一點,腦神經連接有一個變化,很可能是和我們使用語言和交流相關的一個變化。一次突變。這些你都知道。但是……如果另一次變化即將到來會怎麽樣?這些孩子的大腦神經連接方式與眾不同。你知道進化是怎麽工作的。它從來都不是走直線的。它通過試錯而前行。這些孩子的大腦裏可能就是人類思維的下一個版本的操作係統——就像是Windows或者蘋果係統的新版本——更新,更快的版本——優於之前的版本——我們的。如果那些孩子,或者是其他和他們類似的人,是人屬遺傳樹上的一個新分支的最初成員,那會怎麽樣?一個新的亞種啊。如果在這個星球上的某個地方,有一群人已經裝上了新版軟件?你覺得他們會怎麽對待我們,這些舊人類?也許會用我們之前對待那些不如我們聰明的同類——尼安德特人和霍比特人——的同樣方式。”
“這太荒誕了,那些孩子對我們沒有威脅。”凱特審視著馬丁。他看起來有些不一樣……他眼中的神色,她無法分辨出那是什麽。還有他說的這些,這些關於遺傳和進化史的話——跟她說些她已經知道的東西——為什麽?
“也許不會是,但我們又怎麽能確定呢?”馬丁繼續說,“以我們對過去的所知,每個先進些的人種都把每個他們視為威脅的人種滅絕掉了。我們是上一次的掠食者,但下一次我們會是獵物。”
“到時候再見機行事好了。”
“也許我們已經麵臨那一時刻,隻是還不知道。這就是框架問題的固有屬性——在一個複雜的環境裏,我們就無法確知我們行動的後果,無論當時它們看上去有多好。福特(1)認為他是在創造一種大眾交通工具,但同時也給了這個世界摧毀環境的手段。”
凱特搖著頭:“聽聽你自己說的,馬丁。你聽上去瘋了,陷入了幻覺中。”
馬丁笑了:“你父親對我講這些話的時候,我說的話也一模一樣。”
凱特揣摩著馬丁的目的何在。這是謊言,必然是。最低限度這也是個花招,想要博她信任的表演,試著提醒她,是他收留了她。她瞪著他,仿佛要用目光讓他屈服:“你是在告訴我,你抓走那些孩子是為了阻止進化?”
“不完全是……我不能說明所有的事情,凱特。我真希望我可以。我能告訴你的,隻有,那些孩子握有阻止一場會消滅全人類的戰爭的關鍵。一場自從我們的先祖六七萬年前起航離開非洲之日起就步步逼近的戰爭。你必須信任我。我需要知道你做了什麽。”
“‘多巴計劃’是什麽?”
馬丁看上去有些困惑。或者他是被嚇到了?“你……從哪裏聽到這個的?”
“把我從警察局裏救出來的軍人那兒。你參與了那個——‘多巴’嗎?”
“‘多巴’……是一個應急方案。”
“你參與了嗎?”她的聲音堅定,但她害怕聽到答案。
“是的,但……‘多巴’也許是不必要的——如果你告訴我的話,凱特。”
四個全副武裝的男人從先前凱特沒看到的一扇側門走了進來。
馬丁轉向他們:“我還沒跟她談完呢!”
兩個衛兵抓住她的雙臂,把她押出了房間,沿著她和馬丁見麵前走過的那條長廊走去。
遠遠地,她聽到馬丁在和另外兩個人爭辯。
“斯隆董事讓我們告訴你,時間到了。她不會說的,而且無論如何,她都知道得太多了。他正在直升機停機坪上等你。”
(1) 指亨利·福特,福特汽車公司創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