治都
邱真惠,清末京人,當時清朝的統治已到了末期,一切都在變化。但邱真惠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的人,仍然想著一朝金榜得中,便可以光宗耀祖,因此每天都在家埋頭苦讀。好在他家雖不算豪富,可上代人頗有積蓄,也算個中產之家。他雖然不治生產,但也沒有亂花錢的嗜好,所以雖然坐吃等山空,日子還可過得下去。
有一年夏天,天特別熱,這一年正值大比。邱真惠上一次沒能考上,這一次下了狠心,真個頭懸梁、錐刺股,發誓一定要考中,所以每天都徹夜不眠地苦讀。夏日房裏實在太熱,到了晚上蚊蟲又太多,他頗以為苦。
這一天看書有點累,蚊子又咬得受不了,他就去外麵沿河走走散散心。走了一圈兒,到了一棵柳樹下,覺這地方陰涼宜人,而且根本看不到蚊蟲。他心想,在這兒讀書倒好,可惜離家裏有點兒遠。
這時他有點兒累了,便坐下來歇歇。剛坐下,就被什麽東西硌了一下。他一摸,卻是塊方方的石頭,正想扔掉,卻見這石頭白膩異常,握在手中極是溫潤,像是塊美玉,不由得呆了呆。他仔細看看,才發現原來真是一塊玉。一麵隱隱約約有點兒紅色,還有字跡,想必是一塊殘破的玉印。拿回家看了看,果然是一塊玉印的一角,上麵殘留著“治都”兩個字。
雖然隻是個殘件,邱真惠放在案頭當一件小玩物,心煩時把玩一下,倒也自得其樂。說也奇怪,從這天起,書房裏居然蚊蟲絕跡,他看起書來專心多了。過了幾天,又是一個風清月朗的夏夜,邱真惠點著了蠟燭,正在刻苦攻讀,忽然聽得身後有“簌簌”的響聲,扭頭一看,隻見有條蜈蚣正從牆根爬過來。這蜈蚣金光燦爛,有半尺來長,邱真惠看得發毛,心想自己家裏一直很幹淨,現在蚊蟲都沒有,怎麽會有這等毒蟲?情急之下,順手抓起桌上那一角玉印丟了過去。說來也巧,不偏不倚,正砸到那蜈蚣的頭頂。本來他還覺得可能砸不死這蜈蚣,但一砸之下,蜈蚣立時摔了下來。邱真惠用一根枯枝把死蜈蚣挑出去扔了,又看看那一角玉印,見這玉印碎塊輕輕巧巧,真不知怎麽一下就把那條大蜈蚣砸死了。
這事也無關緊要,邱真惠接著讀書。第二天天一亮,家裏人來給他送早點時,卻發現他已是倒在地上,人事不知,一張臉黑得跟墨染過一樣。邱真惠平時身體挺好,從無隱疾,家裏人也不知他得了什麽暴病,當即便請了大夫來看。但大夫搭搭脈,卻呆了半晌,說脈象平和,照理根本沒病,真不知是怎麽一回事。
大夫說沒事,可邱真惠畢竟一直昏迷不醒,他父母急得手足無措,不知怎麽辦才好。幾位名醫都請過了,都說不出邱真惠得了什麽病。正亂作一團的時候,傭人來報說有個道士求見。邱父還以為是來化緣的,想說不見,但傭人說那道士自稱善能觀氣,看到這屋裏有妖氣,隻怕有人中了邪。
一聽這話很有點兒門道,邱父便請他進來。一見麵,才知道這道士年紀很輕,膚色雖黑卻很有神采。這道士打了個稽首說:“貧道雲遊天下,見貴地有妖氣衝天,是不是有人得了怪病?”邱父說正是,就讓這道士去看看邱真惠。道士看了看,也不說什麽,隻是點了點頭。邱父問他有沒有辦法,道士說:“治他不難。”說著,從身邊取出一個竹筒,平放在邱真惠腳後。這竹筒有小兒臂粗細,兩頭有節,筒身打著許多小眼,一端則有個開口,塞了塊雄黃。道士向邱父說:“貧道治病,與別家頗有不同。請老太爺千萬不要大驚小怪。”邱父心想,能治好邱真惠的怪病就成,當然不會大驚小怪,便一口答應。
隻見道士拔掉雄黃,往嘴裏塞了一支口笛,低低吹動。隨著笛聲,從竹筒裏遊出了一條黑色的大蜈蚣。邱父嚇了一大跳,但想起道士的話,硬生生沒出聲。隻見黑蜈蚣出來後,又遊出了一條白蜈蚣,然後是一條鮮紅色的蜈蚣,每條都有半尺來長。這三條蜈蚣往昏迷著的邱真惠身上爬去,沒入了他的衣服下。邱父再也忍不住了,剛要說話,卻看到邱真惠臉上的黑氣一下淡了一層,接著忽然發出了一聲呻吟,道士點點頭道:“行了。”說著,口笛又吹出了幾個音調,那三條蜈蚣馬上爬回竹筒裏。
道士用雄黃塞住竹筒,要了紙筆寫了幾個字,疊成一個方勝交給邱父說:“老太爺,少爺身上的邪氣我已祛除了,接下來三天,他隻能吃點米粥,到第四天就沒事了。這個字條等第四天給他看,到時便可無恙。”邱父見邱真惠臉上的黑氣已淡得幾乎看不出來了,心想這道士果然有本事,欣喜之下,讓人拿出一百個鷹洋做謝禮。誰知道士隻是微微一笑,說他一個出家人,不收謝禮,說罷飄然而去。邱父更覺遇到的乃是神仙。
接下來三天,邱真惠果然隻能吃點米粥,但人是一天好過一天,到了第四天,果然就基本痊愈了。邱父大感欣慰,跟兒子說大難不死,得仙人相助,必有後福雲雲。邱真惠問是什麽仙人,邱爺就把道士的事說了。邱真惠一聽卻是一呆,說自己就是被三條蜈蚣咬了後才昏倒的。
原來,那天晚上他打死金色蜈蚣後,過了一陣子,忽然聽得窗外“沙沙”之聲大作。本來隻當是下雨了,可探頭出去,卻見月朗風清,連點雲都沒有。月光下卻有一條墨黑的蜈蚣作勢要爬進來,他嚇得一把抓住那塊玉印,而玉印一抓到手中,黑蜈蚣便如撞上了無形的銅牆鐵壁般退卻。邱真惠吃了一驚,心想這些蜈蚣是不是已能通靈,自己打死了一條金蜈蚣,黑蜈蚣就上門報仇來了?正在忐忑,身後卻也傳來了“沙沙”的響動,扭頭看時,隻見牆角又爬來了一白一紅兩條蜈蚣。他情急之下,玉印脫手擲出。可這回成心要打,卻根本打不中了,剛丟了個空,那條白蜈蚣已一下飛起,撲到他頸後,此後他便什麽都不知道了。
聽邱真惠說了經過,邱父也呆了呆。他本以為那道士仙風道骨,古道熱腸,救人不圖報,誰知聽起來害邱真惠昏倒的分明就是他。隻是他既要害人,為什麽又要救人?這一點實是想不通。再打開道士留下的紙條一看,隻見上麵連真帶草寫了幾個字,卻是:“壞我一,還爾三。”也不知是什麽意思。
此事過後,邱真惠再沒心思讀書,從此棄儒經商。幾年後,他與一個新結識的朋友閑聊時說起此事,那朋友聽了歎道:“邱兄真是命大。”邱真惠一怔,問他話從何來,這朋友說,那玉印定是陽平治都功印的殘片。
陽平治都功印乃龍虎山天師的法印,據說能鎮壓鬼物,而那道士恐怕是什麽邪道術士。因為,邱真惠偶爾以陽平治都功印殘片打死了他修成的一條蜈蚣,便來鬥法報仇。邱真惠恍然大悟,又問道:“那他為什麽又救了我?”那朋友歎道:“那術士雖然修的是邪術,看來也不傷無辜。隻怕他本以為你也是什麽術士,後來發現你根本不懂法術,所以才來救了你。”邱真惠聽後心想那玉印殘片隻怕是件寶貝,回去就找。隻是時隔數年,這個小玉塊也不知丟到了哪裏,不過這小院子每到夏日,倒是蚊蟲不生。